《风起帘栊》春归无寻

2、第2章

　　香迟叹了口气:“自从薛皇后薨逝，圣上忧思过度，难免借酒消愁，还好此前桃花醉储存的多，倒也不至于接不上。”

　　薛拂烟饶是再克制，手指也颤了颤。

　　她死了，萧璟最后一根心尖刺拔除，只会如释重负才对，怎会忧思过度？只怕是传闻而已。

　　“姑娘，怎么了？”香迟有些怔愣。

　　她莫不是花了眼，怎么会在四姑娘眼中看到那么浓重的悲戚？

　　自家姑娘什么性格她是知道的，平日里除了酿酒几乎都待在房中，真正的闺阁弱质，没什么大情绪，但现在却好像有哪里不一样了。

　　“没什么，刚才睡梦中好像看到了姨娘。”薛拂烟把盖碗递给她，“你们都出去吧，我乏了。”

　　香迟于是扶她躺下，放下帘幔，然后带着其他丫鬟离开，薛拂烟望着眼前一方天青色帐子，只觉心里飘飘忽忽的不踏实，桃花醉是御酒，这一年间为了方便都是孙玉槿每月初一和十五进宫酿造，虽说几乎碰不上萧璟，但终究有所顾忌，不过转念想到以她现在的情况即使和萧璟见面了他也绝认不出自己，便又安心了些。

　　只是终究睡不安稳，闭上眼睛好像又在那森严深沉的后宫，萧璟掐着她的脖子，眼神一贯的冷漠疏离:“薛皇后，你以为重生了朕就找不到你了么？”

　　接着又是容贵妃那张娇艳妩媚的脸庞:“姐姐，听闻薛将军已经被关进了大理寺狱，刚好妹妹有个亲戚在狱中当值，你我姐妹一场，妹妹一定会托他好好照料将军的。”

　　再一晃好像看到了若琬，她被三尺白绫绞住脖颈，神情痛苦:“娘娘，奴婢快不行了，救我……”

　　最后隐约听见宦官尖利的嗓音:“恭迎皇后娘娘回宫——！”

　　“不……不——！ ！”

　　薛拂烟猛地惊醒，冷汗已浸湿了后背，她急促地喘着气，好一会才平静下来，却再没了睡意，睁着眼翻来覆去，直到窗上的纸都渐渐透进了微光，才又朦胧睡着。

　　次日一早，她吩咐香迟:“今日若有人来瞧，除了老爷和夫人一概打发回去，就说我身上大好了，只是倦怠，需要静养。”

　　香迟应了。

　　之后一连将养了三日，直到腊月十四，因为第二天就是进宫之日，所以薛拂烟一整天都心神不宁，恐惧，不安，但同时也深知既然重生成了孙玉槿，那这一切就都躲不掉。

　　香迟哪里知道她的心思，还当她是不想去前厅，便劝道:“老爷和世子爷今日都在家，姑娘病了这么多天没出门，也该去见一见，况且明日就进宫了，又得两三天不回来。”

　　薛拂烟听了没出声，香迟忖度着是默认之意，便上来替她换衣裳。

　　之后主仆两人走出照月阁往东，穿过垂花门，至后廊上刚好碰见二姑娘孙雪槿，她怀里抱着手炉，身上披了件水蓝色软毛织锦披风，梳着流云髻，斜插一枝缠丝紫金钗，衬得整个人眉目如画，清丽动人。

　　“四妹妹。”孙雪槿笑着喊道，“你身上可大好了？我原打算今日去瞧瞧你的，又怕你不想见人。”

　　薛拂烟道:“多谢二姐姐记挂，已经好了。”

　　“这么说明日你还是要进宫的？”

　　“那必是要去。”

　　“如此大姐姐可放心了。”孙雪槿笑的明丽，“前儿因为你病着，她一直担心桃花醉供应不上，我说四妹妹又不是工具，别说病了，就算歇息几天也正常，结果被她抢白了一顿。”

　　薛拂烟笑而不语，孙雪槿这点小心思以前的孙玉槿可能不明白，但她可一清二楚，孙平修除了孟洛之外还有一房妾室邓姨娘，她比孟洛要早两年进府，生有两女孙雪槿和孙芳槿，孙雪槿虽也是庶出，但却是京中出了名的美人，很得父亲孙平修宠爱，因此连嫡出的大姑娘孙秀槿都不放在眼里。

　　永定候府乃谢夫人当家，那是个有手段的，孙雪槿再恃宠而骄也不敢明面上和孙秀槿起纷争，不过私下里就没那么乖觉了，总有意无意和孙秀槿争个高低。

　　薛拂烟心念略微一转，便笑道:“二姐姐一向待我好，我是知道的。”

　　孙雪槿听了微微有些意外，这个四妹妹平时跟她说话总是木讷迟钝，怎么摔了一次倒比先前灵活了。

　　不过这话她爱听，于是愈发亲热地上前挽着她的手臂:“我们一起走。”

　　两人携手至房门前才分开，已有丫鬟挑起帘子，孙平修和谢夫人，世子爷孙铮，以及邓姨娘，大姑娘，三姑娘都坐在里头。

　　永定候府四位姑娘，大姑娘孙秀槿端庄秀丽，二姑娘孙雪槿花颜月貌，三姑娘孙芳槿娇俏灵动，只有孙玉槿，往那儿一坐多多少少有些煞风景了。

　　这也是她不爱和大家一起用饭的原因。

　　好在众人都习惯了，孙平修抬头看了她一眼:“玉槿这几日养的如何了？”

　　薛拂烟规规矩矩道:“劳烦父亲记挂，女儿已经痊愈了，明日会准时进宫。”

　　孙平修“嗯”了一声，接着又道:“以后行事切莫慌张，最近宫中也不太平，你更要万分谨慎。”

　　薛拂烟垂着头应道:“是。”

　　两人神情语气皆淡淡的，说完之后便无话。

　　孙雪槿嘴乖，马上把话接了过去，不知说了句什么，薛拂烟没听清，但孙平修脸上却展露一点笑意。

　　薛拂烟夹了块笋尖，面无表情，安安静静。

　　其实孙平修对孙玉槿原本不错，怜她小小年纪便没了生母，再加上孟洛的缘故，一开始很是偏袒她，但孙玉槿却因人刻意挑唆而对他生了嫌隙，久而久之父女之情便淡了。

　　至于这挑唆之人……

　　她看了看对面一脸端庄温和的邓姨娘，眼眸逐渐有些黯淡，她当皇后那几年没少经历后宫的争风吃醋，那时她总是想如果不在皇宫就好了，但若琬却说都一样，京城高门大户家里的勾心斗角不比皇宫少，那时她还不信，现在才明白的确如此。

　　邓姨娘有心挑唆，无非是因为孙玉槿和孙平修生了嫌隙，那孙平修的宠爱便会转移到自己女儿头上。

　　她命中无子，两个女儿便是一生的倚仗，自然要处处算计。

　　反正孙玉槿性格怯懦，说什么都不会反驳。

　　想到这里薛拂烟缓缓垂眸，只是眼中却添了层别人看不到的冷意。

　　*

　　次日一早，天刚蒙蒙亮，薛拂烟便起身梳洗，之后乘坐马车离开永定候府，大约辰时初进入皇宫。

　　或许是之前忐忑的太久了，等真的到了这一刻内心反而趋于平静，她顶着孙玉槿的身份，一路走过熟悉的地方，没有任何人知道这个毫不起眼的女子身体里藏着已故薛皇后的魂灵。

　　这甚至让她产生了一丝奇异的安全感。

　　只要谨慎点，不会有人发现这个秘密，至于以后，走一步看一步，到时再做打算。

　　孙玉槿在宫中酿酒的地方叫琅花苑，是个十分幽静所在，前院酿酒，后院便是暂居之所，对她而言这是一份差事，每次进宫只是安安静静做自己分内之事，做完就走，除此之外不肯多行一步，因而宫中知道她的人很多，她认识的却很少。

　　但薛拂烟不同，作为曾经六宫之首的皇后，她虽说不能把全部宫人都认全了，但大部分都是见过的，也因此再如何自我宽慰，可不留神碰上熟面孔时心里还是免不了一跳。

　　总怕他们下一刻就会开口喊“参见皇后娘娘”。

　　好在孙玉槿实在没什么存在感，她在琅花苑干了一天活，除了张常侍打发了一个小徒弟前来询问一二，便再无旁人登门。

　　薛拂烟对这个境况极是满意。

　　天黑之后回到后院房中，正准备换件衣裳，谁知忽听外面“砰”一声响，像是房门被撞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