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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1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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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梁,昭佑三年,冬。
外面急风骤雨,电闪雷鸣,连宫门都吹的轻微晃动。
薛拂烟最害怕这样的天气,从前若琬在时,总会小心翼翼地陪伴她,安抚她,但现在,偌大的凤和宫只有她一个人孤零零跪在寝殿中央。
若琬前日已经行了绞刑,而她也在半个时辰前被赐了鸠酒。
她喜欢了萧璟七年,做了他两年皇后,最后终究连性命都赔付进去。
冤冤相报,就快要了了。
身后有脚步声传来,薛拂烟低着头,她知道是萧璟,时至此刻,她纵然有万般情绪也都化作了尘烟消散,这最后一面见或不见,她已不是太在意。
但想来萧璟是有话要说的。
“薛皇后。”他慢慢踱步到她面前,声音一如既往的低沉,“你知不知道朕为什么非杀你不可?”
薛拂烟闭上眼睛,此前她不知道,还心存一线希望,但知道后,便心如死灰。
这么多年,她对他的爱恋不过是他玩弄于股掌之间的筹码。
可这世间万物都能操控计划,唯独喜欢不能,纵然萧璟织了一张网,也是她自己心甘情愿跳了下去,所以薛拂烟什么都明白,却无话可说。
更何况她马上就要死了……
“你的哥哥,杀了朕的生母。”
不轻不重的一句话,却让薛拂烟心上一撞,她动了动嘴唇,还未及开口,他紧接着又丢下一句。
“误杀也是杀,不知情也有罪。”
薛拂烟倏地无言,良久才慢慢抬起头看着他,这世上她最熟悉的人,大梁帝王,她的夫君。
“萧璟,”她喊他的名字,“我想起来我要说什么了,康承二十二年,天元大街,你……是不是因为我是薛牧妹妹所以才出手相救?”
“是。”萧璟居高临下俯视着她,眼神没有丝毫波动,“都这个时候了,皇后不应该还有所期待。”
薛拂烟顿了顿,脸色比案台上的烛光还要昏惨,接着垂落眼眸,身子一点一点伏到地上,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自己这一生的经历都是场空幻的臆想,她把镜花水月当了真,入了迷,现在镜碎了,水裂了,她落得这般结局,她咎由自取。
“你为了报仇,骗了我七年,你恨我,你要我死,但我从没有做过任何对不起你的事,除了我姓薛,我是薛牧的妹妹……”薛拂烟说到这里停住了,心口好疼,疼的身上微微发颤,“我曾是……真心喜欢你……”
“……”
“……你我之间,一开始原是我主动,却没想到……都是错的,我不喝你赐的鸠酒,我不想连死都跟你有所关联……”
薛拂烟终于支撑不住,身体无力倒在一侧,直到这时萧璟才发现她心口插着把匕首,殷红的血迹浸湿了纯白色衣襟,就像一朵绝望的罂粟花。
萧璟骤然变了脸色:“拂烟!薛拂烟——!”
薛拂烟缓缓合上眼睛,口中喃喃:“我无知了一辈子……如果有来生,我一定,一定会离你远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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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姐儿还没醒吗?我早说了那大夫不中用,就是个混饭吃的,你们赶紧着人去请何太医,赶紧!”
“何太医今早去了宫中,说是贵妃娘娘身上不爽快,恐怕……要到晚间才回。”
“那你们就去等着,晚上务必要请来。”
“是。”
薛拂烟头昏脑涨间听得一阵吵嚷声,她费力睁开眼睛,发现躺在床上,面前坐着一个体态丰腴的贵夫人。
她不禁愣住了,自己不是死了吗?这是什么地方?
那贵夫人转头对上她的视线,顿时又惊又喜:“玉姐儿,你可算是醒了!”
她旁边还站着一个十五六岁的丫鬟,此刻也淌眼抹泪道:“四姑娘,你终于醒过来了……”
薛拂烟有些恍惚,她觉得是不是在做梦,或者出现了幻觉,想开口问点什么,奈何一阵晕眩袭来,直接又昏了过去。
再次醒来时脑海里多了一段不属于自己的记忆,她的确是死了,但没死彻底,而是重生到了永定候孙平修的小女儿孙玉槿身上。
弄明白怎么回事后薛拂烟忍不住怅然,她自戕而亡是真的生无可恋想重新来过,却没想到是以这种方式。
说起这个孙玉槿,她倒也有所耳闻,她的生母是永定候妾室孟洛,据闻刚出生时也玉雪可爱,谁知到了一岁多时左边脸颊长出了块红色胎记,并且随着年龄的增长胎记也跟着变大,时至今年十五岁已有指甲盖大小,本来就是庶出,又有这么个缺陷,再加上性格沉闷,因此一直不招人喜欢。
不过自从她醒来后候府上上下下几乎都来瞧了一遍,孙平修之妻谢氏更是寸步不离守在床边,至于这其中内情,曾经身为皇后的薛拂烟也知晓一二。
说起来还跟她有关。
孟洛酿得一手好酒,尤其桃花醉更是名动京城,她本不爱喝酒,但尝过桃花醉后却钟爱有加,再后来认识萧璟,便推荐给了他。
萧璟尝了也说好,那段时间桃花醉在皇室很是盛行,后来便成了宫廷特供,孙平修还专门为孟洛建了一个酒坊。
孟姨娘一时风光无限,可惜命薄,没两年突然生了场病香消玉殒,而直到这时永定候府才发现一个大问题,酒坊工人单独酿的桃花醉竟然和孟洛酿的差别甚大。
要说这事儿是孟洛藏私那还真是冤枉了,她酿酒从来都和大家一起,每一道工序都经由她手,也正因此所以从前没人发现,现在知道却已晚了,人不在了。
眼看到了进贡之日,府中上下一片着慌,这可如何是好?难道桃花醉从此要绝于人间了吗?
正一筹莫展时年仅十一岁的孙玉槿上前道:“要不我试试吧?”
这一试便试到如今。
至于为什么她们母女酿的酒和其他人不一样,谁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也是因着这一点,孙玉槿在永定候府尽管不讨喜,但绝不能出事。
“玉姐儿,现在觉得好些了没?”薛拂烟之前刚睁眼看到的贵夫人正是谢氏,此刻和颜悦色地看着她,“可想吃点什么?”
毕竟占了孙玉槿的身子,薛拂烟顿了顿,委婉道:“好多了,让母亲忧心了。”
谢夫人叹了口气:“我时常跟你说,酿酒再重要,也比不过自己的身体,你虽然不是我亲生,但从十来岁上便是我养大的,倘若有个好歹,可让我……”
她说着便用帕拭泪,跟来的大丫头青月劝道:“这几年夫人是如何待四姑娘的家下人都看在眼里,谁也说不出一个不字,四姑娘也不是那莽撞人,这次就是个意外,夫人快别伤心了。”
谢夫人渐渐止了泪,不免又道:“你们哪里明白,那日原是去天昭寺进香的,结果半道上听闻玉姐儿从楼台摔了下去,把我慌得站都站不稳,立刻赶回来,这几夜都未曾合眼,所幸现在无甚大事。”
这番做派和言语,若是从前的孙玉槿可能还会感动几分,但现在……
薛拂烟心中漠然,表面却含笑道:“母亲说的女儿都记下了,如青月姐姐所言,这次确实是意外,下次再不会了。”
谢夫人这才放心,随后又吩咐跟前的丫鬟:“你们好生照顾姑娘,姑娘要吃什么喝什么只管到我那里去取,以后千万仔细点,若是再有下次我可饶不了你们。”
丫鬟们一一应了,谢夫人又嘱咐了薛拂烟几句,然后带着人离开。
这时刚才站在床边哭的名唤香迟的大丫鬟走过来问:“姑娘这会醒着,要不我让厨房煮点粥?”
薛拂烟摆摆手:“不用,你拿个垫子过来我靠着。”
香迟忙把垫子拿过来,扶她靠着床头,薛拂烟问:“我昏迷了很久吗?”
“整整三天了。”香迟边说边把被子拢了拢,“这事儿可不止夫人,合家都吓坏了,姑娘平日也不去锦芳园那边,怎么会从楼上摔下来?”
薛拂烟顿了顿,淡淡道:“意外罢了。”
其实并不是意外。
是孙玉槿自己跳下去的。
大概所有人都想不到,这位在永定候府举足轻重的四小姐会自己寻死。
别人可能不清楚原因,但重生到她身上的薛拂烟却心如明镜,其一还是和孟姨娘有关,孙玉槿自五岁起便跟着她往酒坊跑,母女间感情亲厚,结果孟姨娘一朝撒手人寰,虽说还有父兄姐妹,但如何能跟自己的亲娘比,这是孙玉槿头一块心病,本以为谢夫人是真心相待,哪知半年前无意中听到她和大小姐孙秀槿闲聊才知道,原来只是因为自己会酿桃花醉才高看一眼。
其二便是脸上这块胎记。
哪个姑娘家不爱美,家里三个姐姐出落的花朵儿似的,偏偏到了她这儿就这么大一个瑕疵,此前年纪小不觉得有什么,后来大了,懂事了,越来越无法接受,不仅家下人背地里嘲笑,就连外面提到她都戏称“孙无盐”。
因为这些孙玉槿终日郁郁寡欢,头两年还苦苦捱着,后来实在觉得人生无望,一糊涂便做了傻事。
可怜绣户千金女,一朝魂散无人知。
对于这种做法别人可能觉得傻,但重生过来的薛拂烟非常感同身受,倘若不是万念俱灰,谁会主动寻死,这位孙四姑娘实实在在是个可怜人,既然自己占了她的身子,那无论如何不会再继续她从前的老路。
“姑娘,这是刚煮好的桂圆汤,你喝一点。”香迟手里端了个白瓷盖碗递过来。
薛拂烟接下来抿了一口,明明喉咙都有些发紧,但却状若无意地问:“我昏迷这几天,宫里头……怎么样了?”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1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