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仙》薄裘

75、无央之域 （二 ）

　　且见门外一人银衫玄弓，翩然而立，正是纪尘泽。

　　我面部变色心不跳，叉手为礼，“见过纪真人。”
　　纪尘泽扬眉望来，眼中汪着岑岑笑意，笑道：“我刚路过此处，恰好听到自家名讳，好巧。”
　　咣当当一声，殿上门窗再度尽数关闭，申方瞳敛袖侧眸，默默饮茶，对临门贵客视如不见，不置半词。
　　我瞟了眼大殿门，既遗憾它并未梅开三度，又遗憾纪真人也被圈进了殿，又见他身负长弓立于憧憧灯火间，指节轻勒胸前弓弦，如抚阵阵微风，当真一位循循公子翩翩少年，不由清清嗓子，义愤填膺的道：“坊间尽是这般传说，概因纪真人如今高居各大赌榜之首，人人盼望真人马失前蹄这才能赢一把。哼，都是凡夫俗子，真人不必放在心上！李某也断然不信邪，这就告辞！”说罢虚虚一抱拳，疾步到了门前，伸手向前一抵，门闸应声而落，刚跨出门外，却听纪尘泽笑嘻嘻的道：“李道兄错了，风华府之门从来朝内不朝外。”
　　他话音未落，我身后忽地呖声大起，似万千厉鬼齐声咆哮，方寸间黑云若趋雷震天崩，一道乌芒自黑云之中倏然射出，蛟龙也似直取背心；电光石火之间，忽一道寒光激射而出，似银蛇破空，迎头直接黑蛟，龙蛇交并，擦出数点紫火，旋即银光乍收，划出一道弧虹向我怀中投来；那黑戾则连打两个回旋，荡开三尺墨尘，尘风卷起殿门帷幔，将门扉一并带拢。
　　我回头相望，在慢悠悠合拢的门扇之中，看到纪尘泽正闲闲握回一支玄矢，眉眼带笑，向我轻轻挥手。

　　回到岳襄飞宫之时，茹苓还在拉着严柏演练法术，见了我面奇道：“咿？师兄看起来好生高兴，看来玄真观的酒宴不错呀。”
　　我在她头上弹了一记，“果然江山代有才人出。你俩要努力练剑，要不插翅难追。”

　　一夜无梦，再醒来时昼已茫茫。

　　耳边潺潺的是流水轻声，油布在头顶一摆一摆的打晃，我翻身而起，只见水面烟波蒸腾，远处青山连绵叠嶂，仿佛置身一尾浮萍，随波浮荡。
　　原来这是条乌篷船。
　　船头有渔翁粗布蓑衣，手撑木橹驶舟船顺流而下，见我摆手打招呼，老态龙钟的脸上露出一个笑意，向我身后怒了努嘴，回头看到一身着灰衣的清癯长者正捻须望来，沉沉开口：“你醒得倒早，去把人都叫起来。这趟戏要紧得很，你们谁也不准偷懒，明日之前再练一回！”
　　刹那间我脑中闪过许多模糊碎片，却又飞快陷回一片浓稠雾气中，我欲伸手去捉碎片，嘴上却已不由自主做出回答：“是，班主。”
　　班主？
　　……是谁？

　　乌篷船中等大小，上下两层，我弯腰钻进上层，其内横七竖八躺了六七个男子，当中一个男子正悠悠醒来，仿佛不知身在何处，伸手在眼前晃晃，身体一僵，方缓缓撑着身体站起，不留神又绊到一人打个趔趄。
　　我伸手扶住他，不知不觉的开口招呼，“你醒了，郑四？”
　　……郑四？
　　那男子被我搀过，慢慢迈出黑暗的船舱，迎接满江朝阳。他微微皱眉，回头望我，迟疑回道：“……李，李三？”
　　一个李字唤出，脑海里那层浓雾忽然退散，就像掩盖一切帷幔被扯脱，于是关于我与这个世间的林林总总，突然纤毫毕现。

　　我略一定神，又伸手去拍叫剩下几人，有人被唤起，有人迷迷糊糊的应了一声，还在半梦半醒之间，有个孩童蜷成一团沉睡正酣，无论如何也唤不醒。
　　我心下一叹，任其坠入梦乡，又弓身下了船舱底层，还未踏入内里，鼻翼间已嗅到一阵脂粉香，当下停住脚步，拍拍巴掌，“几位姑娘，班主让你们去船舱。”
　　须臾后，有人袅袅婷婷步出船舱，见到我嫣然一笑，双颊飞霞，“谢谢李大哥。”
　　她身后还跟了两个姑娘，都在二十岁上下，一个青袄素颜的叫梅花，一个穿着灰裤眼神机灵的叫桃花，至于最开头那个娇滴滴的美女，好像是……
　　“相公！”美女娇滴滴的扑向立于船头的郑四，双手大张一个熊抱，“你醒了！”
　　……叫郑四娘子。

　　我见梅花面带迟疑，不住转头望向船舱内，似想回头寻什么，便伸手拦住她，道：“我去。”三下两下跃入底舱，果然见角落里有个十几岁的丫头正鼾声大作。我发力晃了几下，她只不醒，就听这时外面班主冷哼一声，“牟时已到，尚不知起床练习。如此惫懒，这戏不用唱了！”当下毫不迟疑，抡起巴掌在丫头脸上噼里啪啦猛抽十几个耳光，终于抽得她要睁眼骂人，还不等她张嘴，我已一把捏起她后方领口，拎鸡一般将人提出船舱，扔上船头。
　　小丫头一个没站稳，连滚带跌的趴到了班主脚边。老班主狠瞪她一眼，沉脸道：“差不多了，你们吊吊嗓子。李三，”他手朝旁边一指，道：“你再把几首调子好好盘一盘。”
　　他手指之处，乃是一副掉了漆的乐器。
　　我无语片刻，到底上前将那个还在掉渣的破锣抱在怀里，余光到处，但见舱门不知何时已然合拢，其内幽深黑暗，再无半点生息。

作者有话说

　　明天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