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怔》记宸

4、过去（一）

　　那一年，他奉玉帝的命令例行下界巡查各地封锁魔物的封印状况。
　　作为天界初始的几位先天神仙，他降于这世上已有亿万年之久。在他降生初期之时，天地间魔物肆虐横行，恶意猖狂作乱，明日不现，鬼火不灭，混沌不开，而他尚有降魔除恶一职，游走于怨灵哀嚎，荆棘丛生之处，拼上性命，斩出那庇护四方的天地。
　　那是一段润了鲜血书写的豪言壮志，是一次疯狂的快意天下，是每每回想，都会忍不住激动得战栗的辉煌。
　　而现在，天下大平。
　　即使有一些小的魔物作乱，先不说人间还有许多道行不浅的修士，就算真的有什么突然出现的，破坏平衡的魔王出世，也根本犯不上人类跋山涉水，远道而来，叨扰他们这些先天神仙。
　　先天神仙从出生起就以天地蕴养，在平定天下后受功德馈赠，永生不灭，不像那些后天从人间升上来的神仙，需要时不时地会老家打个怪除个魔，扶个老奶奶过马道，怀揣着担忧自己什么时候光荣下岗的忧伤，收集人间的信仰值兢兢战战地过活。
　　所以，他现在很闲。
　　封誓溜溜哒哒地迈着老人步在人间巡视，很自觉地顺便给自己放了个小假，想着玩他个几百年再回去。
　　虽然人间一如既往地无聊，但每过个几百年总会出几个新物什，倒也还行。
　　正当他舔着人间买来的糖葫芦，来到人间的不知道哪两国的边境，附身探查那几百年都没有过动静的封印时，出乎意料的，一个足足有三人高度的魔兽呼啸而出，黑皮锐齿，两颗獠牙垂涎着口水拖到地面上，眼睛不怀好意地冒着饥饿的绿光，呲牙咧嘴地就要朝着封誓袭来。
　　封誓的眼睛微眯，拿着糖葫芦的手一划，正要出手，不想一把重剑抢先一步精准地刺入了魔兽的喉口，干净利落，重剑抽出时的血线在空中画出了一个弧度。
　　封誓收回了手中的灵力，垂下眼，动作自然地将糖葫芦抵在下唇，顺势咬了一口。
　　这人实力不错，但没有探测到灵力波动，应当不是修士，能避则避。
　　“抱歉，我是大姜正二品镇东将军伊可新，你在我大姜帝国与蛮国战事胶着之时来到这边境之地——不论你什么企图，是忠是奸，还是暂且和我走一趟吧。”
　　说着，锋利的剑刃虚虚抵上了封誓的侧颈。
　　封誓一愣。这声音虽沉却清亮空灵，声调较高，莫不是个女子？
　　他寻声音抬眼望去，只见一个只简单戴了臂甲和兜鍪的女子，肩上扛了足有一人高，两张宽的重剑，剑柄上流了金光，在阳光
　　她眉眼间的英气豪迈遮掩不住地从头盔檐下钻出，一双深黑色的眼睛有如深渊般见不到底，将所有的情绪尽数吃进，给人一种莫名的安定。
　　她铿锵有力的声音接着又再次响起：“或者你也可以让我的士兵们来请你。”
　　封誓有几瞬不由得陷进了这如同漩涡一般的黑谭中，而后赶忙举双手作投降状：“好好，我是良民啊，壮士。”
　　他有点可惜地扔掉了糖葫芦，乖乖地将双手伸于身前让伊可新缚了，把眼睛蒙了，踉踉跄跄地在她的拖拽下前进。
　　他是神，为了不破坏人间的平衡，天界是有不允许攻击人类，不暴露身份的死规定的。对于那些后天神仙来说，后果就是魂飞魄散。虽然先天神仙无魂无魄，他也不想冒这个险去尝试。
　　只是他现在有些小小的苦恼。魔兽封存的检查倒是不急于这一时，但他该怎么以合理的理由消失在人们面前呢？
　　大姜，军营处。
　　还没等封誓自来熟地踏进军营内，一声慌乱的“将军”便先冲了过来。封誓悄悄挪了挪脚步，离那个唾沫纷飞来汇报的士兵远了一点。
　　“将军，蛮国几十人伪装成商人与挟持了偷偷来边境贸易的大姜百姓，并试图通过他们点燃我方草料场，目前已抓获，但根据其口供及西部的加急军报，蛮国很有可能已经放弃了西部防线防守，集结了八十万大军于东部，准备一举突破大姜东部防线！”
　　士兵带着哭腔喊着：“伊将军，我们只有二十万兵力，也不可能全部出动的。”
　　伊可新沉吟片刻，问道：“被挟持的百姓都解救了？”
　　士兵：“还未，只抓获了几人。但也不排除他们已叛变的可能。”
　　伊可新沉吟片刻：“边境有常备军守着，他们这么多人一般逃不出去，你们集结两百人先解救百姓，加强边境防控，传信让西部军先不要妄动，蛮子多狡诈，而东部至少还能撑一月，军队汇合需要时间，也需要重新编排，这未尝不是个机会。”
　　“将军，这样赌性太大了，我们需要保持实力，放弃东部防线和聂云城吧！我们组织百姓撤退，您还是和李将军一起和后勤退到大后方吧！”
　　“狗屁！绝对不行！”伊可新怒了，忍不住爆了句粗口，“蛮国一旦尝到甜头，只会更加疯狂！而且我们能撑到现在全都是依靠背后老百姓的支持，他们掏心掏肺地对我们，我们也决不能狼心狗肺地把敌人引到百姓家里，让他们流离失所！聂云城必须得给老子守住！”
　　伊可新的眼神暗了暗：“还有，让朝廷他妈的看清楚孰轻孰重，别再揪着那点破岁贡不放，放宽条件，继续劝降。如果条件允许，尽量发动蛮国的百姓。战争对粮草的消耗巨大，而最近蛮国又没有从我们这里吃到足够的份量，可能近期会有几次暴动，不过这马上就要入冬了，他们很可能撑不了多久……但不要掉以轻心！！！”
　　“将军……”军令大于山。士兵只好无奈地叹了一口气道：“伊将军，我们要不最近抽空拜一拜关爷和九天玄女吧。”
　　伊可新嘴角抽动，踹了他后背一脚：“拜神还不如拜我呢，快去。”
　　一旁的封誓疑惑地眨眨眼，待士兵走后，悄悄凑近伊可新：“还可以拜你吗？管用吗？”
　　伊可新睨他：“管用，总比拜你管用。”
　　封誓觉得新奇。由于隐退的早，封印魔物的能力对人类还没什么用，且不靠信仰值过活等诸多因素，他还从来没有被人拜过。
　　于是他跃跃欲试磨肩擦掌地靠近伊可新，要不是被布条蒙住了眼睛，他现在肯定两眼冒光：“你试试？”
　　伊可新对他有些哭笑不得，不过大战即前，她也不甚在意这些小节，就干脆玩乐般地拜了一拜：“然后呢，你怎么帮我？”
　　像是一股温暖的溪流淌过一般，是温润细腻的感觉，很奇怪，却不讨厌，暖暖的。封誓摸了摸自己的心口，眼下的温柔更盛。听说只有心灵善良纯净之人，信仰才会这样的干净纯粹。
　　他笑了笑：“伊将军丑时再出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