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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过去(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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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军师,风军师!”
一个小兵捧着蛮国首领的头正兴高采烈地朝封誓挥手,准备与他一同分享胜利的快乐,却不想会先一步被疯狂赶来的伊可新一脚踹开:“嚎什么嚎,这就撒欢了?出息。噫,拿个血淋淋的头做鬼吓唬谁呢,我的风军师可受不起你这份大礼,拿走。”
小兵掩不住拼命上抽的嘴角,看好戏似的挑挑眉:“将军,又来看军师?”
伊可新吹胡子瞪眼:“滚滚滚,讨八卦倒支愣起来了,把你那狗血淋漓的头给我烧了去。”
小兵悻悻地抱着面目狰狞的头跑开了,有些小委屈。这可是他在将军斩落的一堆人头中扒拉了好久才找到的!
伊可新刚从战场上下来,身上的血还大咧咧地往下滚,她却不甚在意地直接跨进了封誓所在的帐篷,眉眼间尽是掩不住的神采飞扬。
自从三年前意外地遇见这个跳跳脱脱的伊将军,拥有了自己的第一个信徒开始,封誓便以假名“风释”藏在了这个军营中,充当了一个军师外加吉祥物,带领伊可新无往不利。
这个假名保藏了他一点点的私心。
虽然他只是在旁边提点了几句无关紧要的事情,但伊可新却总是能从其中抓住可趁的机会。幼稚一点地说,她就像是星星一样,总是会在军营里闪闪地发着光,好像傲视天下再无敌手一般,自信而坚定,从不后退。
【你说你,风军师,你是不是天上派下来助我的神仙啊。】
喝醉了酒,她就常常会一手懒懒地托着腮,眼神迷蒙地望着封誓一口一口抿着酒的动作,专注得很。
【我不是……我不是神仙。】
封誓就会很犹豫地摇头。
他说不清他什么感觉,只是每每谈及此处,想到他无法摆脱的身份,心口像是被堵上了一样,压抑着让人难以呼吸。
【我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军师……但……】
封誓呼吸急促了几瞬,薄红会顺着皮肤爬上脸颊,就连锁骨也隐隐泛着绮丽。
【我只是你一个人的军师。】
她会笑,迷迷糊糊地心口发热,傻傻地捏着他的脸,全然没有战场上英明神武的微风,含糊不清道:【风军师,真是秀色可餐。既是我一人的,我便会待你好好的——】
【此生不渝。】
“——风军师又望着我发呆了。”
封誓回神,呛咳两声掩饰自己的视线,随后又很熟练地将早已洗好的热毛巾晾在一个杆上,帮伊可新卸了盔甲后,小心翼翼地擦拭她脸上的血迹。
这明明是他们三年来一直都有的互动,可今天给人的感觉却不太一样——
沉默压抑在他们的身上,蒸腾的雾气结成水珠凝在伊可新的睫毛上,润湿了她的眼睛。
黑色的瞳孔仿佛被江南的绵绵的雨水萦绕,含着别样的女子的秀气。她的眼眶有些红。
封誓不语,只等她开口。
“风释。”
“嗯。”封誓浅色的眸子抬起,对上她的眼睛,很温柔地轻声应了一下。这是她第一次叫他的名字。
“我要嫁人了。”
封誓淡淡地别开眼,不置可否。
“蛮国降了,想和朝廷和亲。朝廷本来不怎么想答应,但他们指定了想要我,朝廷那边就很撒欢地把我给扔出去了。”
伊可新倒在地上,干笑了几声:“因为我是个女人,朝廷始终不正式承认有我这么个将军,当年要不是我父亲这个当朝大将军自己生不出来儿子,也轮不上派我子承父业给他们捣乱。”
“虽然我在军中挺有威信,和将士们也处得不错,但朝廷可不听我那套,每次给他们发个什么讯息,都得打着我表弟李五鬼李将军的名义。”
“现在战事平了,用不着我了,就又都想把我抛出去了。我父亲那边巴不得我赶紧的嫁人,却又没人敢要我。这下可好,瞌睡了送枕头,一举双得,还能榨干我剩余价值。”
封誓握住了她的手,低声道:“你是我见过的最好的将军。”
封誓闭了闭眼睛,脸微微的有些红:“也是我见过的最好的女孩子。”
他们不要你,我要。
从没有人为你而觉得不值得。你是人们的英雄,是战乱百姓们日复一日挣扎中的曙光。
至少,至少,我是因你而来。你的存在是我生来万年有如初恋般的山花烂漫盛开,是此生难忘的盛景,因你平凡而不平凡。
可这句话他不能说出口。作为神仙,他将站在她的背后,看她风光嫁人,看她儿孙绕膝,看她腰背佝偻,看她步入黄土。
“风郎。”伊可新深吸一口气,像是下了什么决心似的闭上眼睛,悄悄地将手指塞进他的指缝中,与他十指相扣,再睁眼时,眼神是少有的癫狂,“我……想任性一次。”
她知道封誓恪守规矩,知道他的刻意回避,知道他的不宣之于口的爱恋,她知道封誓将会永远站在她的背后,却不靠近的守护。
但这一次,错过了就真的没有了——她不贪心,也不敢奢求,只希望这一次就好。
这一次,就已经足以让她怀揣着雀跃,挽着自己从未见过的男子,踏上蛮国不生寸草的土地,在茫茫黄沙蔽日的荒野中,度过她不长不短的一生了。
她低声,带了些恳求的意味:“我会在出嫁前一天来找你的,就在咱们第一次见面的地方。我想做你的新娘,哪怕只有一个天,甚至是一个晚上。”
封誓听到自己的心在胸腔里狂躁地跳动,在理智阻止他之前,他带了些紧张的期翼,听见自己的声音在问:“你会来吗?”
如果只有一天……
哪怕只有一天……
“会的。”伊可新抱住了封誓的腰,头抵在他的腹部,不知道什么表情,“我一定会来的,你不要怕,你等我。”
封誓闭上了眼睛:“好。”
一天过后,他们将渐行渐远。他仍是他的逍遥神仙,她仍是她的镇东将军。
只不过逍遥神仙不再逍遥人间,镇东将军不再镇守边疆,罢了。
但封誓没有想到,那年的雪来的那么早,那么猛烈,直接催生了无数的雪兽现世,眼前是数不尽望不见边界的涌动的白色,冰冷而肃穆地看着他疯狂,看着他不知疲倦地在边境屠戮。
太多了。太多了。
他已经尽力了,自从数万年前升神转职后,他几乎没有再参与过大规模的战斗了,但他却也怎么杀也杀不尽,直到玉帝现身于他的面前。
玉帝什么也没说,只是用捆仙缚捆住了他的四肢,让他动弹不得,将他远远带离了这边境之地,直到周围的雪兽不再来攻击他。
“为什么……”封誓沙哑着嗓子,从来一尘不染的白色衣袍上第一次染了血,狼狈不堪地跪在地上。捆仙缚撕扯着他的衣服,在他身上勒出一道道血痕。
“是命数。”玉帝神色淡漠,“大姜该亡,伊可新也该死了。”
“大姜国妄图逆天而行,与天抗衡,利用邪术制衡天意,理应灭亡。而那女子因前世不敬神威,被罚在轮回中受苦500次,每次都会在其23岁时死亡。更何况她这一世竟想与神仙私通,更是罪加一等。”
“今天正是她轮回的最后一次,过了今晚,她便该消失了,魂飞魄散。”
封誓一直低着头,双眼逐渐被杀意染红:“她是我唯一的信徒,大姜国是我庇佑的国家,他们的罪,只有我才能定。我才是他们的天。”
玉帝:“封神,我敬你是长辈,还望你也不要不自量力抗衡天道。先天之神在天界各司其职,维持天界稳定,不允许庇护国家,不能拥有信徒。”
“更何况你身为先天之神,理应带头恪守规则,可你竟然与凡间女子私通,织女她们的教训难道还不足以让你清醒吗?”
封誓哑了嗓子带着哭腔,隐隐的恨意在嘶吼的情绪下翻滚:“只有一天,这都不被允许吗?!”
玉帝以上位者的怜悯居高临下地望了一眼封誓。那其中的嘲讽,悲悯,冷漠狠狠地刺进了封誓的眼睛,他脑中一片空白地,亲手抛开了自己的心,挖出了内丹。
鲜血滴滴答答地拍在已经附上了一层薄雪的地面,粉身碎骨。内丹流金色的光芒在涌动的魔气中黯然失色,只是那天边的方向上,却仍有一簇金光闪烁,在灰暗的天空里,在刺眼的纯白中,如同灯塔一般微弱但坚定地指引着人们的方向。
封誓跪在雪地里,神色恍惚地看着自己面前望不见尽头的雪色上,出现了一群滚滚翻动而来的黑云。
厮杀声由远及近地传来,在很远很远的风雪呼号中被撕扯的支离破碎,目之所及的只有不断抽搐倒下的士兵,不断踩着尸体前进的士兵,和永远稳稳提着重剑冲在最前方,横扫天下的她。
她身披铠甲,永远冲在最前方,一如既往,义无反顾。
重剑流光的色彩微弱,但在暗紫色黑云的压抑下却如此清晰而坚定。
她有她要守护的国,身后是她的百姓。
……即使知道两情相悦,却也只是悄悄地与他孩子般拉勾约定,不敢再逾越半步。
她不能任性。
周围的气流剧烈流动,邪风自封誓身边猖狂,涌动的魔气将内丹尽数吞噬,将其染上了不详的暗紫色光芒,张牙舞爪地又要朝一旁的玉帝袭去。
玉帝随手一挥,他周围的魔气便荡然无存。
他神情冷漠地看着封誓难看地趴在地上,脸色苍白地渗着冷汗,挣扎着又将内丹嵌入体内,并没有动手阻止他的意思:“她值得你入魔来挣脱捆仙缚?”
封誓垂下眼帘,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张坚。”他语气轻柔,像是哄小孩子一般有些无奈,勉强露出一个微笑,弯弯的眼睛泛着微光,似有水波流动,一如玉帝初见他时,人未语笑先来,“也许我们都已经在太久太久的轮回中麻木了。见惯了世俗百态,见惯了朝代更迭,我们不断地在无限的寿命中消磨自己的精神,欺骗自己,行尸走肉一般花天酒地……”
“但她让我活着。在漫长的亿万岁月里,我从未如此清晰地感到自己的心脏跳动。”
“哼。”玉帝冷笑一声,抽走了已经被封誓的魔气侵蚀了的捆仙缚,一拂袖,便有许多蒸腾的云雾升起,不一会儿便消失在了封誓眼前。
“随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