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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瘟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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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得从十年前说起,那是谁都不愿回忆起的一年。
十年前,旧皇帝仍在位,那是长公主的弟弟奉仓帝。当时国内情势混乱不堪,而这一年更是雪上加霜。彼时周半轻才七岁,钟觉六岁,灿儿还在牙牙学语。
五月初,太阳正热。一个赶路的小商人突然倒在了湖城的城墙外。路人见时人还有气,抬到医馆就没了呼吸。可是第二天开始,整个湖城的人开始接连病倒,开始时浑身发肿,很快要么四肢麻木,要么直接昏死过去。第三日,周边城市也一个个受到牵连,不出一月,整个东南部几州都被这场大病席卷。而这当中就有杨城。
慧慧那时每天背些菜去城里叫卖,母亲有时会跟着一起。她和附近一个颇为正直的店小二情投意合,母亲看摊的时候,她就有空和小伙儿幽会。
可就那一天,两人开开心心回来,发现母亲倒在菜摊前,昏了过去。两人带着老太太到了医馆,这才发现医馆早已人满为患,大夫却不知去向。
慧慧守着母亲,小伙儿跑遍全城医馆,发现都是一个样。守了一夜,第二天下午,小伙儿出门去找大夫,却再也没回来。没有大夫,没人帮忙,第四天吗,她终于一个人走走停停把母亲慢慢背回了家。
经过半个月的悉心照料,老太太硬朗奇迹般地恢复了,可半边脸上永远地留下了难看的疤痕。慧慧再回城打听,才知道,小伙儿那天也染了病,死在求医地路上。
慧慧悲痛欲绝,那段时间城里城外,哀乐此起彼伏,整座城突然冷清了。瘟疫持续了近两年,波及几乎整个大陆。这段时间朝廷内外都发生了许多事,混乱许久后,长公主上位,下了狠手,情况才终于慢慢得以缓和。
自那以后,慧慧极少出门,话也不多。每天就打扫家里,去种菜种花,许久才去城里置办些东西,顺路看看小伙儿家剩下的亲人,她早把自己当成了那小伙儿过门的妻子。
“唉!就是可怜了我那姑娘,她不愿再出门见人。过来谈亲的也都被她关在了门外。怕是这辈子就只能陪我这老太婆了。”
“好可怕!我只听奶妈们说过,原来瘟疫这么严重。”灿儿第一次听到如此凄惨的故事。
“十年前,是……”钟觉似乎想到了什么,表情突然变得很严肃。
“是奉仓三年。你应当六七岁样子”经周半轻提醒,钟觉的表情更加严肃了。所有人都在等着钟觉的下半句,可是似乎没了。周半轻只能接起话头。
“我那年八岁,家人也是……我也是因为瘟疫才成了孤儿,好在有先生收留。”岔开了话,气氛却更沉重了。钟觉惊讶地抬头看着讲起此事云淡风轻的周半轻,那表情,就好像这是别人的故事。
“唉,可怜的孩子。瘟疫害惨了不少人。不过也是命吧。”老太太又叹一口气。慧慧进来,注意到这屋子里压死人的沉重气氛。
“娘,你和客人讲些什么,怎么把人都吓成这样?来来,饭菜好了。都饿坏了吧,只有些家常的东西,不知道小姐们吃不吃得惯。”
气氛终于有所缓和,所有人都不愿再提瘟疫的事了。各自怀着心事的三人有一搭没一搭和慧慧客套着,吃了饭,也没吃出是个什么味。
天色渐晚,她们和慧慧母女告别后赶快上路回城了。钟觉给的银两她们说什么也不肯收,三人出门没带什么,于是周半轻将自己刚画的那幅画送了她们。母女二人依依不舍,嘱咐着几位小姐下次经过要再来家里吃饭。
玩了一天,灿儿眼皮打架,靠在了钟觉身上,很快就睡着了。车里的气氛有些尴尬,周半轻掀开帘子,死死地盯着窗外。
钟觉轻轻地把灿儿轻轻从身上放下,然后坐到了周半轻那侧。她看得出周半轻在生气,可又说不清是为什么。
“你说你全家人,都……”钟觉抑制不住好奇。
“嗯。”周半轻说完又摇摇头,“其实……不全是。城里那时候全是病人,我们全家赶着车逃出来。爹爹和几个姑舅都在路上没了。剩下娘带着我和弟弟。”
周半轻停顿了一下,似乎在调整情绪,“趁我晚上睡觉,娘带着弟弟跑了。把我扔在路边。”她又停了一下,拉回自己有些颤抖的嗓音。
“他们还活着?”
“于我,和死了没差。”周半轻语气中的冷漠又回来了。
钟觉不好意思再问,只能又说回自己,“我好像终于知道母亲是怎么过世的了。”
“因为瘟疫?”周半轻没回头看她。
“嗯,我……这许多年,我一直被父亲蒙在鼓里。母亲病重时一直不肯让我见一面。我以为是……”
“所以你才恨你父亲,恨先生。”
“嗯。可他那么快就和姓冯的……冯夫人成了亲。说不通啊。”
“或许有,或许没有。钟大人大概没有你想的那么坏。”周半轻终于转过脸,目光似乎温和了一些。
“很难想象你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你的先生一定是个很好的人。”
“先生是我的家人,没有他,我恐怕早被人拐到了不知哪里,或者饿死在了路边。没什么,能遇到先生我很幸运。”
钟觉偷偷抬眼看着她,怕被发现似的,目光又不敢多留,于是在周半轻的侧脸和窗外的傍晚之间来回游移。
“你在看什么?”周半轻似乎在笑,毫不畏惧对上她畏缩的目光。于是钟觉也不再闪躲,一双澄澈的眼睛对上那双温柔。空气又凝固了。
不知是不是错觉,两双眼睛之间的距离似乎在缩短,安静的世界,心怦怦跳的声音格外响亮。
“嗯,小猫真可爱。”灿儿突然的说话,打断了这一瞬间。然后翻了个身,继续睡去。马车放慢了速度。“吁……”乔府到了。
虽说嘱咐了车夫送钟觉回去,被钟觉拒绝了。她想走走,灿儿一路嚷嚷着还想和钟觉玩儿,被周半轻拖着睡眼朦胧地进了乔府。钟觉目送两人进门,她也不想告别,看着那个背影不舍得挪开。
佣人朝她点点头,把门关了,可在门关上前的一瞬,她似乎看到了周半轻回头深深地望了一眼。眨眼再看,却只剩大门紧闭。
今天没有明月,可夜风吹着也蛮舒适。钟觉拖着步子许久才走到家门口,想起那天跟丢了周半轻的墙角,高墙耸立在头顶,那人竟然轻轻松松就能跳上去,着实是个不简单的人物。不知她从哪学了这等的功夫。
第二日放榜,众人一早就扎堆在州府门前,议论纷纷。启系名单前最是热闹,榜首赫然写着一个陌生的名字。
“许简是哪个?”“没听说过啊。小地方来的?”“这榜上少了我的名字啊。”“排名不重要,下场才见真本事!”
榜上中间位置写着个韩天承,韩公子带着一帮落榜的小弟趾高气扬地走了。看完名单,一两个时辰,人群才逐渐散去。快到晌午,胡子歪扭的榜首许简才打着哈欠来领文书。只瞥了一眼榜单,拿了就走,在那守了一早上的小官朝着他后背骂骂咧咧,总算是撤了桌子。
钟觉昨夜失眠,到天快亮才睡着。翻来覆去,脑子里都是那双被晚霞照得温暖柔和的眼睛。梦里似乎也见了那人一面。
不知不觉人又逛到乔府门口,又觉得一身奇异打扮不好进去。犹犹豫豫又败兴而归。家里最近似乎没人在乎她做什么,直到晚饭前碰到了冯夫人。
虽然那丫头石榴说话狠毒,可冯夫人见面却总是一副于己无关的客气模样。钟觉读不出她那个样子背后的心思,不知是真客气还是做样子。平时没有父亲在场的时候,两人分住两院,少有交集,说是陌生人也差不多。
今日饭桌上只有两人,气氛突然就尴尬了。两个陌生人有什么好说,冯夫人倒是先给她夹菜,一片鱼肉落入盘中,钟觉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冯夫人察觉了她筷子的动向,叹口气自己吃自己的。
“大人近日忙。你自己照顾着自己,需要什么就喊家里人备上,有事嘱咐石榴……”
“哦。”呵,石榴,钟觉一听这名字气就不打一处来。扒拉两口饭就离了桌。
州试过了就该准备进京,每系每州十五人,全国各地的人才都会聚集在京城,进行为期三天的最后考试。钟觉琢磨着怎么找个借口去了,可是进京来回少说一个半月,心里有根弦牵着,不想离开。又是一夜无眠。
第二天一早,天才亮,钟觉就出了门。再次来到乔府门前。佣人早起打扫,见了钟觉,抱歉说公主仍在休息。钟觉却说是来找周先生,话音未落,就见周半轻从街角走出来,倒是刚从外面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