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少年少女的终焉 (2) ...
-
[3]
直到睁开眼睛，渐渐适应光线，也还是觉得身体不属于自己。
四周白茫茫一片，空气中闻上去像是消毒水气味。我不敢去想刚才究竟发生了什么，可仍感到身体被宫前死死压住，耳边充斥着那些龌锉的，惨叫着的声音，还有，手心中的阵阵疼痛。
“你还好吧？”
沉稳的声线将我拉回现实，我抬头收拢视线，缓慢看清坐在病床旁边的男生。男生梳着整齐的背头，笑容带着一些成年人的沉稳。他的旁边站着樱，此时也是一脸焦急地看着我。
“你家电话多少，我先去通知你父母吧。”男生站了起来。
我下意识缩了缩：“不用了。”
刚才，是他救下我，带我到了这里。
男生的语气平和：“你先缓一缓吧，放心，我刚才回去确认过，他们已经离开了。”
他的安慰像是拔开了密封的盖子，堵在胸口的空气终于又开始流动，“谢谢你，你叫什么名字？”
他淡淡一笑，“水户洋平。”
“水户先生，真的谢谢你救了这孩子！幸亏在街上遇见了您和您的伙伴，不然后果真的难以想象。”樱也鞠躬附和说，“请务必让我当面感谢一下他！”
“不用，那家伙有事先回去了，我们只是举手之劳，你们没事就好。”水户话锋一转，深邃的目光看向我，“只是现在的问题是…你们，惹上什么人了吗？”
我视线缩回，落在裹满绷带的右拳上。
“你不说我也知道，你们是湘北的学生吧？那群人是湘北的学长。”
樱张圆眼睛：“您怎么会知道？”
“这不重要，重要的是要不要报警？你的伤口不轻，我想…”
“不用报警！”我急忙打断他，“我不想让更多的人知道这件事，只要他们不再找我麻烦，怎么都好说。”
“你不想让你父母知道？”水户猜中了我的心思，“你可要想好，不报警的话你只能自己扛下这些委屈了。这对你来说不公平。”
“我不想把事情闹大，小纠纷而已。”
樱尖声回应，“小纠纷？要不是水户先生及时赶到，你会被他们侵犯也说不定！他们是不良啊，花井，你不要命了为他们袒护？三井寿，我说过很多次他不像以前了，要不是他你也不会被他们找上！你这样我怎么向家长交代，怎么和你爸爸说？”樱失控地抓住我的肩膀，像是要我清醒似的摇晃。我竭尽全力地想要说些什么，话语却哽咽在喉咙处，连带着眼眶一并酸涩。
“她刚受伤，你让她先休息一下。”洋平劝阻道，他的话让樱恢复平时的镇静。“这件事不能就这么算了，我怕那群人又会伤害你。”樱拾起床头的纱布说。
“我倒是可以保证他们不会再犯。他们是学生群体，就是因为这层原因才敢这么嚣张，如果花井坚持不报警，还会有其他的处理方式。”
“您的意思是？”
“有时候，就算是大人也管不了这些事，更不要说是你们了。所以我只能说处理他们，自然应该要用更加合适的人选。”水户目光幽深地说。“总之这会是你的决定，一切看你。”
“不管怎么说一定要报警，你自己好好想想吧。”樱不容我反驳，怨艾道，“我去楼下办出院手续。”她说完走出病房，合上门。现在房间里只剩我和水户二人，我觉得难堪，却没想到水户忽然笑了一声说，“你这样委屈自己，那个人估计也很难接受吧？”
我没有想到水户已经看穿了一切，惊讶地望着他。
“我相信你也不想让你的朋友听见，所以我就直说了，我在现场的角落捡到了这个。”他说，从口袋中取出一团面纸，他将面纸展开，只见一把沾血的刀片从中掉落，砰地一声落在桌子上。
心脏一沉。
“你刚才说你手上的伤口是意外，可实际上是因为这个吧？你知道他可能会拿起它回击你，所以在划中那个人的胳膊之后，你主动把刀片攥在手里。可是你为什么要说谎，只是不想给自己惹麻烦吗？”
“是啊，就是不想添麻烦。”我努力扬起嘴角，“所以水户先生，请你千万不要告诉任何人，我不想让任何人追究这件事。”如果追究的话一定会有更多人参与，我不想再让大阪的那群人指点，不想提及已经涂白的过去，更不想让这种结果强加在三井身上。
“真是搞不懂你，就算你想扛下一切，可被你保护的人也未必会高兴，你最好先保护自己吧。”
“为什么…你会知道那个人？”
“我听见了，他刚才给诊所打过电话，现在应该在来的路上吧？”水户做出打电话的手势，“所以你先好好休息，凶器我就先没收了。”
“水户先生！”我紧张地就要起身。
“放心，我会将这个秘密说给应该知道的人听，我先下去看看。”水户将刀片放回口袋，笑容依旧很淡。
水户洋平走出房门，我听着他的脚步慢慢远去，可还未来得及琢磨起这个神秘绅士的男人，一阵急促的脚步却又在走廊内响起，飞速靠近门边。房门突然被蛮力撞开，一个焦急的身影闯入眼前，“小葵！”
仿佛影碟机突然出现的暂停，病房瞬间陷入寂静。来者一下子止住脚步，用漆黑又湿润的眼眸望着我。
克美一郎。
我还未开口宣泄惊讶，他就上前将我抱住。克美的身上沾着属于夜晚的露气，他的拥抱很紧凑，几乎是全身都贴了上来，不想落下一点缝隙。
“对不起，我来晚了。”
【4】
四十分钟的煎熬后，三井终于寻到了这家私人诊所。空气中充满萧索的消毒水气味，他的大脑空白，不敢去想究竟发生了什么，更不敢去想任何人的画面，因为一切都是如此清晰，她和宫前的话语传递到耳朵的同时，是如决堤般溃散开来的恐惧，然后是愧疚，自责的种种情绪。
一股熟悉而巨大的无力感吞噬了他。
太天真了。他想，宫前是他世界里的人，是归于他处理的，他料定宫前是个渺小的威胁，不足为惧，所以他平日只用了八分力去防备他，而剩下的，也只不过是为了和某人拉近关系的理由而已。
他以为已经拥有了之前没有的东西，那种和别人不同的压迫感，更为冷酷的身份和自营为傲的资本，然而时至现在，他不能去保护最想保护的人，甚至无力去解决由他导致的事件，只能干看着，什么也做不了。
他拨通了湘北附近所有医院诊所的电话，当这家诊所终于核实到姓名，并告知他的患者只是外伤时，三井仍是紧张地一句话也说不出，这是过去为他留下的本能反应，因为经历过最激烈的落差，他不会对任何事抱有侥幸，尤其是…这个好不容易被他绑住的家伙。
他冲向诊所的前台，止不住颤抖地开口——
“葵！”
然而此刻，令他心焦的名字却被另一个声音喊了出来。抢先半步的是一个棕头发的男孩，他冲到柜台前甩出手上的证件，白皙的脸上显出焦急的神色，“花井葵的病房！”
男孩抬头，明亮不安的瞳孔正撞上三井黯淡的眼眸，仅是在视线交触的瞬间，两人周身的空气忽然凝滞，就连路过的人群也仿佛定格住。
那个人他认识，而对方也认识他。
然而男孩震惊的目光只是停留在他脸上一瞬，随后他慌张地转身，向着病房区域大步跑去。他的红色球鞋摩擦地板，传出了熟悉而刺耳的声音。
[5]
“对不起，我来晚了。”
声音响在耳边的一瞬，来自另一个世界的熟悉感顿然临近，让我伪装的力量彻底崩塌。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珠子掉落，所有憋闷的情绪化为委屈，随着回忆一瞬涌上了我的胸口。我终于痛哭出声，说不出其他的话，只是哭。
克美任由我靠在他的肩头，张嘴，冰冻的喉咙凝成了一句话：“我，绝不可能原谅三井前辈。”
这个声音就像是黑色雾气从空气里翻滚起来，侵蚀每个人的呼吸。
病房门口，一个人影被定格般伫立着一动不动。病房内透出的光吞没了他的轮廓，逆光的黑色背影里透出一种浓厚的悲伤和颓丧。
少女靠在克美的肩膀上，嚎啕哭泣的模样显得如此嘲讽。他从未见到她这般无助地哭过，即使摔伤了腿，被鄙夷被刁难，花井葵连眉头都不会皱。只有待她走到刺眼的太阳之下，她才会犹豫似地皱起双眉，浅棕色的睫毛扑闪，发出细碎的光。
在他面前的花井葵都是笑着的，也总会让他笑。在这个人身上，他不会感到寂寞，这个人实在蠢的有意思，他于是源源不断地汲取着她的能量，为之一乐。然而单方面的得失都是相对的，平时他索取的有多美好，现在的还给他的就有多痛苦。
他就像置身事外的始作俑者，而见面了几十秒的克美却轻易将他变成一只乞丐，让他低微到不知如何自处，而是祈祷着将那个脆弱展露给自己。
穿着白色运动装的克美说着什么，像是寻找到稳固而安心的依靠，花井葵伏在他的怀抱中流着泪安静地听。看到这个画面，他意外地没有任何情绪，而是恍然间失了神。他忽然不知道自己该以何种身份去行动，更不知道现在的他究竟为谁。
理应在他身边的人，终究没有分担他的所有。她的痛苦由他引起，可却无法容他承担，他只能看着另一个更为合适的人去拥抱那份袒露的脆弱。这个人没有能引起任何人悲伤的威胁性，有的只是干净的脸上，那一抹妥帖的笑容，就像是记忆中被大家崇拜追随，愿意将恐惧之外的情绪交给他的，好好少年。
这个瞬间，他看到了拥着她的自己。
留着同样利落短发的，运动员时期的，很久以前的，已经不存在的自己。
作者有话说
第43章 少年少女的终焉 (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