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共谋 ...
-
天色暗沉，时不时传来几声轻雷。雨声不歇，风卷着凉意顺着半掩的窗户透进来，却不打扰暖被中人的清梦。
不知是阴天好眠，还是某人身边特别安心，零七一觉睁眼，竟已是晌午。
昨夜主人讲解归元诀要领时，他体内残余的蛊虫毫无征兆地活动起来。痛苦不过一瞬，便有浑厚温和的内力涌入周身穴道，带走深入骨血的冷意。渐渐地便昏昏恹恹，不知何时竟失去了意识。
微微转头向身边望去，身侧被下微凉，空空如也。
且不说谁该起得早些，仅护卫之职便容不得他远离身边的人。
零七倒抽一口凉气，来不及思考其他便“霍”地坐起来，向屋中望去。
刘鸿隐施施然站在窗边，松手放开一只信鸽，看着它在暴雨中破空而去，方才关上窗。
一回头，便看见床上的人惊坐起来，一脸负罪的模样。
“解药昨日已经到郡南了，今天晚些时候就会送到。”话音刚落，人已经走到榻边，在对方额上吻了吻，“起来？”
零七张了张嘴，硬是将请罪的话咽了下去，“嗯”了一声。起身穿衣洗脸时，免不了又被身边人趁机讨了不少“福利”。
“饿么？”
“不饿。”想起昨夜太平糕的事，零七脸上又有些烧，立时在房间四处看了看，寻找摆放窘迫目光之处。
桌上一张密报，显然是刚送来不久的。零七淡淡一扫便挪开目光。
即便刘鸿隐对他信任至此，信报一类，仍是主人不发话，他绝不多看一眼。
“是郡北药材的存量和去向，”刘鸿隐在桌边坐了，招手道：“说与你听。过来，替我包扎一下，别让云水墨看出来。”
零七“嗯”了一声，一边在那并无伤口的手臂上熟练地绕起布条，一边仔细听着信报。
“千山会派人送澹云根来，午后便到。到时你去接应一下。”
***
午后，王府偏厅。
“王爷所虑，便是淮南郡内药材短缺，而不可巧取豪夺，亦不及从郡外收购？”坐于客位的墨衣人思考了片刻，缓缓开口。
“云公子对药理了若指掌，可有什么办法？”刘鸿隐向椅中靠了靠，看似不经意地呷了一口茶，眼神却一直钉在墨衣人身上。
“唯有大规模爆发瘟疫，才需要大量药材。”对方端起茶盏示礼，“王爷若想将疫情规模和范围控制到最小，只要在第一桩病例出现时，制出与之相抗的药物。投入水源，以中和瘟疫。”
刘鸿隐欣赏的目光中不知有几分真心：“想来云公子，便有此能？”
对方却面露难色：“在下确曾做到过。只是……”
既有能力，拿乔一下也是正常。郡王眯起眼睛：“有难处？”
“在下并非推脱，而是……想加码。”他顿了顿，清朗的声音带出一片深远意味，“瘟疫一事，或比王爷想象中更为麻烦，牵连更广。也并非一则病例，一份药物可以解决。在下当尽己所能，倾力相助。也请王爷帮在下一个忙。”
刘鸿隐脸上笑意愈发不明：“云公子需要什么？只要本王力所能及，何必客气？”
云水墨笑笑，却不急着开出条件：“王爷不妨先听听，这加码是否合意。”
“此次南下进入淮南郡时，云某便发现郡北药材几乎被收购一空……这些，昨夜便已经告诉了王爷。尚未来得及告诉王爷的是，在下暗中注意过，收购的药材全部运去了郡南。”
刘鸿隐点点头，抬手示意对方继续。
“初时，我也未多加留意。直至昨日向济世堂掌柜打听一味草药的生长地点，他却告诉我，近日不宜去采药。”
他说到关键之处，忽而缄口。眼神向门外一递，半晌未语。偏厅里倏忽便冷下来。
厅外暴雨未歇，天地间空空蒙蒙连成一片。风来时，携着白雨跳珠乱入屋檐，令人蓦地生出星星点点凉意。
半晌，云水墨才收回眼神，别有意味地问：“淮南郡一到夏末，便是这般连日暴雨？”
他这一望的时间里，刘鸿隐已深深叹了口气：“连日暴雨，若是内城排水不畅，则会形成内涝；若是江河走势低洼，则易造成水患……近年来，郡南新安江年年水患成灾，已成本王心头大病。”
零七心中本是一惊，低头抬眼不经意般扫向上位坐着的人。虽看不见表情，坐姿却依旧放松，显然不惊不惧。
“济世堂掌柜告诉我，近日郡南恐有水患，不宜南下。”云水墨点点头，“水患之时，病疫传播最为迅速。上游任何地段出现差错，都会是中下游的灾难。”
至此，刘鸿隐才真正沉默了起来。
新安江沿岸百姓众多，加之田地屋舍，远非一个淮南内城可比。一旦有所差错，代价之大，无法坐视。
小皇帝此举意在何处，已相当明显。
知道对方已经听出事态的严重，云水墨不慌不忙啜了口茶，牵出一个沉稳可靠的微笑：“王爷放心，只要有云某在，淮南郡现有存药，便已足够。”
刘鸿隐揉了揉眉角，不置可否：“云公子要的是什么？”
“在下此来淮南郡的目的，想必王爷已经清楚。云某知道澹云根极难寻觅，即便亲至白际山脉，也不一定有所收获。但心中所念，总要一试。若要替王爷解决瘟疫一事，便连这一试的机会也无暇顾及。因而……水墨所求，便是王爷收藏的那一支——澹云根。”
一直默默站在主位之后的零七心中一动。讨要澹云根的理由很多，他却坦诚地明言知道珍药难寻，愿以自己之能交换。以往只知云水墨恃才张狂，能将瘟疫地点压至此时才说，也算心机不浅。但意外的可靠与坦诚，却无法让人生厌。
半晌未得到答复，云水墨苦笑了一声：“在下也知澹云根极为贵重难得，王爷若是不舍，不敢勉强。但……”
这是要威胁了？刘鸿隐一手攀上茶盏，细细摩挲，眸子里暗暗染上了危险。
却听对方话音一转，语气极为诚恳，“但云某相信王爷英明果决，当无错断。”
刘鸿隐也清楚，这是眼下对双方最有利的做法。
客位上款款落座之人条理清晰，将利害关系一一呈在自己面前，给出承诺，而后道出加码的条件。
明明是被他摆了一道，心中倒并无多少厌恶。
“本王相信云公子一诺千金，瘟疫一事有劳费心。零七，”隐王向一旁默立多时的黑衣人递了个眼色，“去将澹云根拿来。”
“是。”没有多余的语言，零七对着隐王的背影行了一礼，迅速离去。
云水墨扬眉看了看默默与自己擦肩而过的黑衣人。虽然面相和打扮与昨夜相去甚远，却不难看出，他便是那个在黑夜里反应迅捷无比的护卫。只是低头站在某个人身后时，半点凌厉之气也不见。
能让淮南王随时带在身边的，会是个怎样的人……
不动声色地支走了自己的暗卫，刘鸿隐才挪了挪目光，笑道：“本王还有一事想请教云公子。听闻玄门之中，有种清除记忆的方法？”
***
零七默默出了偏厅，问了药堂来人的所在，忽而恍悟。
主人哪里是被云公子摆了一道。午间看了信报便以鸽传信，让千山送来澹云根，分明是早就知道事态严重，备好了能让云水墨入眼的东西。
即便早已熟悉了隐王的满心算计，他还是忍不住在心底一叹。
转过几个回廊，黑衣人裹着一身风雨推门。
屋中似是有人已经等了许久。千山里规矩严苛，那人见他进来，头也未敢抬，便单膝跪下去，双手将药匣举起：“属下十九，奉命送药前来。”
话音未落，门边之人步子几不可见地一顿。
数年前刑堂一会，那个失声痛哭的小男孩，编号便是十九。
药堂……既然去了药堂，自然已经脱离了修罗殿。
终于还是……零七闭了闭眼，修罗殿的八年潮水般涌来。
自己无法做到的事，终是有人做到了。
十九等了片刻，未得允许不敢稍动，只得重复了一遍：“属下十九，奉命送药前来。”
零七“嗯”了一声，在十九手上一抬，示意他起来。
“大哥哥！”少年瞪大了眼睛，脸上扬出一个不可思议的笑容。然而片刻的惊喜后，紧随而至的竟是一阵惊惶。
“我的编号是零七。”淡淡的语气，并无太多感情。
十九咬了咬嘴唇，仍是不习惯直呼对方编号。他一身刑伤还未好利索，不知零七受到了怎样严厉的惩罚，心中着急：“王爷是否为难你了？我……对不起，我太心急，瞒不住。”
“怎么了？”清淡而不冷漠的声音，一如当年那个在囚室里为他指明道路的高阶受训者。
“你我设计离开修罗殿的事……王爷已经知道了，他还没有动手？”叛逃修罗殿之罪，对他来说便是连续三日生不如死的刑罚；而对已经出千山的暗卫来说，一条命是非交不可的。
挺直的身躯徒然一抖。主人知道了……
门外风雨如晦，零七缓缓闭上眼睛，只觉得心底一片冰凉。
作者有话说
第39章 共谋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