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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制约 ...

  •   “不是说,哪只手拿剑,便把哪只手折断么?”白衣青年哼笑了一声,一脸不屑。将“沧海”交至右手,左手五指缓缓摊开在云水墨面前,讥讽的声音在夜雨里如刃刺耳,“还不动手?”

      心猛地纠成一团,云水墨眉心越蹙越深。下垂的手指不易察觉地动了动,终是什么也没有做。

      伸在面前的手瘦削苍白,有数道擦出的血痕,被雨水泡白了,显得更加狼狈。
      提剑的右手抖得厉害,白衣沾染大片泥泞。
      沧海剑柄上,剑穗不知被什么挂断,徒留一段吊绳……
      无一不在诉说着,曾经不可一世的剑神,如今只是个提不稳兵器,行不得夜路的废人。

      “你……心软了?”皇甫连剑颤声笑起来,仿佛看见了天大的玩笑。他气息不稳,却一字一句说得清晰无比,缀在夜雨中显得莫名凄凉,“你莫不是忘了,我的右手是被谁一寸一寸折断的?
      是谁将他右手手骨寸寸折断,生生毁了一代剑神握剑之手;再划开皮肤腠理,一点点接起来?其中痛苦且不说,即便伤口愈合,日日涂药,仍是毫无力气。连执笔写字都做不熟练,更惘论提剑出招。

      “既然如此,便成全你”。仿佛耐心告罄,云水墨眼中划过一丝戾气,倏然出招。连剑右手本就无力,提了“沧海”片刻也有些坚持不住,几乎并未反抗便把剑交了出去。

      却不想对方立时倒转剑鞘,直直向自己身上指来。
      鞘尖所点的位置,正是腰封所在。轻薄透湿的布料在精纯内力下瞬间断裂挂落。

      “你做什么!”连剑猛地睁开眼,明显的辱人意味令他羞愤难当。
      云水墨叹了口气,强牵出一个看似轻薄的笑容。
      “我要做什么?呵……皇甫公子一身傲骨,指骨寸断又算得了什么。当然是做一些……让你更加恐惧的事了。”说罢,也不管那人羞愤挣扎,将人一卷,带进屋去。

      连剑被按坐在桌边,默默看着他出门唤热水沐浴,又一桶一桶亲自拎进房中,只当他嫌自己一身湿冷,不肯立刻就做。

      “脱衣服,进去泡着。”
      连剑被云水墨半揽着带到浴桶边,想到沐浴后那些让自己生不如死的事,愈发僵硬着不肯脱衣。

      “自己脱。若是换我动手,就不止是沐浴这么简单了。”云水墨重复了一遍命令,强势而不容拒绝,“你知道,我说到就一定会做到。”
      连剑毫不怀疑云水墨的行动力和残忍程度。明知与其被他逼到狼狈不堪,不如自己动手,还能存一份淡定清明……然而真要当着他的面主动宽衣解带,却又实在难以做到。

      连剑原地站了半晌,以为对方即将发怒。按照以往的经验,他多半会将自己按入水下,等濒临窒息再拖上来,如此反复。
      可抬起头来,却发现那人已然背过身去,走到桌边摆弄瓶瓶罐罐的香素药物去了。

      云水墨等了片刻,确定对方已经坐进浴桶里,才拿了药瓶过来。一转身便呆了一瞬。连剑安静的时候,便如一片月光,溶溶地洒在屋中。云水墨不得不承认,那个人只要不说话,即便只是坐着,也能安抚自己发燥的情绪。
      “若是再折断了左手,以后就只能让我给你涂药了……这么喜欢我帮你涂?”欺到对方身边,却不真的动手,只将药瓶递了过去。

      连剑一窘,干脆将身子转向一边,迅速将药膏均匀抹在右手上,却不觉得像往日一般灼痛得厉害。

      云水墨仿佛知他所想,解释道:“下午收了几味镇定的药材,抽空加在药膏里了。若能找到澹云根,你的右手就有希望恢复如常,往后便可随意用剑了。”

      连剑瞪大眼睛看着他,直至确定他话中并无玩笑,怔了片刻,又默默移开目光,盯着被昏黄烛光照亮的窗纸。在夜雨中浸湿的身体慢慢暖起来,说不出的舒服。

      好似知道他要起身,云水墨提前便转身回桌边去了。他擦干了身体躺回床上,僵了一会儿。见云水墨走过来给他掖被子,才怔怔问道:“你真的想治好我的右手?对你来说,我再也不能用剑,不是更……”

      收回探上睡穴的手,云水墨静静坐在床边,看着对方的睡颜。决绝和眷恋在眼中交替闪烁,又缓缓归于平静。
      看不清的苦涩,伴随着无限的落寞,喃喃说给那已经听不到的人:“我要做什么……你几时信过?”

      起身在香炉里焚起镇定安眠的香素,云水墨闭了闭眼,抬手翻起变色发硬的左袖。左臂上有一条细长的伤口,由于误了处理时间,已和衣物粘在一起。此时他几乎是撕开了衣物,伤口瞬时崩裂。
      适才与淮南王交手,两人都受了皮肉之伤。他从未指望连剑能给半分笑脸,便也不想让他看见自己处理伤口的模样。
      独自包扎完毕,他才走至床边,在连剑身旁躺下。

      屋外夜雨依旧,门窗紧闭,却总觉得有凉气顺着缝隙钻进来。他本能地去看身边的人。连剑皱着眉,似乎在梦境里也颇为痛苦。云水墨叹了口气,给对方拢了拢薄被。手伸到他眉间,却只凭空做了个抚摸的动作,又讪讪放下。

      小院墙外树枝一晃,好似有人刚刚离去,又好似只是被狂风吹乱。

      ***

      “回来了?”
      零七刚踏进卧房的门,迎面便见一室柔暖烛光。
      隐王懒懒地靠在椅中,一手捏着一小段白色流苏,目光却落在另一手里的纸上。听见门声,头也未抬便问了一句。

      双手轻带上门,随意地扯下面罩,零七转身行礼:“是,属下已追踪到云公子投宿之处。”
      “饿么?”刘鸿隐好似一心放在手中的信报上,也未听对方在说什么。只用下颌向桌上点了点,目光仍未离开手中内容。
      桌上放着一盒尚未启封的糕点,封条上一个“贡”字。零七一怔,习惯性答了句“是”,却又隐隐觉得哪里不对。他自午间起便未曾进食,腹中确实饥饿。但主人尚未动过的贡品,由暗卫启封食用,实在太过逾越。

      一时不知该不该动手,他只好抬眼向上位望去,正遇上对方疑惑的目光。
      刘鸿隐见他站在桌边犹豫,本有些奇怪。略一思索,抬手一道气劲打过去,划开了封条。解了对方尴尬,复又收回目光。

      零七默默站在桌边,将一块四方形的糕点送进嘴里。
      靠坐于上位的人毫不设防地看着密报。虽然再未出声,却并非忽视和冷漠,而是因熟悉和信任带来的放松与随意。便如同……寻常家人相处一般,自然得令人心安。

      这些安宁平和,虽然叫人迷恋不舍,却不该发生在主从之间。
      主与从,尊与卑,敬畏和本分,礼数与规矩……那些修罗殿用八年的严酷教训和疼痛刻在他身上的信条,那些逼着自己日日夜夜谨记在心的信条,好像正越来越偏离它原本的意思。
      而他虽然暗自觉得不妥,却也不知道如何阻止。

      不过片刻,刘鸿隐放下了手中的密报,默默走至桌边坐下。
      “主人在为药材的事烦恼?”敏锐地发觉身边之人的压抑,零七轻声问道。
      一室沉寂。
      主人不语,他也不再追问,静静陪在一旁等候。

      刘鸿隐揉了揉眼角穴位,有些疲惫。
      守城一方已经交代下去:即刻起全城戒备,封锁淮南城所有城门,仔细盘查来往人士;千山也已加派暗卫日夜盯紧城中水源,以防有人散播瘟疫源;郡北药材的去向和余留数量,一日后便会上报。

      然,设防再谨慎仔细,也仍有万一。而万一瘟疫四起,善后计划尚未完善。
      千山药堂虽也有药材储备,但因其所制多是奇毒怪药,储备的皆是澹云根一类的珍贵药材,而常用的内服药物却并不多。或许可解一时之急,却无法保证淮南城在瘟疫中全然无恙。

      经过两代淮南王苦心经营的淮南城,意义已非比寻常。即便有一天,到了万不得已,必须挥兵北上的时刻,淮南城也必须安然伫立,作为最稳固的后方。
      一旦淮南城出了事,民心尽散,元气大伤。

      将隐王的沉默看在眼里,零七静静地倒了杯茶,双手递到对方面前。
      简单的动作看在某些人眼中,便有了安抚的意味。刘鸿隐脸色缓了缓,牵过他的手,不轻不重揉捏着。

      “主人,”老老实实地任人捏了片刻,零七想了想,开口道,“南郊庄园的守卫分布,可要属下画出来?”
      刘鸿隐见那颤动的睫毛下闪烁的目光,竟还带着几分凌厉,便知这不安分的人又在动心思了。而这心思,多半是如何从那庄园仓库里将药材夺回来。
      “算计到哪里去了?”屈指在对方脑门上警告般地敲了一下,立刻又展开手指替他揉了揉被敲红的小块皮肤,温言解释道,“皇家的东西,动不得。”

      零七一怔,立刻反应过来。
      装药材的箱子已经打上了皇家征订的标记,便不可能硬抢。莫说是硬抢,就是派人悄悄盗取,只要事情出在淮南地界,淮南王也难脱干系。
      一日不愿与小皇帝硬碰,便一日不能轻举妄动。

      “属下大意。”暗卫垂目认错。
      “无妨。”刘鸿隐在他发顶上揉了揉,好似不想再纠结这个话题,“追到云水墨的住处了?”
      “是。”过于沉着的声音稍稍缺了些感情,在刘鸿隐听来倒是格外安心。
      “说说。”

      零七略一思考,将客栈小院和屋内的事一五一十复述出来。
      刘鸿隐眯着眼静静听完,沉默了片晌才缓缓开口,语气中不辨情绪:“夜深雨重,可知皇甫连剑去了哪里?”
      零七摇摇头:“皇甫公子一路的痕迹已被雨水冲净,属下无法循迹追踪……”

      提问之人摇摇头打断了他,缓缓伸开左手。
      一只剑穗静静躺在他掌中,白色流苏晃了晃。

      “沧海剑穗?”零七一惊,目光刹那见闪了几闪。
      刘鸿隐递了个肯定的眼神过去。他回府进屋的时候,剑穗便压着一张密信,躺在桌上。

      零七心中一动,城郊客栈中监视云剑二人时疑惑的问题逐渐浮现,细碎的片段慢慢拼凑成章。
      沧海剑穗是皇甫连剑自行砍断,送至王府的。
      皇甫世家一向忠于帝王,连剑的立场显而可见。他此时不顾安危找上门来,目的何在?
      却听刘鸿隐低沉着声音道:“皇甫世家与淮南王,二十年前曾是盟友。”

      数月前,严离根据龙鳞剑顺藤摸瓜的时候,便提到过二十年前水王谋反一事。当年的水王不仅手握兵权,且联合了众多江湖人士,甚至得到了玄门传人的相助,气势一时无两。
      武林世家皇甫一姓与平西、镇南、淮南三王临危受命,抵抗叛军。
      皇甫世家以牺牲三位家主,近乎全庄覆灭的代价,牵制住了武林一脉的势力;而三位王爷则出兵正面讨伐。

      之后世事变幻,人心无常,淮南王一支渐生反意。而皇甫世家牺牲巨大,二十年来一直隐于东海孤岛上修生养息。只问江湖,不理政局。
      直至云水墨剑指东海,将其一举歼灭。

      “因着当年的结盟关系,三位王爷与皇甫世家,均各持了一枚特制的铜环作为信物。”刘鸿隐单手将剑穗拎起来,流苏之上赫然吊着一枚精巧的铜环。

      皇甫连剑瞒着云水墨,冒险前来王府奉上信物,便是错以为当年盟约仍在,想要以此联络盟友,并送上了云水墨参与谋反的信报。
      可见他二人均不知对方和隐王的关系,同时又向对方隐瞒着自己的行动。

      早便察觉,云水墨被什么人绊住了手脚。此次他为“私事”来到淮南郡,也未通知自己,自然是不希望这个人暴露在他人面前。
      “和记”的新茶,几十年难得一见的澹云根……

      刘鸿隐眯了眯眼,烛光下眼神朦胧,意味深长。

      对于瘟疫一事的善后,他并非真的一筹莫展。心中有了些计较,差的便是明日与云水墨一会。
      能在半月内制出万里解药的人,对瘟疫一事总会有些想法;身在洛阳,却对淮南郡北药材供应商颇为熟知的人,藏药数量也不会令人失望。
      唯一不确定的,便是手中没有能拿捏云水墨的东西。
      零七带回的消息,无疑便解了这点顾虑。

      郁结了半夜的心情得以舒畅,刘鸿隐突然便想将身边这个坚持追踪云水墨的人搂进怀里,却看见零七眼中压抑的痛苦。
      右臂伤口上临时的包扎,早在夜雨里乱成一团。被人搂紧,便渗出血来。

      心疼像针刺一般,点点扎进来。明知眼前的男人异常强悍,一道伤口确实不必大惊小怪。可这伤口在自己身上时不觉如何,到了零七身上,反而就看不得。

      “主人?”零七心里挂着正事,偏偏对方自“信物”之后便再没说话。
      “嗯?”刘鸿隐伸手在他身上探了探,摸出伤药来。未等人继续开口,便转身出门吩咐了几句。

      不多时,有人送了热水和干净布条来。
      零七愣在一边,看见主人伸手进水里试温度,才惊觉自己失了分寸,急急站起来:“属下服侍主人沐浴。”

      “进去。”隐王并不多加解释。
      “主人?”零七犹豫了片刻,这种做法确实不合礼数。
      “未开封的贡品糕点不是也吃了?”刘鸿隐一脸无奈,“进去。”
      “额……”惊惧、紧张,而后尴尬,接着竟从心底涌上一丝偷喜。最终还是默默脱衣,跨坐进了浴桶。

      上药,包扎。
      零七被热气熏得晕晕乎乎,不知怎么便想起了客栈里那两个人。

      云水墨为连剑去“和记”买的新茶……主人因自己多停一刻而买的茉莉清茶……
      云水墨为连剑南下寻找澹云根……自己身上那瓶本不该给暗卫使用的伤药……

      他脑子里昏昏沉沉想着,转头就看见那一盒贡品糕点,不知何时从桌上移到了浴桶边的案几上。接着,便鬼使神差拈起一块来……却被某人眼疾手快,一把握住了手腕。

      “喜欢太平糕?我也尝尝。”刘鸿隐笑吟吟地握着那人的手腕,调转方向,便往自己嘴里送。细细品了品,竟一脸赞同道,“确实不错,难怪专挑这种。”
      那糕点原产于黟山之阴的太平县,口味清甜怡人,每一季都随着南方甜点进贡。

      相较于对方毫不在意的表情,零七却是面上一红,尴尬地收回手。盒中本有数种糕点,他只是觉得那四方的小块格外甜糯可口,没在意便多吃了几块,又非……又非真的贪吃。

      常年面无表情的人被逼出了几分窘迫,刘鸿隐当然不肯就此放过。手指在小盒中挑挑拣拣,确定再没有一块四方的糕点,才作势遗憾地叹道:“竟全吃光了。”
      心中尴尬之事蓦地被人挑明,零七只觉得脑中一轰,热到了耳根,条件反射般弹起来:“属……属下失礼。”

      哗啦一声水响,他才意识到自己仍泡在水里。尚未站稳,又急急坐回去。
      “这里还有点……”刘鸿隐捏起他的下颌,在他嘴角轻轻一舔,将几粒细小的碎渣裹进了嘴里,就着糕点的香气凑到唇上轻吻了一下。

      零七虽然表面上波澜不惊,脑中早已乱成一团。情/事以外的吻,总让他不知所措。
      灌酒那次是为了迷惑隔间外的人,现在又是为了什么……

      刘鸿隐看着小暗卫苦思冥想的样子,忍不住又亲了亲,才笑道:“打算睡桶里么?”
      然后,便理所当然地看到对方红着脸领命起身,如往常一般迅速套好衣服,整理床铺去了。

      “主人可要休息?”
      略一点头,零七便带着一身温热站到了身后,无言地替他解开腰封,脱下一身华服。

      “上床。”心情颇好地开口,命令的口吻也带着温和笑意。
      “主人……”零七脚下并没有移动,掂量着对方此刻的心情,大着胆子道,“归元诀中,属下仍有数处不太明白,今夜属下能否自行参悟?”
      刘鸿隐忍不住面色一沉。在夜雨里追踪了几乎一夜,手臂上的伤口也未注意,这时候还不休息?
      拒绝对于零七而言早已是家常便饭。他顺从地道了声是,便住了口,断了念头。
      看着对方明显黯淡下去的眼神,刘鸿隐叹了口气:“上床躺着。归元诀的门道,我说给你。”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8章 制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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