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雪的恶德哲学理论》莓野

3、3

　　车窗外的景色开始逐渐模糊起来，形如鬼魅的树影纷纷不安地向身后跑去，黑色山脉撕裂了夏季黄昏近乎哀伤的天空脸庞，明朗的光线隐下去，天要黑了，夜要来了。

　　在这辆小小的金丰车里，一个女人和一个男人，一个在逃杀人犯和一个老实纳税的守法公民，说不上谁比谁更危险。寂寥无声的世界上，好似只有这辆金色的车子存在于天地之间，滚滚车轮永不疲倦，遥无止境地驶往无法到达的终点。

　　杀人犯！一个杀死了自己丈夫的杀人犯！一个有了情夫后还要出轨的女人！太宰治抑制不住自己看向她的冲动，昏暗下，樱冢美雪脸上那种易碎的神经质神情愈发明显，近乎要从她的面颊上显现出另一张脸来。

　　“怎么了？”樱冢美雪的嗓音犹如海妖幻梦般的歌喉，十分甜美，却透露出某种无法预知的不详。

　　“坦诚的讲，我知道这样会很冒犯，但是我确实在想关于你和你丈夫的事。”

　　“你想知道什么？”

　　“他是怎么娶到你的。”

　　他没有说，实际上他想了解关于她的一切。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从后座响起。透过车内镜他看到樱冢美雪的裙子领口像一朵即将凋零的白花那样垂下柔软的领瓣，与纯白绸衣相衬的是在她纤细手臂遮掩下若隐若现的半团晶莹雪团……她从裙子内衬里掏出一张照片，递给他。

　　“这是他。”

　　太宰治拿起因与她肌肤相贴而温热的照片，借着余晖最后几缕光彩端详照片上的男人。

　　那是个极其俊美的男子，鸦黑乌发像光滑的绸缎，有着蓬松弯曲的柔软弧度。皮肤雪白，眼睛是红色的，像血一样艳丽……

　　“他很漂亮。”太宰治评价道。

　　樱冢美雪从他手中轻巧地取回了丈夫的照片，像一个炫耀自己最心爱玩具的孩子：“他漂亮、温柔、风雅，一个男人所该具有的全部优点他都拥有。”

　　“但你还是杀死了他。”

　　“是啊。”樱冢美雪平静地叹息道。她抚摸上自己的腹部，那里曾经存在过一个生命，后来它死掉了，是她亲手结束了它存活的可能。

　　她对丈夫说过她绝对不要孩子，她的天性里天生缺乏母爱，没有能力去教养孩子使之养成健全的人格，况且孩子会分散他的爱，会把他从自己身边夺走……可是她还是怀孕了。

　　她拿掉孩子后，准确的说是拿掉一个未成形的小怪物后，丈夫性格里恶的部分逐渐显现了。他打她、骂她、强迫她，一个男人对女人所能做尽的所有坏事他全部都在她的身上做尽了。

　　然而只有樱冢美雪知道，孩子其实只是一个导火索，在更早之前，她就已经对他起了杀意……

　　“从爱上他的那一刻起，我就想要杀死他了。”

　　天近乎完全黑下来了，只有一些暗蓝色的流云飘在天际，强调这是夏季的入夜。路前方远远的能看到几点幽幽火苗般的朦胧灯光，太宰治知道那是汽车旅馆的灯光，他打算去那里呆上一晚。

　　“所以你现在依旧爱着他。”他有些心不在焉，他的胸腹中窝着一团火，他确信这火一部分是对死者的同情，一部分是由樱冢美雪引起的怒火，或者，□□。

　　“当然。”她回答得相当幸福。

　　“那你的情人呢？”

　　“那是个很漂亮的男孩，就像太宰先生你一样，有着像黑曜石一样闪耀的黑发，我很喜欢他……等一下……”她趴在窗边看向前方的灯火，而车子显然是准备往那个方向停靠的，“你要把我带到哪儿去？”

　　“旅馆。”他言简意赅地答道，“今天我累了，先去那里休息一下，明天再送你去机场。”

　　“我的男孩怎么办？”

　　“今晚我当你的男孩。”

　　他把车子停在路边，拉下手刹，拔下钥匙。

　　“美雪小姐。”他为她打开车门。

　　“我邀请你，同我一起走进这个夜晚。”

　　他看清了她眼睛里闪烁着的点点星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