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幸福逆着光》郝幸福

7、chapter 7

　　杨丽梅找到夏芷薰是在殷殇醒来的两个星期以后。

　　警局门口，夏芷薰被保释。

　　保释她的人，是杨丽梅。

　　“夏芷薰。”

　　杨丽梅走向正走出警局的夏芷薰。

　　夏芷薰定住，无法动弹。

　　“阿姨……”她垂下眼，声音沙哑，“殷殇……他还好吗？”

　　“我们谈谈。”杨丽梅不答，面色凝重。

　　“阿姨想跟我说什么？”

　　夏芷薰细眉紧蹙，无意识地搅拌本来就已经凉了的咖啡。

　　大人们谈事情都会选择在咖啡厅。

　　杨丽梅忘记了，她，还不是大人。

　　“什么时候开庭？”杨丽梅问，和蔼可亲。

　　“还有两个星期，等目击证人。”

　　“从负责这个案子的警官那里，我已经了解这个事件的始末。”

　　“是吗？”夏芷薰并不意外。

　　“你很早熟。”杨丽梅笑，“一般的孩子遇到这样的事情，一定会慌得不得了。”

　　夏芷薰静白脸蛋露出一个温柔的微笑，“谢谢阿姨还能对我说这样的话，我以为……”

　　“夏芷薰。”杨丽梅打断，“你还小，以后的路还很长，我咨询过律师了，你的行为是防卫过当。”

　　夏芷薰直接道出问题的核心，“阿姨，你真正想说的事情是什么？这些都不是你想说的吧？”

　　杨丽梅拿咖啡杯的手微颤，放下手中的咖啡杯，稍移开了椅子。

　　杨丽梅起身，对着夏芷薰，头贴胸，深深鞠了一个躬，再抬眼时，有些皱纹的脸上有两道泪痕，“请……你不要再接近殷殇。”

　　夏芷薰慌乱地打翻了咖啡，原本没有血色的脸蛋更显苍白。

　　“阿姨？”夏芷薰不知道该怎么反应。

　　从咖啡杯里倒出来的液体被咖啡色方格布吸走，没有发出任何声响，留下的只是深深的影子。

　　“我打算过两天就带殷殇去美国。”杨丽梅口气轻柔。

　　“那阿姨还担心什么？”夏芷薰的声音幽然。

　　“他不肯走。”杨丽梅叹了一口气。

　　“为什么？”夏芷薰的心莫名揪紧，让她无法呼吸。

　　“因为你。”杨丽梅不讳言。

　　夏芷薰不语，呆愣。

　　“请你不要让阿殇知道你现在的处境，让阿殇安心跟我去美国，等到了美国，适应了新的环境，他就会忘记在这里发生的一切，你明白我的意思吗？”杨丽梅望着夏芷薰。

　　“阿姨的意思是——”夏芷薰很艰难地吐出下面的话，“希望我骗他。”

　　“只有这样……”杨丽梅低叹，“我知道自己这样做很自私，但作为一个母亲，我希望我的儿子得到最好的，我不希望你毁了他的大好前程跟光明未来，如果伤害了你，对不起。”

　　夏芷薰的泪水悄悄滑下眼睫，“我知道了，阿姨。”

　　“谢谢。”杨丽梅再次鞠了一躬，然后离去。

　　在安静的空气中飘浮着的一股暖暖的咖啡香味飘入夏芷薰的鼻翼。

　　心，却是苦的。

　　阳光总是那么地耀眼。

　　“芷薰！”

　　殷殇诧异地望着走进病房的少女，眉间是欣喜。

　　“殷殇。”夏芷薰温婉一笑。

　　“你怎么现在才来？”他的黑眸也带笑。

　　他好听的声音狠狠地敲痛她的心脏。

　　“我想跟你谈谈，你的身体可以动吗？”她的声音有点冷淡。

　　听出她的冷淡，他的声音微僵，“可以的。”

　　“那么——”她突然笑了，“王子，愿意跟我走吗？”

　　他微愣，“愿意。”

　　其实，他不能单独外出。

　　殷殇打开门，往门口探了探，才拉起夏芷薰走出病房。

　　“怎么了？好像做贼的。”她笑着跟他走。

　　他俊逸的脸孔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我是带你私奔。”

　　她看呆了，忘了收回视线。

　　“怎么了？”他拨了拨她的头发，“你今天有点怪。”

　　“你才怪。”她别过头，不让他发现她发烫的脸颊。

　　他笑，不与她争辩，跟她并肩走出医院。

　　树叶摇曳，风声簌簌。

　　殷殇和夏芷薰坐在路边供路人休憩的石椅上。

　　“为什么要来这里？”他问。

　　这是他们第一次见面的地方，不同的是树上的樱花已经开始飘落。

　　樱花的花期，很短暂。

　　“因为我们是在这里认识的。”她扬起唇角，笑了。

　　他不语，却也跟着笑了。

　　“你有带手机吗？”她向他伸手。

　　他把手机交给夏芷薰，“明明就是你嘱咐我一定要带手机，还明知故问。”

　　夏芷薰拿过他的手机，“你站到樱花树那边，我帮你拍一段录像。”

　　“不要。”殷殇拒绝。

　　“小气鬼！”夏芷薰瞪他。

　　“你有很多事没交代清楚。”殷殇明察秋毫。

　　“小姐，可以请你帮我拿一下手机吗？”

　　夏芷薰礼貌地询问一位路人。

　　“可以，不过我赶时间。”

　　夏芷薰双手合实，“麻烦你帮我们拍一段，不会耽误你太多时间，拜托了，拜托。”

　　“好吧。”

　　路人接过手机，勉为其难地答应下来。

　　夏芷薰和殷殇在樱花树下的笑容被记录成影像。

　　“好难看，我要删掉。”殷殇皱眉。

　　他对手机萤幕中的活动影像不太满意。

　　“手机送给我吧。”夏芷薰抢过他的手机。

　　她也不等他答应就把它放进口袋。

　　“我又没答应，你怎么就把它放进自己的口袋了？”

　　“我有送你颈链，你就送我这个手机当回礼嘛。”她脸不红，心不喘。

　　“智能的手机换一个手工的颈链，夏芷薰，有人比你更适合做商人吗？”他的脸上是宠溺的笑。

　　她飞快地吻了他的脸颊一下，又飞快地跳开。

　　他微愣，手抚上她刚才吻过的地方，发现很烫。

　　“夏芷薰，你吃我豆腐！”

　　殷殇跑向夏芷薰，想追上她。

　　跑了几步后，他眉头拧紧，喘着气，脸色苍白，突然一阵昏眩感逼来，让他几乎昏厥。

　　他双膝抖颤，难受的闭上眼。

　　芷薰……不要跑那么快……

　　殷殇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睁开眼睛，看不到夏芷薰的身影。

　　他不顾身体的不适，边跑边用手臂推开挡在他面前的人群。

　　“芷薰……”

　　他难受地抚着针刺般疼痛的胸口，他的手指感觉到了自己黑色衣服上的点点湿印。

　　他抬起手，将手放在鼻间，轻轻一嗅，是血的味道。

　　“殷殇……”夏芷薰在这时走到殷殇身边，“喏……给你。”

　　她把手上的珍珠奶茶递给他。

　　她知道，他现在的身体不能喝碳酸饮料。

　　殷殇从她手中接过奶茶，扬起俊逸的微笑。

　　“怎么了？”夏芷薰伸手抚殷殇的额头，“累了吗？你的脸色好苍白。”

　　“我刚才找不到你。”殷殇若无其事地说，忽略胸口撕裂的疼痛。

　　他低啜一口珍珠奶茶，味道很好。

　　异常的安静让他抬起头来。

　　“殷殇……”

　　一层薄雾蒙上她的双眼，她立刻抬头望着蔚蓝的天空。

　　天空开始退了颜色，出现铅灰色的浮云。

　　那么厚重的漂浮着。

　　“怎么了？”殷殇发现她的异样。

　　夏芷薰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的看着天空。

　　因为是双休，街道上有很多人，但殷殇的眼只是看着夏芷薰，一怔也不怔。

　　过了好久，夏芷薰才转头面对殷殇，唇角挂着一抹笑。

　　殷殇的心一震，情绪莫名。

　　“你以后不要找我了。”她凝视他，仿佛那是她犹豫了很久才决定说的话，“不要再找我。”

　　“你说有事跟我说，就是这件事？”他凝视她。

　　“我有喜欢的人了，你是男生，我不希望他误会。”

　　她笑了笑，极迅速地把脸偏向人群。

　　“为什么故意说这样的话？”

　　珍珠奶茶落地，他扳过她的脸十分霸道的注视她。

　　他原来苍白的脸色，更加苍白。

　　她的眼不争气地再次湿润，“殷殇，你对我太好了，好到我的心脏都不能负荷……这样的感觉，你明白吗？”

　　他颓然地放下手，用尽全力地站直，强忍住胸口如成千蚂蚁在嘶咬的疼痛，声音略显沙哑，“是因为我受伤的关系吗？”

　　她将眼眶里的湿润逼回，语气平缓，“是，你是为我受的伤，知道我为什么没有去找你，是因为看到你，我的心就会充满了负罪感。”

　　“那……你为什么今天还要来找我……还让我……”

　　殷殇的话没说完就被夏芷薰打断。

　　“是阿姨让我来找你的，她说你很在意我，还因为我不去美国……如果阿姨不来找我……”她顿了一下，声音低柔，“我会一直躲着你，躲得远远的。”

　　“你口中的阿姨是我妈？”

　　他突然笑了，俊逸的脸孔看不出喜忧。

　　“是。”她望着他。

　　许久，他才说话，声音里没有元气，“看到我，真的……让你那么难受吗？”

　　“请不要对我这么好，这种好……太沉重了。”她说，“你让我怎么面对你？只要看到你，我就会想到那天的情景，那天的血腥，你让我怎么能够不痛苦？所以，真的……对不起，殷殇，我没有办法再跟你在一起。”

　　他沉默着，笑了笑，然后转身，背对她。

　　“那么……”他说，“你会选在这里，还真是用心良苦。”

　　夏芷薰哽咽，一阵细细的痛楚从胸口扩散开去，渗到脚底，透进指尖。

　　“这是我第一次想要对一个女生这么好，没想到在她眼里反而成了负担。”他顿了一下，“我想……以后，我都不会再这样对待一个人了。”

　　他的声音微弱，听在夏芷薰耳里却无比清晰。

　　“对……对不起。”她的声音低柔地逸出。

　　他抬步离开，背影孤傲，慢慢变成一个黑点。

　　她伤心欲绝地跪倒在地砖上，泪流满面。

　　她瞥见他刚才掉落在地的珍珠奶茶杯缘有淡淡血指印。

　　她用力捂住嘴，不让痛苦从嘴里逸出。

　　我给你讲个笑话吧。

　　从前，有一座山，山里住了一个人，那个人的名字叫笑话。好不好笑？

　　殷殇走的那天，天空依然是明媚的。

　　人来人往的机场。

　　夏芷薰在远处望着正准备登机的殷殇，他突然回头，用目光搜寻。

　　她躲在暗处看着他，无声哭泣。

　　这是，她，唯一能做的事。

　　她看到殷殇向杨丽梅借了手机。

　　手机铃声响起，感觉到口袋的振动，是她从他那里抢来的他的手机在响。

　　她颤抖地拿出手机，望着远处的他，深吸一口气，按下通话键。

　　“喂。”她笑，粉嫩的唇颤抖着。

　　“我要走了。”他低沉的声音传进耳里。

　　他的声音像电流，倏地窜过她的全身，激起埋伏在她身体里的每一根最细微的寒毛。

　　“是吗？”她娇美的面容浮现一抹哀愁。

　　她还是直直地望着远处拿着手机的他。

　　“你没有话要对我说吗？”

　　他低嗄地问，声音听不出喜或忧。

　　沉默几秒，“一路顺风。”她说。

　　她看着他，眼睛模糊了，看不清他了，她用力擦掉泪水，她要清楚地看见他，深深地记住他的样子。

　　耳边能够清晰地听到他的呼吸声，“芷薰，再见。”他说。

　　“再……再见。”她说。

　　然后，通话被切断，殷殇把手机递给杨丽梅，率先穿过检测器。

　　夏芷薰立刻转身往外跑走。

　　在飞机跑道的外围，她张开双手，掌心紧紧抓着候机室外的网状钢丝。

　　飞机过了一条长长的跑道，缓缓地飞上了天空。

　　当她转过身，发现同样的画面，但却已经不是同样的色彩。

　　法院开庭那天，观众席上没有听众。

　　夏芷薰杀人属防卫过当，被判有期徒刑三年零四个月。

　　入狱那天，被申请通过的携带物品，只有一张卡农CD。

　　黛蓝色的夜空下。

　　漫天的樱花，随着轻风的吹拂飘落。

　　黑色的金属手机被放在一个小铁盒里被主人埋在樱花树下的泥土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