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尘土飞扬》鸡蛋豆皮

29、第二十九节

　　元旦前的H市，空气中较高的湿度，令人感到一种有点刺骨的寒冷。严淑芬身着宝蓝色的毛呢长大衣和长靴，刚走出高铁车厢，一阵寒风拂过她瘦削的面庞。看着乌泱泱从车厢里涌出行色匆匆的旅客，她回想起出发前，新任上司给自己的留言：“我因为约了见客户，会提早在下周二晚上到H市，你不用随我那么早出发，可以下周四再抵达，晚宴的地点在海逸半岛酒店，我回头会把那天具体的日程安排发给你。“
　　严淑芬轻轻地将被风吹开的围在脖子上羊绒格子围巾整了整，不慌不忙地出站前往预定的酒店。
　　第二天晚上，程翕六点准时来到活动现场，呈现在她眼前的，是一派灯火辉煌、名流云集、衣香鬓影。这场庆祝《洋场周刊》创刊十周年和改版小开本的晚宴，也是这本因信息传播方式革命而受到冲击的时尚娱乐消遣类杂志，一年一度的客户答谢宴。程翕当年在《花城早报》广告部的老同事——梁芃芃——在这本周刊任北区销售总监，她希望程翕能引荐自己结识向飞扬，才有了这次程翕带着严淑芬蹭同行客户答谢晚宴的机会。
　　“这是你们三个人的邀请函，你拿好。”
　　一个八零后的潮汕女人一身中国红及膝长袖浴袍款的毛线外套，一双黑色高筒平底长靴，一双细细的眼睛笑起来弯成了新月形，向程翕表示欢迎。
　　“谢谢！这次你真算是帮了我的大忙。我在等同事和向飞扬。一会儿他到了，我叫你。”程翕接过请帖，连身道谢。借助其他同行的招待晚宴或落地活动结交潜在客户，是销售行业的惯常手法，不过，这也需要足够厚的脸皮和一定的好人缘。
　　“那我先去忙其他的客户应酬招待，有需要你就叫我。”梁芃芃说完，留给程翕一个纤瘦的背影。
　　正当程翕看着自己的老同事走开，严淑芬出现在晚宴签到台前。她一脸精致的妆容，身着一条大裙摆的超短小黑裙，腰间一条金色皮带，高跟鞋和长腿，在华丽的灯光下，在遮瑕效果逆天的粉底，和其他彩妆用品的武装下，程翕此时才真正相信，严淑芬的确曾报名参加过选美。
　　“程总，我没有迟到吧，接下来我需要做什么？”
　　“这是你的邀请函，你不要去签到台签到领纪念品，凭邀请函先直接进会场，里面靠前和靠中间的座位，不要坐。靠后和两边的那些桌子，你找一个没有水牌的空位坐下来。一会儿开场后，找合适的机会主动和周围的人聊聊天，最好能交换一些名片或者加个微信什么的，这些人未来说不定有机会成为你的潜在客户，明白吗？”
　　严淑芬听完，一脸不知所措：“怎么主动和对方聊天啊？要聊些什么内容什么话题呢？”
　　正当严淑芬发问，程翕看见向飞扬从酒店大堂通过弧形楼梯，走上二楼的宴会厅。她来不及详细解答严淑芬的疑惑，匆匆留下一句：“见机行事，聊对方可能感兴趣的话题，电影、旅行、小说、甚至包和香水，什么都行。我邀请的客户过来了，我先去接他。”程翕快速布置完，便上前去迎接向飞扬：“我好担心你要加班或者路上堵车，看来一切都还算顺利。”
　　“是的，前一阵刚忙完公司内部审计，这段时间还稍微好点儿。Z市的国际车展你去现场什么感受？”一身黑色Burbery风衣的向飞扬带着内敛的笑容给程翕打招呼。
　　程翕想起前不久自己参观车展媒体日，是向飞扬给自己提供的工作人员入场证：“说起来，都忘了谢谢你，上次要不是你帮我弄了张通行证，媒体日我还进不去呢。”
　　“小事一桩，举手之劳，不足挂齿。”两人一边聊着一边走进会场。
　　媒体的招待晚宴，形式内容基本大同小异：主要邀请年度投放金额比较大的广告主和广告代理公司的代表出席，同时也会请一些和自身有着良好合作的社会知名人士点缀现场。《洋场周刊》作为一份时尚生活类杂志，自然和不少演艺界及时尚界的大拿有密切合作，当晚，不少出席晚宴的明星吸引了现场来宾好奇而克制的目光。
　　程翕陪向飞扬入座后，梁芃芃专门跑来与向飞扬交换了一张名片。但当她从对方的名片上看到“媒介经理”的头衔之后，只是非常简短地聊了两三句，便又去忙于其他接待应酬，再没返场表达身为当晚主场代表的礼仪。
　　人的时间精力是有限的，按管理学常识，一个人的直接有效管理半径最多不超过8个人。由此类推，一个销售可以有效管理的业务关系半径，也必然有限。因而，媒体销售必定将其主要精力集中用于维系费用预算充足，能为自己产出最大效益的广告主身上，这也就塑造了不少销售行业从业者，较其他行业更为功利形象。
　　一个职业经理人在名利场上的光环，很大程度是由其供职的平台所决定。而Morgenstern作为刚进入中国大陆市场的纯外资品牌，市场影响力、产品销量以及费用预算，相较中外合资的南方晨星逊色。所以目前，Morgenstern（中国）在汽车行业，还算不上是媒介行业的优质客户，更谈不上是预算充裕的大金主。而在梁芃芃眼中，向飞扬不过区区一个“媒介经理”头衔，身居大平台、见惯了甲方高管的北区销售负责人的她，认为这条业务线的含金量实在不高，简直如同鸡肋。梁芃芃的冷淡让生性铭感的向飞扬，以不太喜欢热闹为由，在晚宴开始后，随意而简单地吃了点东西，没等菜全部上齐，待了不到40分钟，便匆匆离开。
　　向飞扬以提前离场委婉地表达了对梁芃芃失礼的不满，这让程翕内心充满矛盾。
　　作为同行，她能切身理解梁芃芃的所为，毕竟现场，对其来说还有许多更为重要的金主需要去接洽周旋；可如果暂时卸下自己的职业身份，在程翕眼里，向飞扬不但是一个广告主甲方代表，更因相识相交多年，而成为了自己的一位故人。这些年来，在业务上，向飞扬的确谈不上给力帮忙，好在程翕心态也相对平和，有业务机会的时候，就谈谈生意与合作，即便长期没业务往来，向飞扬渊博的知识储备也足够吸引她在忙销售指标的同时，有兴趣来找对方谈古论今聊天说地。也许正是程翕在业务上的随遇而安心态，还有喜好广结善缘的性格，虽与不少甲方因工作和业务缘起结交，但个别人却在经年累月的大浪淘沙中沉淀下来，渐渐成了她的老友。
　　向飞扬的拂袖而去让程翕陷入一阵尴尬，但她很快调整了状态，与坐在自己身旁，代表PrettyLady——一个源自英国的箱包品牌——的美女公关经理相谈甚欢。这个瘦得看起来弱不经风江南女子，有着职业的招牌式客套和礼貌，而这个刚进入中国大陆市场的品牌，也并不为大众所知，所以，《洋场周刊》时尚版主编，是她重要的公关和业务沟通对象。程翕趁着与美女聊天的间隙，还与来自美国的一个独立设计师香水品牌负责销售与市场的副总裁Jonathan Katzenberg换了张名片，可对方很耐心和礼貌地告诉她，媒介广告投放的业务，需要去找他们全球的广告代理公司——戴斯广告集团旗下的BTAD。
　　与程翕的座位相隔甚远的主桌，几个莅临现场的影视明星，正与《洋场周刊》的高层，以及主办方邀请的知名导演推杯换盏。与时尚大刊建立良性互动，是从事娱乐行业的公众人物的重要工作内容之一，而与身处行业链上游的名导保持良好关系，更是身为艺人的立身之本。歌舞升平、灯红酒绿的华丽晚宴现场，每一个前来祝贺捧场的人，锦衣华服，表情轻松，却都是带着各自的工作任务与目的。
　　程翕在现场虽不能说完全没有收获，但忙乎一整晚，她也并未得到什么有价值的成果。而严淑芬在另外一张餐桌上，自始自终感到不自在和无所适从，她觉得程翕给自己指派的任务，无异于向素不相识的人讨要零钱的乞丐一般不受欢迎和尊重。最终，她索性彻底放弃了和周围的陌生人建立沟通的尝试，并打算回公司后立即去求白如璋，申请给自己再换一个工作岗位。
　　这个因长辈的社会关系而深受公司高管关照，背靠大树的家常美女，正在对自己的工作的性质和内容，感到不满并轻而易举决定放弃的同时，或许并不知道，部门内销售团队中的好几个同事，即将面临残酷的末位淘汰处罚，其中就包括不久之前曾向程翕诉苦的董辰宇。自从那日短暂沟通之后没多久，他便收到了人力资源负责人的解雇通知，不能再回公司上班，而由于尚未过试用期，他连一块钱的赔偿都没能拿到。
　　这个世界的确到处充满不公平，在有的人仰仗某种关系，拥有对工作嫌累怕难、挑三拣四的小特权的同时，有的人，背后只有自己，能依靠的也只有自己，他们需要拼尽全力，却很可能因没有一个相对公平的制度，而最终失去证明自己能力的机会。
　　难怪，巴顿将军曾说，高喊人人平等的人，不是骗子就是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