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尘土飞扬》鸡蛋豆皮

30、第三十节

　　严淑芬在《洋场周刊》的晚宴现场浑身难受的时候，《国际导报》市场部负责活动执行的尹春梅，最近这段日子，也并不好过。
　　尹春梅年长严淑芬四岁，父母皆是上世纪50年代曾经历上山下乡的知青，如今两位老人都是花椒城一家大型国企的普通退休职工。她的双亲没有严父严母那种经济实力与社会关系，所以，即便姿色样貌远胜严淑芬，可尹春梅在传媒专业本科毕业后，只能自力更生自谋出路。她曾在几家中小型公关公司和演艺公司干行政和事务性的工作，月收入勉强能让其在诺大的J城维持一个人的日常开销用度。与无数在这座城市寻找机会的普通异乡人一样，她一没有父母为自己购置的房产，二没有长辈的余荫庇护，因而，所经历的一切，都只能是在各种无奈之下的选择。
　　的确，一方面，尹春梅欠缺跻身名利场所需要具备的自身先天条件，同时，家庭也没能为她在行业内更好的发展，提供有力的支持帮助。另一方面，在声色艺俱佳的众多校友当中，她那还算甜美可人的长相和邻家女孩气质，在同行中，并不显出类拔萃。加之不愿付出超出常人所能承受的压力、代价和艰辛，所以即便与众多知名校友师出同门，而且个别与其同一届的师兄弟姐妹，在主持或演艺等领域，有不错的发展，但尹春梅最终并没有以学姐学长为榜样，走上从艺这条路。与此同时，她还非常清楚，即使和自己死磕，那曾在校园里许下的梦想，也最终不过止于梦和想。不少当年的同窗，混得不好的，只能靠往返于公关公司或者高级娱乐会所的通告之间，靠当一个不入流的艺人或司仪糊口。在她的三观里，人不要和自己过不去，有自知之明，为了生存得好，需要务实地放弃那些不切实际的幻想。
　　去年夏天，机缘巧合下，尹春梅入职《国际导报》，在市场部负责落地活动执行和一些简单的策划工作。随后不久，即将四十岁的市场部总经理窦博蓉在经过数年努力后，终于怀孕。
　　在《国际导报》获得运通影城的广告独家销售代理资格之前，除采编部门以外，每年新入职的员工并不多。尹春梅入职市场部时，上市公司业务兼域外客户部也有一位新晋销售总监报到，名叫金梦。
　　其实，和大学毕业后几乎没有从事过任何有技术含量工种的尹春梅不同，入职《国际导报》前，金梦曾有五年《股市参考》的广告销售从业经验。因此，即便同为新人，但在公司内部，不论是职位和职业起点，还是年薪，金梦均高于尹春梅。
　　两个年纪相仿，又都有着独自一人在外打拼的相似漂泊经历，还身处同一个对菜鸟并不亲切友好的陌生环境里，所以平日里，两人自然而然地走得比和其他同事更近一些。两人工作之余经常到对方的部门串门聊天，偶尔也中午一起吃工作午餐，时不时互相吐槽办公室里不尽如人意的地方，就这样在不知不觉中，平淡而简单地迎来了第二年公司业务形态的重大变化。
　　这年夏末，在拿下影城广告销售代理后，《国际导报》决定乘胜追击，争取到更多集团的营销产品代理。于是，为筹建运通购物中心中庭场地展览展示招商业务部，白如璋将原先市场部的大批人手都抽调去了这个新组建的部门，以至暂时接手窦博蓉工作的新任市场总监薛阳明，就快成了一个光杆司令。不过，尹春梅的岗位并没有被相应调整，她依旧在原部门做自己的市场执行。也就在这时，在薛阳明的一再要求下，考虑到部门人手欠缺等诸多因素，白如璋终于同意让他再招一名市场经理。而马芳入职后，和部门老员工尹春梅的关系貌似处得不错。
　　然没过多久，薛阳明，那个皮肤黝黑，面孔五官长得有点像植物大战僵尸里的大土豆，表情总是冷峻严肃的30岁出头男人，因业务经费开支疑似有猫腻被毕岩辞退，整个市场部就只剩下在休产假的窦博蓉，还有尹春梅和马芳三人。又因同年内部在业务上的重大调整，市场部过往每年例行的大部分年度活动都暂停，由此，自打尹春梅入职以来，她都暂时没有太多事务性工作。在那大半年里，大多数上班时间，她都是在视频和购物网站上度过，偶尔也找金梦和马芳闲聊八卦，日子过的波澜不惊，直到窦博蓉坐完月子，返回公司上班，并开始着手制定来年的各项活动计划。
　　自打新晋妈妈回归工作岗位，尹春梅平淡闲逸的小日子终于并且彻底结束了。一年多来，因整个市场部处于没有任何管理的状态，她从上一家供职的公关公司，极端高强度且被无数琐碎而繁重的工作填满的生活中，好不容易解脱出来，在《国际导报》悠闲地度过了一年的时光。随着窦博蓉的返岗，加之部门人手有限，交给尹春梅的工作量与日俱增，这令后者不胜其烦，并错漏百出。在窦博蓉眼中，这个一脸无公害长相的女下属，不但工作能力欠缺，而且工作态度也不够积极。
　　最终，尹春梅让自己的顶头上司终于忍无可忍，恰巧适逢新一年即将到来，部门工作总结再加上人员和岗位调整，窦博蓉毅然决定辞退这个长着一张楚楚可怜的脸蛋的小美女：“这个月底，你把自己的工作和部门同事交接一下，负责交接的人，我已找好，元旦假期之前办完。元旦过后，你可以不用再来上班了。”
　　当尹春梅从上司嘴里听到这句话，她并不感到诧异，因对方对自己工作上的不满早已不是一、两天，只是自己一直没有强烈的意愿，也没能做到，让这个在自己眼里提早进入更年期的女上司满意。
　　虽早有心理准备，但当尹春梅真正面对窦博蓉对自己的辞退决定时，也着实狠狠地沮丧了一把。自大学毕业，她辗转了好几家公司，都是规模不超过几十人的中小企业，目前就职的《国际导报》，不论从知名度、影响力和经营规模，算得上是其供职过的，最拿得出手的一个平台。而且这里环境宽松，虽工资不算高，但也不比之前的收入少。最重要的是工作轻松，管理人性化，宜居怡人。
　　当尹春梅从窦博蓉的办公室走出来，不知所措间，第一个想到的人就是金梦，那个看起来永远笑嘻嘻、乐天开朗、风格气质略中性的高个子同龄人。
　　“我该怎么办？刚刚窦总找我谈话，说元旦之后我不用来上班了。”尹春梅神色茫然，有点不知所措。
　　“那你打算怎么办？之前也总听你说起窦总对你不满，你自己有提前找下家吗？”金梦是一个无论长相还是气质及穿衣风格，都与时下炙手可热的某位假小子女歌星，颇有几分相似。她长着一双桃花眼，笑起来弯弯的，很是讨喜。她的皮肤白净细腻，从不施粉黛，瘦高的身材，一头短碎发，不算饱满的方脸，颌骨的高度偏低，而且角度还有点大。金梦平日里总喜欢穿铅笔牛仔裤搭配马丁靴，贯穿始终的硬朗中性风，使她从来不曾遭遇同性相斥。其实，在诸多同事当中，金梦和与她自己同年同月的甘纯，私下关系最为要好。
　　”找过一两家，可都不太满意，我也不知道现在该怎么办，马上就要失业了。“尹春梅看着这个职位级别比自己高的假小子，希望对方能给自己一点安慰，或想想解决办法出个主意。
　　眼看面临下岗的小可怜，这让金梦的同情心油然而生，希望自己能替对方分忧：”要不，你去求求毕总吧。虽说窦总要辞退你，你在市场部待不下去，但也不是必须要离开这家公司啊，你就试着让毕总给你换一个部门呗。”
　　“这个办法行得通吗？”尹春梅有点犹豫，毕竟自己和公司的一把手大领导素来接触不多，对方对自己也完全不熟悉了解。
　　“行不行得通，都去试试呗。已然是这样了，你不去试，肯定要被炒鱿鱼，所以你去求他，怎么算都没任何损失。反正最坏的结果也就是失业，说不定，万一毕总同意，你不就有赚了？“金梦替尹春梅耐心地分析利弊得失。
　　听完金梦的这番话，尹春梅点了点头，从对方的办公室走出来。透过走廊的大玻璃窗，在她眼前，窗外的光线已经暗了下来。其实，这时才不过下午四点半，12月的J市，就已完全天黑。还有一个小时才到下班时间，尹春梅即便不用查看，也知道，一如平常一样，采编部门，除了要交版的编辑，此刻已没什么人办公。公司里不论是做广告销售的，还是干采编业务的，大多都是外勤性质的工作，这个钟点，即便在外面做完采访或者见完客户，都不会再回办公室。她朝着市场部的办公室方向走着走着，不知不觉走到了“海”门口。
　　尹春梅在“海”的房门外站了大约半分钟，因为对她来说，这个大老板既熟悉又陌生。平日里，他和自己并无太多工作上的交集，而且，自己甚至在电视上看到他的新闻评论和访谈节目，多于在办公室亲眼目睹其本尊。这个快30岁的女人从未曾想过，有一天生活可以把自己逼到这个地步，想来眼下似乎又没其他退路，也没有更好的选择，为了在这座城市生存下去，尹春梅鼓起勇气，深吸了一口气，整了整自己的头发，推门走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