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字香》癔病

10、乱党

　　正月里的角水里冷到人骨子里，地上一层薄薄细雪，阴寒的风扎得人膝头刺痛刺痛。洛芷往银炉里添些碳火，转身端起药碗吹了吹，走到魏修帆面前,轻轻扶起他：“姑丈，药趁热喝吧。”魏修帆接过碗没喝几口，便阵阵猛咳，洛芷忙顺着他气，擦掉他嘴边药汁，道：“姑丈慢一点。”魏修帆摆摆手，疲惫的笑说：“算了，我自己的身体自己明白，药先放那里吧。”

　　“姑丈。。。”洛芷担心的唤道：“可陆大夫说。。。。”“呵呵呵”魏修帆拍拍洛芷的肩头，说：“陆大夫说的我都知道。洛芷，你听我说，姑丈没几天日子了，姑丈就是希望看见你和青寒成亲。”洛芷含羞的低头轻言：“姑丈，青寒说过了春节，天气暖点就行礼。”魏修帆颌首，静静看着洛芷，说：“你长的真像你姑姑，当年敏静嫁过来的时候，比你现在还小两岁。”他深深叹口气：“当年我见到你姑姑第一眼，就回不了神，这神儿，就留在你姑姑身上一辈子。当年我心高气傲，以为只要自己愿意，谁也不能不服我，我逼了你姑姑一辈子，却没听见她亲口说句喜欢我。”“姑母是念着姑丈的！”洛芷急忙申辩。魏修帆了然点头道：“我是明白的。我和你姑姑就是都太自傲，才落得这下场。”魏修帆长叹口气，道：“洛芷啊，面对感情要知道自己的心，不要因为一时气傲就。。。就看不见自己的心。”魏修帆疲惫的闭上眼，洛芷心里百感交集，怔忪半天只能道句：“知道了，姑丈。”

　　青杨倒挂在树枝头，身体晃来晃去不住的呵气。“青杨哥。”青湘深一脚浅一脚的往青杨的方向跑来。“哎呀，你那三寸金莲可真够慢的！我的手都冻麻啦！”青杨打挺儿翻下来，从怀里掏出封信，说：“喏，陆铭哥的信！”青湘急忙打开细读，读完后把信捧在心口，神色恻然。“怎么样？都说什么了？你们决定好了吗？什么时候跑路啊？”青杨搓着双手探头看。青湘凄凉的说：“陆铭哥说还要再等两个月，可是。。。可是爹爹马上就要把我许给苏公子了。”青杨怒道：“你那个爹爹真是恶人多作怪！他明明就是看上苏公和四川都督是亲家的交情才想把你嫁过去！哼！”“青杨哥，我该怎么办哪？青寒哥上次和爹爹大吵一架，爹爹发狠话说不把我嫁到苏府就誓不为人，我。。我。。。”青湘说着泪就落下。青杨急道：“哎呀，妹子可别哭！赶紧和陆铭哥跑呀！”

　　“可是。。可是。。。陆铭哥。。。”青湘摸着信不知所措喃喃着，突被青杨猛喝道：“可是个屁啊可！哥今天告诉你，你陆铭哥是个乱党，还是那什么共进社的成员，他在武汉有朋友，你们找个日子，定下来，我送你出府，你们就去武汉！”青湘唯唯诺诺点头，眼神迷茫呆呆立在雪里，青杨弯下腰，双手抓住青湘，坚定的看着她的眼睛说：“青湘，你就信我一句话，保证让你出府和他走！”

　　“哼！他以为他是谁，敢毁我翟兰欣的道儿！”翟兰欣愤愤的灌了口茶，冲着魏修礼嚷道：“本来是一条船上的人，被魏青寒吓了吓就釜底抽薪！你这个弟弟，孬种！墙头草！”魏修礼皱皱眉说：“这叫聪明反被聪明误！当初你们就不该暗地里做那些事！”翟兰欣恨道：“忙了这么多年，白为他人作嫁衣！魏青寒这小子不简单！居然还敢跟我三七分帐！”魏修礼放下玉瓶，劝说：“给你三分帐就不错了，他不是一分帐也没给我弟弟吗。”“废话！”翟兰欣放下茶杯，走到魏修礼面前道：“魏青寒又不是个傻子，你弟弟见到那施洛芷那色德行，整个府的人都知道！魏青寒能放过他？魏修齐这个废物梆子！现在居然卖女求荣！要和四川都督府的人拉关系！我呸！”“行啦，这大清也没几天了，如今乱党得势，到处都在革命，修齐也是为了找个靠山罢了。”翟兰欣拍桌子怒斥：“你懂个屁！你那弟弟野心大着呢，别人不知道他我还不知道他！为了利益他什么做不出来？我这么辛苦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给青杨挣份家业！他呢？他要的是魏府所有家业！你这二老爷倒好，天天赏花玩鸟不当家，我儿子以后没了祖业靠可怎么办？”

　　魏修礼见她又把枪炮口对准他，索性沉默，转身往书房走去。“你给我回来！每次说你就知道躲书房！你给我回来！”翟兰欣气顺不过来，坐下直喘。“娘！又跟爹吵上了？”青杨拍拍身上湿雪，掀帘子走进来。“还不是你那不争气的爹。。。唉。。。算了，去哪儿啦？冷不冷？来，快到火炉边来烤烤！”青杨坐到翟兰欣身边，捧了银镂小暖炉，讪讪道：“没去哪儿，去看了看青湘妹妹。”翟兰欣叹口气：“儿啊，这都是她的命，你也知道你三伯父是个什么样的人，居然能把自己女儿嫁到别人家做小，真恶毒！你也别管太多，没办法啊。”青杨抬头看着翟兰欣，说：“娘，你不能想想办法让三伯父别那么早把妹妹嫁出去吗？”翟兰欣郁郁叹道：“娘还能有什么办法！娘跟你三伯父关系可不比以前，他现在一心就想投靠四川都督府，毕竟四川都府的人有兵权在握。局势这么乱，你外公老了，巡抚也做不成了，只能靠着武昌军府的一点关系在武昌呆着。你三伯父以前是天天巴结着我，现在恨不得看不见我，唉。。。”“这个见风使舵吃狗屎的老废物头子！”青杨骂道。“好了好了，我儿啊，别气了啊！他青湘出嫁也得等魏青寒和施洛芷完婚后，你那妹子还能多留几天啊！”青杨听后忽然心口阵阵疼，洛芷就要成为他堂嫂了，他应该为她高兴，可心里却发苦，苦的都麻掉了。

　　“大少爷，这是四川的急函。”长禄呈上，青寒读完，心下起疑，问：“上次正月初十发四川的货怎么会去了武汉？”长禄想想道：“可能是因为四川现在的乱党封了交通枢道，货物只好发到武汉。”青寒更加生疑，问：“可是骆先生来信了吗？谁接的那批货？为什么收了不来送信？剩下的货呢？”长禄也疑心，他不明白，只好劝说：“大少爷，要不然给四川督抚写封信问一下？”青寒摇头，“不对，这事儿太蹊跷，我要去趟四川，长禄，你准备下，我们下周启程。”长禄犹豫道：“可是大少爷，四川现在这么乱，万一交通耽搁，您和洛芷小姐的婚事怎么办？”青寒冷静的看着长禄，严肃的说：“军火的事儿是要株连掉脑袋的，我的命可以不要，洛芷的命就是我死了也要保住，路上不歇息，争取一个月之内回来。”

　　苏府座落在角水里的东头，和西头魏府刚好隔了两条水巷，苏府是角水里的另一大户府邸，苏家老太爷原是咸丰五年打下太平军的湘军头子苏远卿，被皇上赏了良田金银后，来到角水里落户安家，苏家老爷苏呈贵是苏远卿的独子，也是现在府里的大老爷，苏呈贵娶了四川总督的女儿，大儿子娶了现在四川都督的千金，二儿子被老太爷亲自送到湖南老家接了湘军的班子，娶了个湖南女子，如今又要娶魏府三小姐魏青湘为妾。这场联姻惹得角水里的人纷纷议论，众口纷说魏府落败，居然要让府里的小姐去苏府做小妾。

　　魏修齐恭敬的给苏呈贵倒上酒，说：“那，苏老您的意思是同意啦？”苏呈贵六十有多，干瘦精烁，头戴黑色瓜皮帽，身穿裘毛锦衣褂，眉眼透着威严。他接过那杯酒，不急不徐的说：“魏老爷，你将魏府粮号送给苏府，让出码头的两个位置，应该是亏本买卖呀？你能做主吗？”他捧着那杯酒，也不喝，敛眼仔细考虑着。魏修齐赔笑道：“苏老，您这是怎么问的，我哪里有胆子和您做生意？我全都是为了苏老您考虑，就当是给小女的嫁妆，是嫁妆。”苏呈贵抬眼打量他，说：“我听说府上大公子魏青寒是个人材啊，连四川新府里的郝大人都称赞他是少年英才，他，也是个当家的，能答应你把这些家业就这么白白给我？”魏修齐忙道：“苏公有所不知，这魏青寒年纪轻轻诡计多端心思狡猾，他表面上做的是正当生意，可私底下，他走私军火支持乱党！小的一心支持大清千秋万业！望苏公做主啊！”苏呈贵眼里寒光闪现，问：“噢？此话当真？可我听郝大人提过，魏青寒现下是袁将军的人，一心辅佐将军东山再起。”“苏老啊，您和郝大人都被这小蹄子给迷惑啦！”说着从怀里掏出书信一封，“苏老，我说的是不是真的，您请过目，看后您就能辩真伪。”

　　苏呈贵接过信，看后容颜大怒：“混帐贼子！居然敢在太岁爷头上动土！尽敢将四川镇压乱党的军火偷运到武汉去支持乱党！反了他！”魏修齐忙打铁趁热道：“魏青寒其实就是个乱党，这封信是府里管家长顺从长房里偷出来的，苏老您若还不相信，就请派人检查在四川九眼桥码头魏府商船的去向和货物，您就明白了！”苏呈贵点点头，说：“魏老爷深明大义，实在难得，那这样魏府就真的保不住了？”魏修齐讪笑道：“苏老，麻烦您惩罚魏府的时候手下留个情，毕竟小女马上就要成为苏府的人，咱们也算是亲家，请苏老您看是不是可以，放亲家一马？”苏呈贵细细端量番魏修齐，半天开口道：“魏老爷，这我很难办啊，你不是给我出难题吗？走私军火协助乱党，那是抄家侏杀九族的死罪，怎么就单单能放过你呢？”魏修齐谄媚的笑说：“苏老，我有个主意，您听听看行不行？”说完凑到苏呈贵耳边细诉起来，苏呈贵听完后，阴沉笑道：“魏老爷这些早就想好了吧？”他嘴里慢慢嚼着菜，半晌，道：“行，那就按照魏老爷你说的办。”

　　“青寒，你看这红布头多好看，别光站在门口，快进来！”洛芷欢喜的跑去拉他手进门，道：“下周咱们就成亲了，我自己绣的喜帕可难看得紧，只好求着迎春连夜给我绣了副新的，你看看，好看不？”洛芷说着要去扯那帕子，却整个人落入青寒的怀抱。青寒搂得她吃疼，那种感觉回到多年前那个夜晚，青寒也是这般拥抱她，把她碾进他骨髓，她忐忑不安的轻唤：“青寒？。。。”青寒松开她，疲惫的眼里满是心痛，轻语道：“洛芷，我收到急函，我后天要去一趟四川，我。。。我回来咱们就成亲，好吗？”洛芷心里的害怕慢慢扩大，她扯紧帕子，张着口不知做何反应。

　　“洛芷。。。洛芷。。。”青寒紧张的低唤着，洛芷抓紧青寒的手，失神喃喃道：“青寒。。。我。。。害怕。。。外面到处打仗。。。”“洛芷，我马上就回来成亲，再也不等了！”青寒拉住她手吻了又吻，“洛芷，洛芷”他执起她手，看着她手上的戒指，笑道：“洛芷。。。洛芷。。。看，我早就套住你了。”青寒爱怜的吻着她眼里淌下的串串泪珠，如珍宝般轻轻把她环在怀中，轻轻抚摩她黑色缎子似的长发，柔声哄道：“洛芷，你小时候可不这样啊！”“那，我小时侯。。什么样子？”洛芷哏咽的问。青寒失笑，答：“你呀，小时候是个倔脾气，总喜欢瞪我，青杨青湘那么怕我，就你不怕，喜欢和我顶嘴，欺负你你就必然报复。”洛芷还是“呜呜”的掉泪，青寒感到肩头渐渐湿濡，心里也湿漉漉的，又酸又疼，他亲吻她的前额，抹开她白玉脂颜上的泪水，温柔拉着她手放在他心口，柔色道：“洛芷，我这里好疼。”洛芷可怜兮兮的抬头问：“为什么？怎么了？”“你每一滴泪，都让我的心裂开一次。”青寒看进她的眼睛，他眼睛明亮如星，眷意浓浓，洛芷心头一热，乖乖把泪擦干。两人对看良久，青寒叹气搂过她在床榻上坐下，洛芷依偎在他怀里，黄灯昏影，夜凉如水，院子里时不时传来蟋蟀声鸣，两人彼此依靠着，好久，洛芷缓缓说：“真想就这样，一生一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