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行天下》歆婳

7、蓦然回首

　　若干日后。
　　这天，许丞下了朝，正欲前往雅琼苑看望爱女，却见许恒阳便带着一个清秀女子进来。
　　这女子身形苗条，面若芙蓉，眼若桃花，约双九年华，着一件翠湖色衫子，全身上下无半点首饰，只一支碧玉簪子斜插在髻上。
　　她眼光低敛，福身道：“民女崔芸萱拜见司马大人。”
　　许恒阳道：“爹，儿子在大金此番游历，无意中结识了芸萱，甚为投缘，故而携芸萱归来。”
　　许丞观那女子，说话时不卑不亢，眉宇间颇有大家闺秀的风范。倒是颇为中意。
　　心中是这么想，面上却是淡淡的：“你大哥如今尚在军中，未曾成亲，你如何能够僭越！此事尚需从长计议。”
　　他这个二公子，自幼洒脱不拘，行事皆是随心所欲。他大司马府不比寻常人家，一言一行皆需小心谨慎。如今他贸然带着一个异国女子归来，倘若朝堂之上，百官随便参他一个通敌叛国。一个不小心，就是诛连九族的下场。
　　自古君心难测，皇上的恩宠，可不是谁都能享的。
　　大司马府有如今的荣耀，自然要承受同等的威胁。
　　许恒阳还欲待言，许丞摆手：“不必再言，此中干系，想必无需为父一一道来，你心中明白！”
　　再不看他二人一眼，冷哼一声便拂袖而去。
　　许恒阳苦笑。
　　自古以来，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自己却偏要跳脱这些行事。自然会让许丞不满。何况这女子并非寻常人家女子，父亲在朝为官，处于权利斗争的漩涡。如今三妹和亲一事便已令父亲十分不安。自己却又在这个关口带个身份不明的女子回来。
　　看来，他行事的确草率了。
　　许恒阳心中打定找个时机去向父亲赔罪，转身笑对身边的人道：“芸萱，你初来出云，这几日我多带你去见见出云的风景。”
　　那名唤芸萱的女子点头答应。她是大金人氏。父母双亡，自幼由长兄抚养长大。长兄名崔鹤，正是许恒阳口中寻到《锦城志》的书铺老板。
　　崔芸萱平日里常替崔鹤照看书铺，由此结识了许恒阳。
　　当初，许恒阳为了那本《锦城志》，日日赖在她的书铺不走。每日抄了一章节，第二日必来。久而久之，二人互生情愫，故而互定终身，与他一同回到大司马府来。
　　许恒阳并非寻常人家子弟，这其中波涛汹涌，她心中知晓，却仍有勇气追随。可见此女子心性坚毅，并非常人。

　　雅琼苑内。
　　躺了数日，身子已经好了大概，身后的伤口也慢慢结疤。只是偶尔翻动，还是会牵引疼痛。许昭阳只好乖乖的继续躺着。
　　往日这个时候，许丞皆会来看她。是以她做小白兔状，乖巧等待。
　　来的却不是许丞。而是大哥许景阳。
　　他昨日下了早朝后，得知袭击许昭阳的歹徒有四人已被捕。这几人在百里茂林中饿了数日，再加上毒虫猛兽居多，人已死了大半。只余四人循路返回，被封锁的军士抓回后，如今关押在牢中。
　　许景阳亲自审了这四人，然而审了一天，四人均一字不言，最后忍耐不过酷刑，一一咬舌自尽。收拾尸首的兵士发现其中一人颈带一块蓝田玉，报告给了许景阳。
　　蓝田玉原产自大金国，为皇室贡品。如今已经遍布各国。用来确认身份极难。只是这蓝田玉价值连城，寻常人家定然佩带不起这样昂贵的玉。
　　冥冥之中，似乎有一个无形的手，在操控着一切。
　　许景阳将从雅品坊买来的糕点放在桌上，只粗粗问了些身体健康的问题。尔后嘱咐了许昭阳一番就离去了。
　　往日里，许景阳每每在家，必会从雅品坊买回糕点给她。家中唯一记住她喜欢吃的糕点，便只有她这位大哥。
　　二哥虽然从小到大为她包庇了不少过错，却从不知她喜爱雅品坊的糕点。
　　许丞为了她，山珍海味，都能为她端来。依旧不知她只爱那一碟糕点。
　　品着点心，许昭阳轻轻叹息。
　　这天晚上，许昭阳半夜觉得口渴，唤了秋荷几声亦无应答。
　　正朦胧间，忽觉一只手端着茶杯递到自己眼前。她就着手喝了慢慢一大杯茶。心满意足的喝饱，正欲闭目再睡，似是察觉出哪里不对。睁开眼睛一看，竟是个身形高大的男子在她房中。
　　她张口结舌，结结巴巴道：“你……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原来方才喂她喝茶的，竟是慕容辰。
　　不待回答，她匆匆扯起被子裹住自己，警惕地看向来人：“不知平南王深夜到访，所为何事？”
　　慕容辰其实到了许久，一直在黑暗中注视着她的睡颜。
　　她睡着时的表情像婴儿般乖巧可爱，醒着时便成了他熟悉的那个三小姐，警惕而多疑。
　　灯下看着她的表情，慕容辰道：“本王是应约而来，不想三小姐忘记与本王的约定，早早睡了。”
　　许昭阳皱眉：“不知昭阳与王爷何时约定过？”
　　堂堂平南王，半夜三更进入女子闺房，却以如此堂而皇之的理由。叫她如何相信？
　　她一脸怀疑，慕容辰却并不介意，状若无意的道：“三小姐当日昏迷之际，只怕早已不记得自己说过什么。”嘴上这么说，却暗暗观察她的表情。
　　她的确是忘记了。或者说，根本不记得自己曾经说过什么。
　　那日她昏倒后被慕容辰带走，早上曾醒来一次。发现自己不在家中。她担心父兄为她着急。便央求慕容辰送她回去。
　　慕容辰自然不会轻易答应。她便随口定了个十日之约。
　　当时不过是权宜之计，慕容辰十分清楚。何况他只是寻大夫替她处理伤口，并无意让她在客栈逗留。伤口包扎之后便会送她回去。
　　只可惜她并不知情，执意要回，便同慕容辰交涉，结果就随口弄了个十日之约！
　　许昭阳努力回想，记忆中模模糊糊，似乎有同他交谈的片段。然而究竟说了什么，却是一句也回想不起来了。
　　她抬头观他的表情，似乎不像说谎。
　　罢了，就当她许昭阳认栽一回吧！
　　索性低头：“昭阳惶恐，竟忘记与王爷的约定。此谓昭阳之过，请王爷责罚。”一脸道歉的表情。
　　慕容辰心中好笑：她认错之快，反倒显得他咄咄逼人了。好一个反将一军的计策。
　　淡淡道：“无妨，三小姐忆起便可。”
　　许昭阳道：“昭阳如此失礼，日后定当向王爷赔罪，只是……”
　　只是王爷半夜擅自闯入女子闺阁，亦非君子所为。
　　她将这后半句吞了下去，饶有趣味地看着他。
　　慕容辰并不回答，只是幽幽把玩着他手里的杯子——方才她喝茶的那只！
　　气氛诡异，许昭阳低头看薄被上的花纹，思索：这里是她的闺房，他一个男子如何进来的？自从出事后许丞就加强了大司马府的守卫，更是在她的雅琼苑添派了数倍人手。他是如何突破这些护卫随意进出的？
　　仿佛知道她心中想法，慕容辰打破了沉静：“声东击西而已。此事不必三小姐过多费心。还是多多想想如何向本王赔罪的好。”说完，狭长的眸子定定望向她。
　　他今日依旧是一身黑衣，头束玉冠，薄唇紧紧地抿着。一双眼睛深邃的如夜色，叫人摸不清楚。
　　他的视线太过灼热，许昭阳只觉得自己的两颊逐渐升温。似乎连耳朵都烧起来了。
　　低头躲开他的视线：“王爷想让昭阳如何赔罪？”
　　慕容辰细细观赏她的表情。
　　这女子很奇特，每次见她，都是不同的样子。
　　起初在茶馆相遇，只觉她是将士之才；山洞被追杀之际，发现她心性坚韧，博学多才；如今闺房见了，惊觉她亦有小女人之态。以往自己太过注重才识，往往忽略了她亦是位貌美女子。
　　此刻她发髻散下，一头黑发如流云，迤逦垂地，风姿过人。虽无盛装打扮的精致，却另有一种散漫倦美之态。
　　心中主意打定。慕容辰开口道：“此刻星辰满天，如此良辰美景。不若三小姐陪同本王一起？”
　　不待她回答，便轻轻抱起许昭阳。他出手甚轻，避过了她受伤的后背。只轻轻环过她的颈。步出她的闺房后，一个掠起，稳稳落在房顶之上。运起轻功，带着她又飞奔了数里，方在一处农舍房顶停下来。
　　未及拒绝，许昭阳只觉耳边生风，一眨眼竟已到了房顶之上，眼前房屋不住后退。
　　她心中惊恐，不觉环紧了他的脖子，只闭目不看。待得耳边微风止住。她睁开眼睛，一幅星辰夜景图便闯入眼帘来——
　　无数只星星挣破夜幕探出来，在这夏夜里此起彼伏，十分耀眼。而这农舍靠近河流，蛙声不住传来。无数只萤火虫在夜空中飞舞，将她与慕容辰二人紧紧环绕。
　　许昭阳伸出手，一只萤火虫在她指尖停靠。
　　她心中欣喜，嘴角不自觉泛出微笑来。
　　慕容辰见她微微笑着，星光衬着她的脸色美艳动人。眼睛里似有流光闪烁，不觉痴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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