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雪寻梅》秋娘子

64、惺惺相惜

　　席间崇如不住地劝酒，青梅也一个劲地让丫头给夹菜，少卿也不似先前那么拘束了，几杯酒下肚，也渐渐话多了起来，好几个月没有胃口，今天倒是吃了不少。

　　天色渐晚，一顿饭吃下来，少卿也早已喝得红了脸，下了桌子，青梅连忙吩咐上了醒酒汤，崇如也有些醉意，不过没有像少卿那般猛灌，倒还清醒，便在一边陪了少卿。

　　喝了些醒酒汤，青梅看少卿还是醉的厉害，说话也不大利落，便到了小厅里坐着，让他们男人方便说话。少卿眼见得青梅走了，虽然醉了，心里倒还明白。“郑师兄，你倒是给我句明白话，若不是妻妾满室，你会娶了疏影的，是吧？”这句话在心里藏了太久。

　　崇如听得此言，险些手中的杯子都掉落了，不过看到少卿如此，想着二人此时若有掏心置肺的一番话，对于他们几人，或许倒有些好处，崇如顿了顿。

　　“是，若我如你一般年少，孑然一身无牵无挂，我定会求了恩师，娶她为妻。”

　　“那么，夫人呢，这么些年，难道就没有一丝的真情感吗？你和疏影此前相恋，你又对她有什么许诺，又如何面对着夫人，还有两位如夫人？”少卿咄咄逼人。

　　看少卿如此，崇如知道，这是他憋闷在胸中许久的问题，他慢慢起身，在屋里来回踱步，他想了片刻，然后坐到少卿身边，看着他微微发红的脸，认真地回答。

　　“当年的我，听着父母的安排，认真读书，专心科举，一朝入了翰林院，从此心无旁骛。到了成亲的年纪，理所应当地娶了青梅，而后又有了采薇和小宛。青梅她知书识礼，我们从无争吵，大事小情，相敬如宾，我也并没有觉得有任何不妥。”

　　“直到有一天你遇见了疏影，是吗？”少卿打断了崇如的说话，急切地问道。

　　“是，只到那一天，烛光下的她，宛若罗浮仙子，一喜一嗔，都是那么率性纯真。我从未见过那样的女子，书里道静若处子，动若脱兔，原来世间真有这般的女子，他让我情不自禁。我原是一声叹息，只能叹生不逢时，缘分使然，终身错过。不过想着能够守望她就好，像个大哥哥一般呵护她，看着她那样一世快活，也就足够。”崇如叹道。

　　说到这里，崇如又饮了一口茶，望了远处，若有所思。“偏偏上天给了那样一段时光，我和她同在屋檐下，日日都能相见。”崇如再不说话，他看了少卿。

　　少卿呆呆地坐着，他也在想着那时候，她一袭紫衣走来的样子，那样的神情。少卿叹了一口气，“郑师兄，我多羡慕你，若是她先见了我，她会不会钟情于我？”崇如无奈地摇了摇头说：“这世间的事情，哪有如果？我曾经倒是很羡慕你，能够守在她身边，一生一世。”

　　“记得她在府中的时候，我那时候为着恩师的托付，违心地问她，想和怎样的人白头到老，她总是一遍遍地说着，她想要一个一心一意的人，给她一生一世的唯一。少卿，你知道吗，这些事情，都是你可以做到的，不管过去怎样，我是不能够给她的啊。”

　　这么久以来，只到刚才的一刻，少卿仍然是埋怨崇如的，只有这时候，他才看了崇如的脸，一张成熟的脸庞，那眼中的悲哀与无奈，也让他深深感叹，听着崇如的肺腑之言，他说：“郑师兄，你说，我们还会有以后吗？疏影，他还会回来吗？”

　　崇如不知道如何问答，今日面对少卿的突然来访，他深感意外。但也同样期待着这其中的误会能够有所缓和，至少为了那个女子，让她少些委屈，少些伤痛。

　　“少卿，那日小宛的话，不无偏颇，她对疏影，也是女人间的嫉妒怨恨，这其间的事情，也只能怪到我头上。如今我如此说，并不是为了疏影开脱什么，只是想说，疏影是个好女子，她早就给了我决绝的书信，从此再无瓜葛，我想，她是真心愿意和你相知相惜的。”

　　虽然少卿知道，眼前这个男子，心里肯定依然深爱着疏影，但是他的心里，还是好了很多，他看着崇如急切的样子，别的不说，他心里一直坚信，疏影是个好女子。

　　远在直隶的疏影，同在这一晚，也在聊着心事。佳玉月份渐大，好似比头胎更累些，精神也不大好，佳玉总怕疏影闷出病来，索性差人到保定府请了咏嘉来，二人同床而卧，听着外面的风声，聊着枕边知心话。

　　“咏嘉，如今你也有了身子了，玉姐姐早知道也不会请了你来了，可不敢有什么闪失，我们不好交代的。”疏影瞧着咏嘉说道。“你大可放心了，我已经安稳了，再说月份也还小，我身体也好的很，不必太在意的，路途又不算太远，哪里就这么娇气了。”

　　疏影看看她的小腹，有些欣慰，也有些心酸，咏嘉知道了她的心事，连忙又说：“你啊，如今养好身子是正经，前些日子雨水多，听说你腿痛的难受。如今既然回来了府里，便可安生地养着，再不可胡思乱想，往后日子长了，很多事情都过去了。”

　　疏影倒并未在意咏嘉这番话，只是问了一句：“咏嘉，若是哥哥有了什么事情，你会不会不顾一切地赶了来呢。”咏嘉答道：“那是自然，我定会赶来。可是疏影，我有时候也是不明白，少卿那样地疼惜你，真的有一日再不理会你了吗，看他先前的情形，不至于的。”

　　又是重重地一声叹息，疏影仰脸直视，好久才说：“有些时刻，不是人人都能够承受的，直到今天，我仍然不敢回想当时的情景。我就那样去了，只想着见他平安与否，没想却是那样一番光景，前尘往事都到眼前，怎么解释，怎样的情感，也抵不过那一刻心的破碎。”

　　两人都沉默了，还是咏嘉忍不住又说道：“那时候，佳玉见到那样的情景，现在想来，若是换了我，也是难以承受的，不过好在都过去了。可是少卿为什么不能像佳玉那般，原谅无心之举，而后依然快活地度日呢，何必要自苦，还要折磨别人。”

　　“你还不明白吗，你和哥哥，那只是一场误会，一个偶然。可是我和师兄，是真的确有其事，虽然此前也是坦然清白的，可是少卿他是难以接受的，事前什么都不知道，突然都摆在眼前，无缘无故地，他是难以承受的，好似自己的一片心，都错付了。”

　　“疏影，那你和少卿，以后怎么办？”疏影也迷茫了，这个问题，她也在心间问过千遍了，可是不管若何，都没有一个答案，她连自己的心，都不明白了。

　　见疏影只是疑惑，咏嘉索性坐起来，看着疏影说：“你的心，也迷惑了，是不是？”疏影点点头，确实，从未有过如此的迷茫，她不知道此时咏嘉要说些什么。

　　“其实你对师兄，也还是并未放下的，也许已经成了一种莫名的情感，对不对？”疏影点头同意。“那么少卿，你对他呢，你从嫁给他的时候起，也是喜欢了对不对，并不只是单单接受他的爱意，若是心中无意，怎么也不会心中牵挂的，是吗？”

　　疏影不明白咏嘉要表示什么，虽然她说的句句都对，都戳中了她的内心，是啊，不管如何决绝，师兄仍在在心里挥之不去，而少卿，并不单单是他纯情痴心，她对他，何尝没有情意呢，虽不过是一年短暂岁月，但是二人也曾柔情蜜意。

　　咏嘉披了衣服起来，到桌前取了纸笔，对疏影说：“如此二人，都是不可取舍，那么我现在只是写了他们在纸上，你随意拈了，无论是谁，从此你就一心一意待他，不可再想着另一个了，好不好？”疏影摇摇头说：“那不现实，不能如此做的。”

　　“你不管现实不现实，你只是试一试，然后你看看合不合自己的心意。”咏嘉说完便把一页纸一分为二，各自写了字，随手揉成团子，放在桌子上。

　　疏影也披衣下床来，坐到桌子边，看着两个不成形的纸团子，眼睛直直地盯着，却迟迟不敢动手。咏嘉看着她，说：“你不可能一生都不做抉择，舍得舍得，你若不舍，你便什么也得不到，疏影，你这般的女子，这样的道理你是真的不明白吗？”

　　仍旧是迟迟不动手，咏嘉抓住疏影的手说：“来，试试吧，说不定你能明白自己的真心呢。”疏影迟疑地拈了一个，刚要打开，永嘉说道：“若是师兄，你可要把少卿彻底忘却了啊。”疏影大惊失色道：“不，不会的，我不能失去少卿，我这些日子好想念他的，不会的。”

　　咏嘉看着疏影，一动不动，疏影恍然大悟。咏嘉拿起还未打开的纸团儿便点着了，瞬间化成了黑色影子，“疏影，如今，你可知道你的心意？”

　　疏影这才点点头，说：“看来果真是天意如此，如今果然是该忘却的时候了，只因着曾经爱慕，执着如此。人生再无如果，只能看着往后，我明白了，咏嘉。”

　　两人看着空中纸团化过的黑烟，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