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之交际花升职记》千秋尺

4、红牌

　　我一直都很难说清楚张大佛爷究竟是怎样一个人——喝醉了会哈哈哈地笑，然后突然发怒，清醒时很沉默，爱用鹰一样的眼神盯着你——偏偏还拥有熊一样的身材和农民一样五大三粗的脸。

　　他还记得我，在看到我包着纱布的手，又扫了一眼我的脸后说：“是你，为了护着脸，舍弃自己手的小丫头。”

　　其实他想多了，我当时不过就是下意识地用手挡住眼罢了——不是弃车保帅，而是掩耳盗铃。

　　我唱了曲子——我会唱新式的歌，我以前的确学过。

　　无论是母亲还是大伯母，所有人都知道我和玉莹堂姐一向处得来，两个人呆在一块，总有说不完的话。她们不知道，其实最开始并不是这样。

　　玉莹堂姐长我五六岁，我七八岁时认为这世上最好玩的游戏是翻花绳和荡秋千，而她已经是个亭亭玉立的大姑娘。她待我很是温柔，但大多时候并不多与我说话，直到有一天，我听到她唱歌，那样新奇的曲调，和戏台上唱的都不同，于是我说：“姐姐，你唱得真好听。”

　　玉莹堂姐很高兴，第一次和我说了许多话。

　　玉莹堂姐从小就喜欢音乐，大伯父最是宠她，不仅花大价钱买了舶来的钢琴，又专门请了老师来教弹琴和唱歌——老师们都说她极其有天赋。

　　玉莹堂姐喜欢唱歌给我我听，然后和我讲许许多与音乐相关的故事。我想我的眼里一定充满崇拜的光彩。

　　我对她说：“姐姐，你教我唱歌吧，我也想唱歌。”

　　之后的无数个日子，我最盼望的事是能到大伯父家去。

　　玉莹堂姐去洋学堂，学的也是音乐，她说：“我要成为一个歌唱家，婵婵，你就是歌唱家的妹妹。”

　　我乖巧地点头，其实心里很不高兴，她要走了，再也不会教我唱歌。

　　而且，我也想成为歌唱家，不是歌唱家的妹妹。

　　一曲唱毕，思绪回拢，却见张大佛爷不知何时坐直了身，正一瞬不瞬盯着我。

　　我垂眼，朝他福了福身。

　　“好一个小家碧玉，”他突然笑了起来，“唱得不错。”

　　“谢张老板夸。”我又福了福身。

　　“看你这样，也是从大户人家里出来的吧，倒是很懂规矩——不过，这里要的不是规矩，你在这里装大家闺秀或是小家碧玉，还不如陪爷喝杯酒实在，说不好爷还能赏你几块大洋。”

　　我觉得脸上一阵火辣辣，但还是走过去，斟了酒，半靠到他身上，将酒递过去：“张老板，那您就赏脸喝一杯？”

　　他果然喝了酒，哈哈笑着揽过我的腰，叫我坐在他膝盖上：“小丫头，你实在太嫩了，这种场子，不适合你——你不如跟我回去？”

　　“……”

　　“跟着我，你只伺候我一个，总比在这里要强，你说是不是？”

　　“……”

　　“你考虑考虑？”他的手滑过我的腰。

　　我笑了：“做一行爱一行，我呀，其实想当个歌唱家。”

　　“呵，没见过这么蠢的丫头，”我被推开，没站稳，摔到地上，他站起来，锃亮的皮鞋从我眼前走过，“来夜总会当歌唱家，你想笑死我吗？”

　　我沉默地坐到地上，听着门打开，又关上，久久没有动作。

　　“怎么了？”茉莉迎上来，“你脸色很不好。”

　　“没事儿，经理在吗？”

　　“在的。”她欲言又止，最后也只是握了握我的手。

　　“我有些不舒服，想早些回去休息。”

　　经理的表情有些奇怪，最后点点头道：“去吧。”

　　我转头出去，却又被叫住：“江婵。”

　　回头。

　　“张老板赞你的歌唱得好。”

　　我下意识道：“谢张老板和经理的夸。”随即又咬住了唇。

　　他笑了笑：“回去吧，好好歇歇，回头啊，有你忙的。”

　　从大富豪到住的小胡同要过两条街，我慢慢地往回走。

　　拐过一个弯，就看到两个小女孩拉着手蹦蹦跳跳走过，稍大的对小的说：“快点快点。”

　　“姐姐，真的有那么好看吗？”

　　“当然，许多漂亮的小灯，红的绿的，什么颜色都有，还有那画儿，画的是仙子呢！”

　　我回头，正看见大富豪的招牌，芳华巨大的海报被挂在门口，周围有一圈霓虹灯，五彩缤纷，绚丽非常。

　　我微微笑了起来。

　　“你们上哪去？”

　　“娘，姐姐带我去看仙子！”

　　“什么仙子，那种不干不净的地方你也要去？那里的全是狐狸精、下贱货，你也要去？还有你这个死丫头，有爹生没娘养的，你爱上哪儿上哪儿，别带坏我们家二丫！|”

　　我回头时，只看见一大两小三个背影消失在转角，人声喧闹，繁华依旧，眼前的灯红酒绿却渐渐变得模糊。

　　我慢慢蹲下来，将脸深深埋进膝盖。

　　“江婵，经理找你。”

　　我跟着传话的人走进休息室，那人留下一句“你先等等”就离开了。

　　经理为什么会找我呢？我想起昨晚他说的那句“回头啊，有你忙的”，心突然就狂跳起来。

　　我记得茉莉说过的话：“在这里，想红就得有人捧。”

　　张大佛爷说：“跟着我，你只伺候我一个，总比在这里要好，你说是不是？”

　　其实我也说不明白自己的想法，最开始只是想安稳度日吧，但看着茉莉忽好忽坏的脾气，看着她卸下粉后蜡黄的脸，又觉得不甘心——在这个场子，哪有什么安稳度日，更何况，我和茉莉不同……

　　怎么能想到，才和张大佛爷见了两次面，他竟动了叫我跟着他的心思，却不是要捧我——我本想着一次次的，他总算是我的熟客，他是大金主，却不好伺候，看在这点上，经理也会高看我一分。

　　可跟着张大佛爷有什么不好？他说得对，跟着他，我只伺候他一个，就算还是狐狸精，下贱货，五十步总比一百步好，为什么不情愿？

　　茉莉说得对，哪个姑娘不爱俏郎君？

　　“你就是江婵吧？”

　　我抬头，面前不知何时站了个姑娘，圆圆的脸，杏仁眼，红唇饱满，生得十分可爱，且有一把极甜美的好嗓音。

　　“是，你是？”

　　她消这摆手：“是就成了，你怎么还在这，经理到处找你呢！？

　　我一愣，不是叫我在这里等吗？

　　我匆匆和那姑娘道了谢，便往经理的办公室去。

　　办公室里却有人，说话的声音清晰地传出来，让我敲门的手顿在了半空。

　　“她唱歌，你跳舞，你们两个又不相冲，你何苦要这样，何况，你也带过她，算是她半个师傅，和张大佛爷还是牵的线，她就算红了，也会记得你的恩情。”

　　“她登不登台，唱歌还是跳舞的，都跟我无关。只有一条，那是我登台的时间，绝不会叫别人抢了去，其他的你们爱怎么折腾，都随你们！”

　　“就是借这一周，你也知道，你的名声大，你登台的日子，来的人必定多……”

　　“你也知道那是冲着我来的客人，你们要捧谁我不管，但别想踩着我上位！”

　　“你总得为夜总会的利益着想！”

　　“你这是什么意思？这三年来，我给大富豪赚了多少钱，你现在跟我说，为夜总会的利益着想，是个什么说法？”

　　“我知道，我知道，你是我们这的台柱，我保证这一点不会变……你登台的时间不变，你就给她腾一点空子，唱一支歌而已。”

　　“不可能！”

　　“你！实话跟你说了吧，这是张大佛爷的意思，人是你牵的线，你要是不乐意，自己找人家说去——芳华啊，你也不要倔了，夜总会的生意一天不如一天，我有我的难处。你也得仔细想想，登台三年了，你还能红几年？张大佛爷以前也是极捧你的，怎么就淡了呢——与其和个黄毛丫头斗，不吐想想自己的出路……”

　　……

　　门突然被拉开，我和里面出来的人来了个照面。

　　她的脸色非常不好，苍白得可怕，嘴唇咬得和脸色一样白，看见我，也不意外。

　　我像往常一样同她打招呼：“芳华姐。”

　　她神色变了变：“你不要太得意。”

　　“来了啊，”经理看见我，和颜悦色地道，“进来吧，有些事情与你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