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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暗潮汹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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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久很久以后,我才知道,这世上的事,一帆风顺是多么奢侈,至少像我这样的平凡人,坎坷与不平才是生命的主旋律——如果我过着春风得意的日子,不是我够幸运,是有人愿意让我幸运。
当然,现在的我并不明白,所以我还在为即将登台感到激动,为自己的小伎辆有了成效而沾沾自喜。张大佛爷面上对我冷嘲热讽,却还是向经理提了登台的事——男人或许就是这样,都会怜香惜玉。
看吧,我才十七岁,还有一颗那么天真的心。
登台的日子是在三天后,和芳华同一日,与我听到的一样,唱一支歌。
茉莉甚至比我还兴奋,盘算着要给我整怎样一身行头才能压过芳华的风头去,在得知衣服和首饰都由夜总会准备后,又开始念叨上怎样一个妆才能叫我倾国倾城。
我很无奈,看着她有点神经质地叽叽喳喳,突然觉得她真像是我的姐姐。
“茉莉姐,谢谢你!”
她却会错了意:“谢什么,想当年茉莉我也是红过的,这化妆的手艺,还不是手到擒来的事?”
我点点头:“我唱歌给你听吧。”
我轻轻地哼唱。
“……真是好听,你肯定能红,我听着,你可比崔逸云唱得好多了。”
崔逸云是大富豪夜总会新近风头正盛的歌女,进门比我还晚些,据说很得客人们的喜欢——虽然在一起上班,我其实并不认识这个人,除却陪客人跳舞外,我大多数时间都躲在休息室,听茉莉唠叨抱怨,或者听别的什么人唠叨抱怨。
登台那日,茉莉果然给我化了妆,我却没有和她一起去夜总会。
“你先去吧,我想再呆一会。”
“干嘛呀,还要换衣服,怎么的也得早点过去,你怎么……也对,呆会也好,说不好明天就搬走了——我先过去,你自己紧着点时候。”
等茉莉走后,我又在屋里坐了一会,才走出去。那些人许久没有出现了,但今天是我登台的日子,也许他们会有些什么交代——与其叫他们千方百计地找上门,还不如自己做好准备等着。
天已经黑了,巷子里破天荒蹲着几个叫花子模样的人。要知道,这里偏僻,少有行人经过,并不是叫花子爱光顾的地方。
难道这次接头的成了叫花子,瞧着怎么好像有五六个人?
我加快脚步往前,果然那几个人跟了上来。
跟上来却不说话,有两个还加快脚步,竟是要包抄的意思。
不好,我的脑子划过这么一个念头,人已经飞奔起来,外面就是大街,出了巷子就没事儿了!
凌乱的脚步紧随其后。果然是来者不善呢!
“小姐,坐车吗?”
几乎是一脚飞奔上的黄包车,没有任何停顿,也不想想,如果那几个叫花子的同伙来这么一出,我岂不是自投罗网?
“小姐去哪里?”那车夫问我。
“大富豪夜总会。”我惊魂未定。
“小姐一定长得很漂亮。”他跑得飞快,呵呵地笑着,“难怪有人要追着你呢。”
我一愣:“你是……”
“家里的长辈常跟小的说,棒打出头鸟,人生的漂亮,有时候也反倒不安生呢——您看,今个儿要不是小的跑得快,还不知道小姐您会怎么样呢!”
“是吗……”我攥紧了衣角,“你家长辈还怎么说了?”
“多听多看,少说话,也别争那一口气——小的虽然长得丑,但肯定有人比我长得更丑,小姐虽生得漂亮,可肯定有人比您还漂亮吧。”
“……”
“我家长辈还说了,人不犯我,我不烦人,人若犯我,回家告长辈呗——紧着点看是谁没安好心,小的以后也好有个提防。小姐,您说是不是?”
这是提点,亦或警告?我神思恍惚:“那,我该怎么办?”
那车夫笑了:“路都铺好了,小姐只管走下去。”
仿佛晴天霹雳——路都铺好了,是指我登台的事吗?想想也是,那张大佛爷也是风月场里的老人了,平白我挨了一次打,唱了一支曲儿,他就能看上我,巴巴儿地去找了经理,叫我登台?
那么,是谁为我铺了路?不用说,是那些人。这也就意味着,那些人,或者说那个人能够驱使动张大佛爷,亦或是,那人就是张大佛爷!
一年几次,已是冷汗涔涔。
我以前从不在乎那些人是谁,究竟叫我做什么事,在那时的我看来,都快活不下去了,管那么多做什么,只要能吃口饭,其他什么都无所谓——这是身为局外人的想法,那时候的我,吃饱穿暖已是最大的愿望。
可现在不同了,我见到了芳华的风华绝代、众星捧月,也见到了茉莉的吃穿不愁却人比黄花瘦,更见识了那些锦衣华服的富贵人儿和飞上枝头的凤凰——我是吃饱穿暖了,可那还够吗?
后来,那人说:“在懂得感情之前,你已经学会了渴望。”
“小姐,到地儿喽!”车夫一声吆喝,将我游离的思绪拉回现实。
“哦。”我含糊地应道,开始从上衣口袋里掏钱。
那车夫依旧笑吟吟地:“可别忘了您的东西。”
“什么?”
“车座边的,不是小姐的东西吗?”那车夫作出惊讶的表情。
我看过去,那里,放着一个小木箱子。
“哦,是。”我提起那箱子,匆匆下车,几乎落荒而逃。
我在夜总会上班一个多月,这是第一次经理亲自迎接我:“你可来了,怎么这样迟?”
“有些紧张,我在家里多呆了会。”
“紧张是难免的,过了今天这遭,以后也就好了。”中年男人笑得格外和蔼,“衣服都准备
好了,赶紧去换上。”
“江婵,跟我来。”经理身后闪出个脑袋,圆圆的脸,杏仁眼,红唇饱满,音色甜美,却是我上次在休息室见到的可爱姑娘。
在得到经理的准许后,我和那姑娘往后台走去。
她看看我手里的箱子,笑道:“江婵,你还不认识我吧。”
我顿觉尴尬:“实在是不好意思,我记性一向差,你别见怪……”
“没关系,我来的比你晚,默默无闻的,你自然不晓得我,”她笑起来,眼睛眯成两道弯弯的月牙,“我叫崔逸云。”
原来她竟是那位风头正盛的崔逸云。
“什么默默无闻,我好几次听经理赞你呢!”
“是吗?”小姑娘笑得见牙不见眼,“经理居然这么夸我,他平时总训我呢!不过还是你厉害,经理别提多看重,你迟迟不到,他都去门口张望了好几回,和热锅上的蚂蚁一样!”
“是吗。”我微微地笑。
“对了,你为什么会迟到啊,这么重要的日子,如果是我,肯定一早就到了。”
想起巷子里那几个身影,我不觉打了个寒噤——不过一眨眼的事,当时不觉得,现在想想,却十分后怕,照那车夫的意思,是我在夜总会里得罪了人,可我一向沉默,又不与人多往来,会得罪谁呢?
崔逸云还在叽叽喳喳地感慨:“江婵,你可得为我们唱歌的争口气,那个芳华舞跳得好,是夜总会的台柱——跳舞的就将我们歌女压得死死的,我只恨自己没本事,比不上她。江婵,我们可全靠你了——你迟到,我们不知多担心,你要是失去了这个机会,不是白白便宜了那个芳华,大富豪第一红牌的位子还是她的,我们歌女就永远抬不起头了!”
“……”
“江婵,你怎么了?”
“没事。”我长吁口气,不知不觉间,自己竟然已经停下脚步,“你这么一说,我倒是后怕起来,要是真迟到了……”
“不怕不怕,”她笑着拉住我的手,“还早呢,不过我们还是要快些,要换衣服呢,我听说,这次的服装可是花了大价钱的……哎,你手里拿的是什么?”
我紧了紧手中的拉环:“一些自己准备的东西——虽然用不上,但还想带着,觉得安心。我们快走吧,我也想看看今天要穿什么样的衣服。”
“肯定很漂亮……”
更衣室里,我讲从黄包车上带来的小木箱放到桌上,轻轻打了开来。
里面整整齐齐叠了一件衣服,珍珠白的底,蓝色的碎花儿,是一件旗袍,料子虽好,却是最普通的样式。
这是什么意思?
难道,是要我穿这件旗袍登台?
下意识回头,夜总会为我准备的衣服正静静挂在那里,丝绸质地,玫瑰红的颜色,长长的裙摆柔顺地垂落,配着玫瑰花式样的腰带——如此明媚而惊心动魄的美丽,我从来没想过会穿到自己身上。
以前的我穿着传统女子的襦裙,中规中矩,温柔端庄,而现在在夜总会,我穿的是高开叉的旗袍,露着白晃晃的大图,就盼着哪位贵人能看在这份上点我的台。
扶着那木箱的边沿,我犹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