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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五回 是宿缘还须天注定 烧番营引火焚自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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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来吉凶祸福,虽系天命,大半皆因人为;既有天命定数,人亦有所预兆。映雪一梦醒来,从此忐忑不安,忐忑不安之余,又因此梦让先前对丽君的铭心刻骨有了更多转变。难道决意忘怀?恰恰相反,不仅不忘,反而笃定两人必有宿缘,虽今生无望,寄予下世,但深情不改,清白不失。一夕之间,竟绝了与丽君共侍一夫之念,只待奉母终老,寻间简陋庵院,为丽君祈福祷寿,了却今生。缘也好,孽也罢,思几重,情多深,均不再理会,一切留待下世来定。
映雪此心也算惊世骇俗了,如让丽君知晓,真难料作何感想?是抛夫弃家随着去了,是遗憾悔恨挂念半生,皆不是丽君自身可以决断的。尚书小姐的身份是拁,与皇甫少华的美满姻缘是锁,更有铺天盖地的天伦礼教为牢,这随是万万随不得了;丽君为人自小大度,个性偏烈,身虽娇贵,志比男儿,就算让她上了花轿,进了皇甫家门,也是一时的忍让,时日一久,与皇甫少华夫妻和睦还好,若是志趣不投,相思渐浓,到时烦恼倍增,忧郁度日,既累了自己,又牵连他人,稍不谨慎,悔恨终生。所以,不论映雪心思丽君知或不知,终是船未到桥头难自直,看事情发展而定,非是天意与自身妄能左右。
转眼一过,又是半月,婚期逐渐逼近,皇甫少华数指盼日,早忘记险葬火海之仇,只顾凝注画像喃喃自语,魂牵梦萦。常道有人欢喜有人愁,喜的自然是皇甫少华,那愁的,不是别人,却是当今真命天子。按元世祖自庚辰年登基,至上年甲午年驾崩,计在位整整十五年。国不可一日无君,群臣保举皇孙铁木耳即位,称为成宗皇帝,改国号元贞,念太子妃刘玉珠贤淑,次年册封为正宫皇后,加封刘捷为国丈,每年加俸米三十斛。成宗皇帝登基之时,只二十岁,少年天子,风光万丈,说有愁,几人能信?岂知不信者乃孤陋寡闻,旁观者清。铁木耳自即位以来,文治武功,无一或漏。整治贪官污吏,俱是几朝元老,明断不得,是愁;天灾人祸,水淹良田,虫蚁为患,是愁;启事奏折,堆积如山,从早到晚,精疲力竭,是愁。当然,如非明君,何须自寻这些烦恼,不过,即是昏王,也有那外族入侵,攻城掠地的愁,而铁木耳此番犯愁,正是为此。
连三日快马飞报,大辽东番国元帅邬必凯领番兵五万,突破边境,连夺四座城池,守城大将奋力抵御,均告落败。只急得铁木耳坐立难安,俳徊不定,区区五万兵竟连破四城,可见辽帅邬必凯之能,难怪满朝文武,无人自荐。却在焦头烂额之时,元城侯刘捷上奏:“臣保举一人,乃云南总督大元帅皇甫敬,可令他带领精兵二万,赶赴山东登州征剿,元帅年正勇壮,老成练达,必能报捷。”
铁木耳闻言大喜,忙道:“皇甫敬是个能将,此去只胜不败,加封皇甫敬为征东大元帅,火速带领云南精兵三万,尽歼番兵。”于是,天子一言,圣旨一道,遣一令官,火速赶赴云南地界传诏。
人生七情六欲,惟有这好色之心,最难祛除。刘捷所谓好意荐贤,正是为了爱子一点好色之念。上回刘奎壁歹心未遂,以为家奴走漏风声,严惩两仆后,自知再无机会相害皇甫少华,心情大坏。他本是纨绔少年,就有仇怨,随时再报不晚,偏生想到皇甫少华婚期在即,即将得了那如花美眷,便心痒难挠。私欲加怒火,越烧越旺,又无从排遣,每日作那奄奄一息之态。刘捷独有一子,如何忍得,问明原由后,竟同起歹念,定要为儿除了那皇甫少华,娶回那千娇百媚。
回到府中,刘捷即修书一封,嘱托山东巡抚,想尽办法,不择手段,让皇甫敬父子去得回不得!而正如刘捷所料,圣旨一到,皇甫少华宁延婚期,也要随父出征。皇甫敬本待不允,少华乃三代单传,独此一苗,若有个闪失,如何对得起堂上列祖?转念又想,少华自幼习武,技艺超群,颇有乃父之风,此番同往,事半功倍,也好赶上两月之期,迎娶贤媳。见父亲犹豫不决,皇甫少华急切再道:“哪有父亲在外搏命,儿子在家享福的道理。父子携手,其利断金,早日凯旋,孩儿也好早娶贤妻,早侍双亲。”此话正中心坎,皇甫敬再不迟疑,决意明日一早,携子出征。
朝廷人杂,耳目众多,好事坏事,眨眼千里。当夜,孟士元就得知消息,不敢有片刻耽误,收拾一阵,携子孟嘉龄前往总督府拜会。
父子同征,皇甫敬颇感无奈,待向亲家解释,孟士元已深表理解:“男儿本该志在四方,少华至孝,实是兄之福,弟之幸啊,哈哈哈哈……”皇甫敬连连点头,有子如此,的确老来快慰。
一旁孟嘉龄与皇甫少华因年纪相仿,又是妻舅,自然如见知己一般,话不绝耳。聊至兴时,皇甫少华面孔泛红,踌躇言道:“请大哥回府后,与,与丽君招呼一声,就说少华为报家国,暂别两月,他朝扫平番奴,再双喜临门。”孟嘉龄正要答话,皇甫少华又挠挠后脑,续了一句:“还,还望她莫要挂念才好。”此句一出,待说话的孟嘉龄竟张口结舌,没言语了。不是不想答话,只是这话让他没法传。与妹子自小就亲,妹子学富五车的超人才华更让他这个作哥哥的敬佩三分,有事从不与妹子隐瞒,妹子也自然坦率相待,偏偏这结亲一事,从不见她有半点欢喜,初时当是害臊,还几番取笑,但见脸色,越笑越怒,最后竟推他出门,再不愿见。如此怪异,作哥哥的当然要问个明白,却只见妹子含含糊糊,再不坦率。前日问得急了,竟回他一句:“是不是非要遵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吓得他再不敢提,万一给逼个逃婚,他有何面目再见父母?如今皇甫少华这话让他转诉,除了苦笑还是苦笑。挂念?看她每日吃得香睡得甜,何来挂念?不过,倒也曾见她手握美玉长吁短叹,悲戚之色触目惊心,不是说皇甫家定亲信物是块玉佩吗?难道?有挂念?哎喲喲,这女儿家的心事当真奇怪得很,不猜了,不猜了,让传就传吧。
“原来妹婿还是个多情种啊,行,这话我一定转达。”孟嘉龄不忘取笑一句。皇甫少华顿时喜上眉梢,怎知孟嘉龄神游半晌,把个牛头给对上了马嘴。
更敲二鼓,孟士元父子起身告辞,临行之际,孟士元自怀中取出书信一封递上:“听说此番出征为刘捷举荐,皇甫兄小心为上啊。我有一远房内亲名叫卫焕,字振宗,乃是江南镇江府华亭县人氏,汗马出身,武艺精通,为人忠厚,现在大理府做本省总兵。兄若有事,只管持书信前往拜会。”
皇甫敬忙双手接过,大喜道:“此人名声早有所闻,未料竟是孟兄亲眷,有此良将相助,何愁番奴不灭,谢过了!”抱拳作揖,拱手为礼,一个执意要送,一个婉言谢绝,兄弟情深,翁婿情重。怎知此番一别,险成永诀,他朝再逢,已是经年。
转回尚书府,孟嘉龄本待此日传话,路经偏院,见灯火闪烁,知丽君还未就寝,便不顾天晚,上楼将皇甫少华之意转诉。丽君听后,微微点头,沉默不语。孟嘉龄不便多问,再见丽君面色平和,看不出半点端倪,只好扫兴离去。是夜明月当空,群星璀灿,丽君默然静立,抬首仰望,心中既感皇甫少华情深,又偏觉平添累赘,既盼早日回归,早结姻缘,断了自己对映雪念想,又望早去晚回,延误婚期,拖得一日是一日。一时间,矛盾重重,思虑万千,真不是三言两语所能描述。
过了一宿,次日大早,皇甫敬下至校场,升坐演武厅,当堂传令卫焕上前,挂了先锋印,赏了三杯美酒,传令就领五千精兵作前部先行。自己上了银鬃马,来到十里长亭,辞别送行众官员,发炮起行。一路平安直到登州,山东巡抚彭如泽早在守候,相迎入城。
再过一日,皇甫敬升帐,众将肃穆站立两旁。先行官卫焕上前报战:“禀元帅,那番奴元帅邬必凯,勇猛非常,力大无穷,又有军师神武道人助阵,未将不是对手,一战后损兵千员,还请元帅降罪。”
皇甫敬大吃一惊:“卫先锋骁勇善战,竟初战即败,这番将果真来历不凡,待本帅亲自出兵,誓擒此贼!”
皇甫少华出列求战:“此战儿愿为先锋,先打头阵。”
皇甫敬犹疑片刻,摇头道:“此战本帅自有安排,你等听命行事,不可鲁莽。”军令如山,皇甫少华哪敢再言。
直至黎明时候,号炮连天,邬必凯同神武军师带领千余番兵叫阵,皇甫敬闻报,亲领着大小将官,跃马扬戈,出战迎敌。但见那邬必凯傲立马背,身高九尺有余,红面赤发,宛似火德星君,果然颇具威严。皇甫敬也不多话,拍马上前,举枪就刺,一来一往,火星四溅,乒嘭有声,半个时辰下来,竟不分胜负。一旁观战那神武军师见状,口中默念咒文,手起指落,地面瞬间冲出番兵几百,齐举利刃,向着皇甫敬坐骑即刺。一声嘶叫,银鬃宝马扑地便倒,皇甫敬坐立不稳,坠下地来,邬必凯趁势反击,一个擒拿手,将皇甫敬提上马背,一掌拍晕,鸣鼓收兵,回营而去。众将员自身难保,无力相救,眼睁睁看着主帅落马被擒,如一盘散沙,呼啸逃窜。卫焕守在后路,忽闻元帅被擒,只惊的手足无措,再有勇猛,也无地可为了。
此战番军大胜,元军兵丁逃走二千有余,只存一万三千多人。皇甫少华万万未料两战皆败,闻听父帅失手,当时目瞪口呆。稍后心情渐缓,即要领军再战,救回父帅,却被彭如泽遣兵拦住。原来彭如泽早将此事上表,受刘捷所示,奏折中竟称大元帅皇甫敬征剿番国,不料失手被番军师神武道人所擒,贪生怕死,归降番国,充为向导,现在反领兵攻打登州城。
皇甫少华空有一身武艺,如今救不回父帅;欲报效家国,反被自家人捆绑。只气得虎目含泪,怒火冲天,也怪他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刘奎壁陷害之事只当事过境迁,竟从未对父亲提及,少了防备,自然自食其果。幸有卫焕忠肝赤胆,趁朝廷诏书未下,彭如泽不敢妄加杀害,寻个清静夜晚,将皇甫少华开拁解锁,放生离去。
皇甫少华乃随父同征,出门时受母亲千般叮咛,父子同去,必平安同回,而今父亲生死难料,自己有何面目再见母亲。茫然行至一破漏寺庙门口,心中已是万念俱灰,无计可施。忽闻庙中有声,忙举步细看,却是逃走元兵,密密麻麻,竟似有三百余人。见是少将军,元兵个个吓得面色发白,只当少将军前来追缉。哪知皇甫少华只是一愣,然后倚墙坐定,无力而道:“你们不必惊慌,我已是虎落平阳。”
元兵面面相窥,一小将鼓了勇气,上前道:“少将军,我等非是贪生怕死之人,只是一时情急,无人领导,才出此下策,如今少将军既来,只要少将军肯为我等求个人情,我等愿随少将军回去。”
皇甫少华无力摇头,正要说话拒绝,忽地脑中灵光一闪,忙闭了嘴皮,凝神半刻,再道:“我倒有一计,今夜夜袭番营,救回父帅,火烧营寨,一举成事,你等不但无过,反而有功,如何?”皇甫敬对部属一向厚待,此计一出,众元兵竟无一犹疑,众口齐应。立时,众人动手准备,只待天黑。
三更时分,皇甫少华命众元兵静候番军营外,听他号令行事,自己悄然入营,找寻父帅行踪。怎料连窥几处营房,均不见皇甫敬半点痕迹,眼看天色渐白,再不行事只恐有误,也只期望趁乱搜索了。主意一定,皇甫少华一声呼哨,几十元兵起草点火。此季正值天干地燥,营帐遇火即燃,眨眼间,只闻呼天抢地,日间凶猛异常的番奴兵将,个个防措未及,跑的跑,跳的跳,好不热闹。邬必凯大怒,忙召兵将灭火,那神武军师也乱了手脚。皇甫少华见机行事,忙翻查营帐,却在这时,杀声震天,疑惑间定眼细看,竟是刘奎壁高坐马头,指挥上万元兵趁火打劫,只杀得番兵喊爹叫娘。邬必凯见势不对,与神武军师弃帐而去。皇甫少华怎料到此计竟给了刘奎壁机会,知他必会再加陷害,虽不见父帅踪也不敢再留,一声悲叹,无奈逃遁。
此番结果,不言而喻,刘奎壁临危受命,领军大败番奴,凯旋而归,举家欢庆,铁木耳赏赠厚封,不计其数,刘家风光,一时无两。皇甫敬自持艺高,战败降番,抄家灭族,有子皇甫少华在逃,立差二名千总,各带一军马捉拿,又令画工图画皇甫少华形状,榜文行移各处,严拿皇甫少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