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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   夜色渐浓,公主府的灯火次弟亮起来。大厅里的寿宴还在继续。舞台上的地毯换过,奏乐起舞的伶人换过,依然是一番歌舞升平的祥和景象。
      姑妈坐在那里,享用美酒佳肴,和几位关系素来亲厚的贵妇谈笑,一点异常也没有。我看着她,不禁想起白祫衣之前同我的说过的那句关于茶的话来。
      没错,或者死一个伶人,对姑妈来说的确什么事也不算。她喜欢那样的美貌少年,只要招招手,就有十个百个补上来。这歌台舞榭,深宅大院,有的是像白祫衣这样饮剩的残茶。
      倒是姑父有几分心神不宁的样子,看向姑妈时表现得尤其明显。发觉我在打量他,姑父转过头来向我笑了笑,掩饰一般扯了几句闲话,末了问:“锦瑟你这次回来长住么?”
      “只怕住不长。”我笑了笑,“我如今倒是四海为家的时候比在京的时候多得多。”
      “嗯,还是你自在。”姑父很是感慨地说,“只是女儿家的,未免太辛苦。”
      “多谢姑父关心。”我仍淡淡笑道,“我命中注定不得安定日子过,算起来还是奔波忙碌比较适合我。”
      姑父笑道:“哪有这种说法?我看是你自己喜欢往身上揽事才对。忙了这么久,难得回京一趟,你不如好好休息一阵吧,那些操心劳神的事情交给别的人去做就好了。”
      我微微挑起眉来看着他,他也不再多说话,喝了口酒,抬眼看向台上的歌舞,很专注的样子。
      他在嫌我多管闲事。
      他不想我继续追查白祫衣的死。
      为什么?
      姑父出身于一个中落士族,据说祖上也曾做过京官,但到他父亲这一代已只落得在乡间守着几处田产终老,于是一心想要儿子出仕。但姑父年轻时恃才自傲,却连续两次落榜,第三次才险险中了进士,放了个知县。他一时激愤,索性辞官不做,家也不回,终日纵情山水,却因而邂逅了姑妈。
      据说姑妈对姑父一见钟情,不惜和皇祖大吵一架,甚至寻死觅活非他不嫁。于是姑父就成了附马。倒是圆了他父亲出仕的梦,虽然是以一种和姑父梦想中完全不一样的方式。
      姑妈新婚不久,便和姑父因为种种事情大吵过无数次,最终都以姑父让步而告终,然后就再也不吵了。所以自我记事以来,印象里的姑父总是沉默少语,郁郁寡欢,一副完全不理世事的样子。
      但是为什么这样的姑父会想阻止我查白祫衣的事情?
      白洽衣不过是一个伶人,他跟姑父唯一的交集就是姑妈。但姑父对白祫衣的态度似乎一直很平淡,即使姑妈当着他的面跟白祫衣卿卿我我,他也不见有任何嫉恨的表现。而且如果说姑父会杀人,打死我也不信。那么,他难道是知道什么内情?又或者说,他不想我查下去,是因为他知道真相,而他不希望别人知道?
      他想包庇谁?
      我微微眯起眼,发现姑父又端着酒杯在出神,目光很散,但是分明朝着他的右前方。
      那里,坐着我那雍容华贵仪态万方的姑妈。

      寿宴一直持续到半夜才散。我多喝了几杯,觉得头有点晕,于是摒退了侍女随从,一个人坐在花园的凉亭内吹风。
      风从湖对岸吹来,带着点荷叶的清香。现在牡丹刚开过,荷花却还早。不然这湖里一片洁白的荷花,倒是很叫人心旷神怡。眼下我却只觉得心乱,索性靠在亭柱上,闭了眼。
      姑妈一向喜欢白色,也从不管忌讳与否,白衣,白牡丹,白玉,白鹦鹉……乃至白衣白肤的白姓少年。她对白色的喜欢简直到了偏执的程度,甚至会因为牡丹上面有一点点红晕而令人将之整株拨了扔掉,亦不只一次的对我提起,就是喜欢白色这种纯洁纯净,容不得一丝杂质和污染。
      她在其它事情上,或者也一样有这种偏执的想法。
      如果有一天,她觉得她所宠爱的那个少年不再纯洁纯净,会不会……我皱了眉,如果这就是真相,我是否真的应该就此打住?
      正在犹豫的时候,突然听到一阵若有若无的哭声。我循声望去,只见假山后面隐隐露着一幅鹅黄色的裙角。也不知是府里的侍女还是今天来贺寿没回去的女眷。坐了这么久,酒也醒得差不多了,我站起来向假山那边走去。一面想,也许姑父说得没错,我就是喜欢自己多管闲事。
      假山后面是个年轻的女子,大概也就十七八岁模样,看打扮,应该是公主府的侍女。她此刻正跪在地上,将一杯酒洒在面前的地上,一面低泣,一面道:“今天是公主寿辰,香烛纸钱我不敢设,只请你喝几杯酒罢。平日里你为着嗓子,总不敢喝,现在可以喝个痛快了……”
      走近了,才发现这个女孩子就是那日在凉亭里为我倒茶的侍女,我轻轻问道:“你在做什么?”
      那侍女被吓得跌坐在地上,见是我,忙忙地擦了眼泪跪下来行礼,道:“回郡主,奴婢……奴婢只是躲在这里偷偷喝几杯酒。”
      我看着被她泼湿的地面,问:“你在祭奠谁?”
      那侍女脸色苍白,伏在地上向我磕头:“郡主明鉴,奴婢绝没有祭……”
      我轻叹了声:“你起来吧。我没有要怪罪你的意思,也不会向姑妈说的。”
      她的神色这才稍稍缓和,站了起来,低眉顺眼地站在那里。
      我又问:“你在祭奠谁?”
      那侍女咬了咬自己的下唇,静了一会才轻轻点了点头:“是白公子。”
      “哦?白祫衣?”我打量面前的侍女。我第一次见到白祫衣时,她也在场,也并没觉得他们之间有什么特殊的关系,为什么他死了反而是这个女孩子先来祭他?“你是他的朋友?”
      侍女摇了摇头。“不,我……”她说了两个字,顿下来,良久之后,又有眼泪流出,低低道,“顶多,也就是同病相怜而已。”
      我递过手帕给她,她不敢接,忙忙跪下了,口中直道:“请郡主恕罪,奴婢……奴婢……”
      我拉她起来,道:“你有什么罪要恕?起来吧,我面前不兴这样。”
      她抹了眼泪,道:“谢郡主。”
      “你叫什么?”
      “回郡主,奴婢叫丁香。”
      我牵了她的手,到亭中坐下,柔声道:“跟我说说吧。”
      她似乎有点受宠若惊:“郡主想要奴婢说什么?”
      “你的事,白祫衣的事,或者你想说的任何事情,都可以跟我说。”我用手帕印了印丁香面上的泪痕,“别再一个人躲起来悄悄地哭了。”
      “谢郡主。”她有些惶恐,一时间反而没有开口。
      我静静地坐在一边等待,过了一会她看起来平静了一些,才轻轻道:“奴婢和白公子一样,都是自幼被爹妈卖了,辗转进了府,在府里长大的。所以今天见白公子他那样……”她顿了一下,声音更轻,“不由得一时感伤,刚刚在郡主面前失态了,请郡主见谅。”
      “嗯,没关系。”我轻轻拍拍她的手,“我知道看到自己喜欢的人死在自己面前是怎么样的感觉。”
      丁香一怔,抬起眼来看着我,脸上稍微红了红,连忙解释:“不,郡主您误会了。奴婢没有……像奴婢这样的人,怎么配喜欢白公子?”也不等我出声,继续道,“白公子那样的人,就像这湖里的一支白莲。即便是那样的出身,仍然一尘不染,不卑不亢。”
      我轻轻叹了口气:“可惜了,年轻轻的。”
      丁香又静默良久,轻轻道:“其实,对白公子来说,说不定反而是个解脱。”
      “哦?”我忽地忆起白祫衣最后那抹似笑非笑的表情,追问,“怎么说?”
      丁香道:“爹妈不要他,师兄弟排挤他,师傅成日打骂他,虽则有公主眷顾……”丁香看我一眼,后面的话没说出来。我大概明白她的意思,就算在姑妈面前得宠又如何?姑妈已经五十了,白祫衣才二十岁不到,很难说是否真的有爱情这种东西存在吧?何况,看如今他死了姑妈的态度,已教人心寒。
      丁香像是自知失言,转了话题说:“像戏服被剪,演出时故意报错剧目这类事情多得数不胜数。白公子都默默忍了,从来不曾发怒,连句重话都没有。苦也好,累也好,都一个人默默受了。他在这世上,连个说说知心话的人都没有。”
      我轻轻笑笑,又拍拍她的手,道:“你不就是他的知己么?”
      丁香又红了脸,忙道:“请郡主不要再取笑奴婢了。奴婢之前说过,奴婢只是一时觉得同病相怜……”她说到这里,又打住了。随意说了几句无关的话,便起身向我告退。
      自幼在公主府长大的丫头,自然知道什么是这里的忌讳,她能跟我说这么多话,已经很不容易了。我摆摆手让她退下,目光又落在湖里的荷叶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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