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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第十七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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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国公徐令言今日被承恩伯邀去喝酒,席间被同僚们奉承得飘飘欲仙,回到国公府时已过初鼓,眼下站在徐母面前不住地打着酒嗝,他脚下虚浮,尽管努力克制,但身体仍是一晃一晃的,口齿不清地问道:“娘,娘唤儿子何事?”
徐母看着眼前已年近五十的儿子,叹了一口气,揉揉额角,道:“你坐下说话吧。”
徐令言这才敢在下首的椅子斜签着坐了。
“你也是有儿有孙的人了,一天到晚不思报效朝廷,总是喝酒像个什么样子?当日你祖父和你父亲在时,你可曾见他们也是这般模样?”徐母厉声问道。
徐令言忙整肃仪容,解释道:“母亲息怒,儿子也不是天天这般。只是今日承恩伯请客,不好拂了他的面子,况且席间说了一桩喜事,儿子才多喝了几杯。”
徐母没来由地心头一跳,问道:“什么喜事让你忘形成这样?”
徐令言复坐下,呵呵笑道:“承恩伯保媒,给咱们二丫头说了一桩亲事。”
徐母顿觉心口发痛,声音都在打颤:“你应下了?承恩伯说的是哪家儿郎?”
“应下了,说的是南平王的小儿子,瞧,我信物都收了。”说罢,沾沾自喜地从衣襟内掏出一块玉佩,满面笑着就要上前给徐母看。
徐母只觉得眼前一黑,一阵眩晕,整个人就要往后倒。
“老太太,老太太!”如意忙扶着她,让她缓缓靠在高枕上,又端来一碗参汤喂了两口。
徐令言吓得手脚发抖,面色苍白,哆哆嗦嗦地问:“这,这是怎么了?”
徐母喝了参汤,缓过劲来,见徐令言一张脸近在眼前,一把抓住他的手腕,一字一顿地说:“这么大的事,你怎么不跟我商量就答应了?”
徐令言从未觉得徐母那苍老的五指这么有劲,他感觉手腕源源不断地传来徐母的压力,他颤颤巍巍地伸出另一只手去抹额头上的汗,战战兢兢地说:“席上除了承恩伯,还有好几位同僚,北海郡王也在,他们都说南平王小儿子不错,南平王这些年在陛下面前很是得脸,我便想着这亲事,对二丫头对国公府都有好处。自古以来,父母之命——”他说到这停了一下,那意思不言而喻,他是徐玫的父亲,他要许婚不必经过徐母。
徐母本来瞪着他,听到这忽然泄了气,手一松,身体往后一靠,闭上眼睛喘着粗气。
如意忙轻拍着她的后背劝解:“老太太,您可得当心身子,二姑娘还指望着您呢,咱们从长计议,急不得。”说着,又端着参汤,扶起徐母来喂了两口。
“娘为何这般?这门亲事有何不妥?我……”徐令言后退两步,一时手足无措起来,满脸都是细汗,片刻,他又吞吞吐吐地说:“娘,这门亲事儿子已经允下了,席间那么多同僚都是见证,又是王爷又是伯侯,况且,那南平王小儿子我也见过,论相貌也是个俊俏儿郎,眼下虽无官职在身,可凭着他父兄的战功,迟早……这门亲事说来还是咱们国公府高攀了,娘——”
“出去!”徐母只觉满心疲惫,儿子的脸从未让她觉得如此厌烦。
“娘——”徐令言喊道,还欲再说两句。
“不想气死我,就出去!”徐母忽然大喝一声。
徐令言吓得忙俯身作揖,踉跄着后退,三两步跑出了荣安堂。
“如意啊,”徐母叹道,对上如意的眼,又自嘲一笑,摇摇头,“罢了,你扶我去安歇吧,我今日也没力气了,睡一觉再说吧。”荣安堂一宿无话。
岂料,次日一早,满京城里都在传南平王府要与魏国公府结亲之事,就连府中的采买管事一出门,街头小贩都是满嘴意味深长的恭贺之语。
方嬷嬷提起此事时,崔氏正跟徐敏在下棋,闻言,手中的棋子一落,砸在棋盘之上,乱了一盘棋局,崔氏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徐敏也愣在当场,问道:“嬷嬷,你说什么?谁要跟南平王府结亲?”
“唉,说是国公爷昨日席间已收了南平王府的信物,席上有不少官员,不知哪个多嘴嚼舌的,如今满京城,上到为官做宰的,下到贩夫走卒,人人都道南平王府要与魏国公府结亲了!我打厨房那边回来时,翡翠正请了大夫进荣安堂呢,老太太被气得不轻。大老爷和大太太真是……真是让人不知怎么说好。”方嬷嬷一面说一面摇头,这南平王府的小儿子,不就是那日出门她撞见的那人吗,这哪是什么良配啊,这桩孽缘真要说起,三房也是丝丝缕缕牵扯其中啊。
徐敏白着脸,看向崔氏,急得语无伦次:“娘,南平王府那姓冯的,我们那日去探望嫂嫂,表姐和红渠打的就是他,二姐姐怎么能嫁给他呢?这……大伯父和大伯母怎么会答应呢?娘,你想想办法。”
崔氏摇头叹道:“傻丫头,南平王府这架势,对结这门亲事是势在必行。否则哪有昨日夜里收了信物,今日就满城风雨的道理?他们是知道大房好糊弄,老太太不好糊弄,这是在逼你祖母啊。”
“那,二姐姐怎么办?”徐敏红着眼睛问。
崔氏和方嬷嬷皆叹息不语。
“不行,我去见二姐姐。”说着,不顾崔氏的反应,提起裙子就往春晖院跑,碧螺赶紧小跑着跟上去。徐敏一口气跑进徐玫的卧房,只见谢蓁正揽着她坐在临窗的贵妃榻上,徐玫背对着门口,伏在谢蓁的肩上抽泣,谢蓁红着双眼,无声地冲她摇摇头。
“二姐姐!”徐敏唤了一声,便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三人挤在那张贵妃榻上坐着,一言不发,各自红着眼眶。
半晌,徐敏一跺脚,扳过徐玫的脸,眼中迸发出坚毅的光,道:“二姐姐,别怕,咱们可以想办法,让冯家退了这门亲事。”
徐玫苦笑一声,道:“怎么退?从祖母寿宴那日南平王妃送镯子送首饰那时起,我娘便天天在我耳边念叨着王府多好,冯家多好,今晨,你们没见到他们的脸色,只有在提起这门亲事时,他们才会对我笑得那么和煦慈爱。”说到此处,徐玫的神色既痴迷又凄惶。
徐敏一咬牙,道:“走,我们去明恕堂找大嫂去。”说罢起身给谢蓁打了一个眼色,两人架着徐玫就往外走。
卢兰芝正和流霜在清点自己的嫁妆私库,忽听一阵纷乱的脚步声靠近,她不禁拧起眉头转身,正要训斥两句,定睛一看,见是徐敏三人,愣了一下,随即了然于心,展平了眉头,对她三人说道:“我没曾想,你们竟会来找我,过来坐下说罢。”
徐敏和谢蓁推着徐玫上榻坐了,沉月捧上茶来。
卢兰芝看着徐玫红肿的眼睛,叹息一声,道:“我如果说,这件事我做不了主,你们待怎样?”
徐敏张口就要说话,被谢蓁按住了,只见谢蓁对她微微摇头。
徐玫呆呆地看着卢兰芝,喃喃低语:“如果,大嫂都帮不了,那,我,我便认了吧。”
“我问你,你是不是从没想过自己帮自己?”卢兰芝忽然发难,直直地盯着徐玫的眼睛。
徐玫抬起头对上她的眼神,又慌乱地低下头,讷讷地说:“我不知道,我,我……”
“二丫头,你还记得当年我将你乳母撵走之事吗?”
徐玫一愣,她不知为何卢兰芝忽然提起此事,脸一红,羞愧地低下头。
卢兰芝也不要她的回应,自顾自轻笑一声,缓缓说道:“当年你的乳母偷卖你的首饰、克扣你的月银,拿去赌博,暮雪奈何不了她,你娘又不管,她便悄悄来告诉我,我一怒之下,便将你那乳母逐了出去。她的女儿正好是你娘身边那个费婆子的儿媳,费婆子架不住亲家的颜面,跑去你娘面前煽风点火,最后你是怎么做的?你娘趁着族中饮宴,长辈齐聚,当着老太太和众亲眷的面,当场下我的面子,而你不敢忤逆她,一言不发。今日你所求之事,我只问你两句,若是没有三丫头和蓁丫头帮你,你待如何?若是这门亲事不成,再换一门也非良人,你待如何?”
徐玫被问得一怔一怔的,满眼皆是茫然。暮雪在几步之外站着,捂着嘴,满眼是泪。
“你为人,心痴意软,因你父母薄待于你,你平生总在痴求他们的一个笑脸一句好话,殊不知,有些事是痴求不来的。你此时想着所嫁非人固然难受,但你心里是不是也藏着另一个念头,若是能博得他们的欢心,嫁了也不是不可以?”卢兰芝目光炯炯,神色姿态仿佛是坐于明镜高堂之上审讯犯人,徐玫被她问得不敢抬头。
“二姐姐,你……你真这般想?”徐敏难以置信地看向她。
谢蓁亦是满脸怜悯,她想到她娘说的话,这位二表姐是个可怜人,也是个软弱之人。
卢兰芝端起茶盏,轻轻地吹着浮沫,继续说道:“办法我倒是有,只是要绝处逢生。你若退了这门亲事,只怕往后余生,你爹娘都不会给你好脸,你可愿意?你可会事后悔恨今日向我求助?待你想清楚了再来寻我吧。二丫头,你的人生长着呢,你这两位姐妹也不会一直陪着你,这回有她们拿主意,下回又有谁给你拿主意呢,惟有自立自救才能保你一生无虞。”
卢兰芝见徐玫沉默地垂着头,也不逼她,只对徐敏和谢蓁点头道:“你们安心地在这喝茶吃点心,我还有事要忙。”言毕,就要下榻离去。
“嫂嫂,我想好了——”徐玫忽然抓住卢兰芝的衣袖,眼神坚定地说,“嫂嫂,我想好了,我不讨好我娘了,我要退了这门亲事!”
“不后悔?”
“不后悔。”
“若是退了这门亲事,你以后可能要孤独终老呢?”卢兰芝眼神凌厉。
“那我便一个人,好好过。”徐玫咬着牙,像是下了某种决心,“嫂嫂若不信,我现在便去绞了头发。”
卢兰芝勾唇一笑,道:“倒也不必绞了头发那么严重。”
徐敏按捺不住,忙问道:“大嫂有何妙计?”
卢兰芝看着三人,笑道:“南平王是如今仅存的三个异姓王之一,要想让南平王府退婚,惟有皇家权势。”
“皇家?”徐敏满脸疑惑,道,“皇家愿意管我们这事?”
谢蓁灵光一闪,脱口而出:“表嫂的意思是,宫中采选女官?”
卢兰芝冲她微微颔首,道:“正是。陆皇后半月前下旨,为宫中采选女官,充为公主伴读或宫中编撰、教习,六品以上官员家眷皆可参选。二丫头性子虽软,这些年书却读得不少,若是能选进宫去,未尝不是一条出路。只是一旦进去了,后面的事便不是你我能掌控的了。”
“若我要参选,是不是不能走家里的门路?”徐玫听明白了,眼里闪着光,问道。
卢兰芝点头,道:“若你决定了,我自然有办法。”
“好!”徐玫走下榻来,对着卢兰芝蹲下身子,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晚辈礼,哽咽道,“多谢嫂嫂这些年的爱护。”
几人又计议了一番,才携手离去。看着徐玫离去的背影,流霜走到卢兰芝身边叹道:“姑娘终究是不忍心。”
卢兰芝摇头,道:“她跟那对母子不一样,南平王府,她若进去了,迟早香消玉殒,冲她叫我一声嫂嫂,就帮她最后一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