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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In my long forgotten cloistered sleep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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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n my long forgotten cloistered sleep
“失眠者”丽贝卡
“法老王”阿德里安·维迪特
爱是金巴利佐蜜糖。
本来以为,我们如同地球,可以兼得赤道和南北两极;结果我们两败俱伤。
01.
“你不该和他聊那么久的。”阿德里安从办公室里出来;几秒钟前,丽贝卡送走了前来询问消息的夜枭。
“有些话我无法同你讲;事实上,有些话我无法同任何人讲。”丽贝卡没有转过身,“就像,我怀念过去的日子,我厌恶过去的日子。”
“很快就会没事了。”阿德里安转过丽贝卡的肩膀,让她面对着自己,“为了这个世界,为了你,我的爱人。”
“看看我都做了些什么?”丽贝卡抚摸阿德里安的脸,“我让一个天才有了狭隘的爱。”
“你可以做一切你想做的,而我会帮你。”
“这才是我们这种人悲哀的地方,当然,‘我们这种人’里不包括你。”丽贝卡说,“我们自以为看透了所有,可能我们真的看透了,但无法做出改变。我们关注国际局势、关心政治,似乎这样我们就可以有所作为,我们就有能力捍卫自己的权力——课本是这么教我们的、老师是这么教我们的。结果呢,我们随波逐流,一生都活在迷茫和虚无当中。这个国家有没有我们都一样,最好是没有的,因为我们在心中痛恨,即使现在看着肥皂剧,总有一天我们要呐喊出声。这个世界无法接受那样的质问:我们怎么了?”
“战争让你有这样的想法。”阿德里安说,“我会结束战争,把你于痛苦中拯救。”
丽贝卡摇摇头,“承认吧,阿德里安,你也无法确切的回答这个问题。在你给世界留下谜题的同时,世界也在为你编织迷宫。”
那是个帮助无数人青史留名的年代,如今也是。但这里要讲的是那个还不算遥远的70年代中期,这里要讲的是丽贝卡和阿德里安的相遇。
百元大钞在追缉劫匪时因披风被门卷住而丧命,蛾人因精神问题反复酗酒被关入精神病院,出柜的侧影在女朋友的家里惨遭谋杀,可那时的丽贝卡太年轻了,她还不懂这些事的意义,就像她不懂冷战与越战的意义。
在与阿德里安目光交汇的那一瞬间,丽贝卡只明白了自己的心。
一种久经压抑的感情,在时代变革的挫折下,迅速而剧烈的涌起,如同高举的牌子和火把,如同被砸碎的橱窗玻璃,怪异、荒诞、离奇,就像他们穿着的戏服,就像他们戴着的面具。
阿德里安摘下丽贝卡的面具——比起称呼她为“失眠者”,他更喜欢称呼她的本名,丽贝卡亦然——他亲吻她,从最后的辉煌到彻底的没落,他亲吻她。
因残缺而完美的丽贝卡,是阿德里安正在行走的那片美利坚土地。丽贝卡的割裂使她具有一种诱惑人深入探寻的魅力:究竟是自由多一点,还是程序占上风?她的心历经痛苦,还是归于平静?暴力的正义是她的渴望,或是她追求众生万物的和平?她愤怒、嚎啕大哭,又如死湖沉寂。
但她什么都不懂,阿德里安知道,因为她只是一片默默蒙受枪火、践踏、荼毒,受洗法律、法规、条文的土地。
阿德里安多么希望丽贝卡能够一直如此,可某天,或许是在欢爱之后,或许是在义警工作结束之后,又或许是在争吵之后——连聪明如阿德里安的人都分辨不清,丽贝卡如梦初醒,从她永不会到来的梦中,从她这个“失眠者”的梦中,她苏醒。
未曾实现过的梦令丽贝卡哭泣。
“这是我的命运,”丽贝卡对阿德里安说,“倘若我不能探寻我的灵魂,我永不能安眠。”
让我们把故事归拢回来,回到丽贝卡和阿德里安的相遇。
试问还有哪一种希望比在末日阴影的遮蔽下寻找到属于自己的上帝更使人开心?浪潮中阿德里安牵住了丽贝卡那只漂泊的小船,并给她提供了一种可以不再游离的、虽然有难以避免的副作用的但切实可行的建议。懵懵懂懂中丽贝卡献出自己的身体。
在丽贝卡看来,阿德里安是《时代杂志》、《纽约客》、《经济学人》、《福布斯》,如它们在政治、文化、经济方面影响着世人一样,阿德里安影响着自己。倘若臣服于阿德里安的行为和论调可以使丽贝卡远离思考的苦痛,她何乐而不为呢?
阿德里安的目光犹如酷刑,可当他的手指划过,又唤起丽贝卡的活力和生机。“我的丽贝卡。”居于上位时阿德里安这样说,“你是我的王后;凡与你接触的人都是我的子民。”
但阿德里安忘了,丽贝卡从那场孤寂的梦里苏醒。
瞒着阿德里安,丽贝卡约夜枭见面。
“还是叫我丹尼尔吧。”丹尼尔说着,要帮丽贝卡叫一杯酒。
“我想我现在不太适合喝那个。”丽贝卡拦住丹尼尔,“我怀孕了。”
“哇。”丹尼尔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哇。”他重复这个语气词。
“我也不清楚为什么要留下这个孩子。”丽贝卡喝了一口白水,“阿德里安说现在是最好的时机。”
“可是,看看窗外的世界吧,丹尼尔。”丽贝卡继续说,“它们让我陌生,好像我已经诞生了两百年,但时间的转速不停的加快、再加快。科技、经济、规则,它们与先前大相径庭,想想十年前,多么遥远。”
“我应该说恭喜吗?”丹尼尔不安的问。
“这也是我想问的。谁能给我们一个答案?如果没有人可以,我们又要去哪里寻找?”
“你和法老王在一起不开心吗?”
“很难讲明白。我像是一台电脑,而他的爱……”丽贝卡不自觉的摸了摸小腹,“他的爱是写进我体内的编码——他早知道结果会是怎样了,他只需要我去运行。‘这对你有益,’他说,‘这对你有益。’”
“你们从前总一起行动。”
“阿德里安习惯于保护我,仿佛这是他的责任。我也不是一无是处,对吧?他看管我,生怕我与什么‘不好’的东西有接触。现在更甚,上次我不过是和你多聊了几句话,他就和我生气;难以想象我要是约罗夏见面,他会有多大的怒火。”丽贝卡顿了顿,“不过,从来都是罗夏来找我们,不是吗?”
“他也有找过你吗?”丹尼尔问。
丽贝卡摇头,“就算罗夏有这个打算,阿德里安也一定提前拦下他,他控制欲简直过剩……不聊我了,你最近怎么样?”
“没什么新奇的,还是老样子。”
“我们太滑稽了,丹尼尔。”丽贝卡按了按太阳穴,“在这样一个世界里,我们不做改变。”
“我们没能力做什么改变,丽贝卡。”丹尼尔补充说,“我们都是普通人。”
“曾经,你是夜枭,我是失眠者……”
“你也说是曾经了。”
“所以过去就没有意义了吗?”
丹尼尔不知道回答什么。
“已经这么晚了,”丽贝卡看了一眼手表,“我该走了。”
阿德里安的车停在酒吧门口。
“谢谢你陪丽贝卡,我最近在忙关于能源项目的事。”阿德里安说着,给丽贝卡披上大衣,“别着凉。”
“你不需要解释那么多。”丽贝卡低声说,全然不顾这句话会让阿德里安的怒气更上一层。
丽贝卡还没来得及和丹尼尔告别,就被阿德里安塞进车里。
“你知道我怀着孕,”丽贝卡推不动阿德里安,“温柔一点。”
阿德里安放缓了动作。
“你真像一只标记领地的……豹子?猫科动物?”丽贝卡打趣道。
“既然你知道,”阿德里安把丽贝卡的嘴唇咬出血,“你不会想再惹我。”
“我不过是需要一点社交生活,你不能把我从外界孤立出去。”丽贝卡吃痛的叫了一声,“你压到我的肚子了。”
阿德里安从丽贝卡身上下来;他拍了拍自己的大腿,“坐上来。”
“我今天很累了,而且我不喜欢在车上。”
“你从前不会对我说不喜欢。”
“你也说是从前了。”
丽贝卡说完,两人沉默了好一阵。
“好吧,”丽贝卡习惯了先认输,“就一次。”
“你错过坐上来的机会了,丽贝卡。”阿德里安抚摸丽贝卡的头发,“我给你准备了很厚的垫子,你不用担心伤到膝盖。”
02.
丽贝卡与阿德里安一起出席了笑匠的葬礼。
丽贝卡的肚子飞快的涨大,超出正常水平;阿德里安一手举着伞,一手护住丽贝卡的腰。
“我的葬礼举行时,还会有谁来参加呢?”望着笑匠的棺椁,丽贝卡忍不住问。
“我不会让那一天到来的。”阿德里安亲吻丽贝卡的发顶。
丽贝卡没有回应,她安静的听着悼词,“……他成长而后辞世,如同花开花谢,我们的生命中充满着生离死别,这时我们可以寻求救助,但当我的主,你远离我们时呢?”
丽贝卡记得,阿德里安,或是法老王,无所谓了,他们本就是一个人。他曾说:“我们可以挽救世界,如果能有正确的领导的话。”
笑匠嘲笑他:“是啊,那就是你了?是吗,小奥?你是地球上最聪明的人。”
阿德里安环抱的手松开了,他拉住丽贝卡,“不需要天才也能看得出这世界有问题。”
那天他们还聊什么来着?
“伸张正义,正义就要伸张到我们头上了。”
“自从人类出现以来,他们就开始不断地自相残杀,现在我们终于找到终结这个问题的力量,当那些核弹开始飞舞,什么东西都没有意义了,我们都会变成焦土。而那时,这位法老王,将会成为废墟里最聪明的人。”
想到这里,丽贝卡拉住阿德里安的衣角。
“你不舒服吗?”阿德里安说,“马上就要结束了。”
什么会结束呢?
阿德里安不在的时候,笑匠也曾挑逗过丽贝卡。
“你衣服底下的皮肤比你的脸蛋还要白皙吗?”
“你很无礼,笑匠。”丽贝卡佯装镇定的说,如果动手,她期盼身边的罗夏可以帮帮她。
“在我看来,”笑匠抽了一口雪茄,“你对我们更无礼。”
“我从来没有那样表现过。”
“更糟糕了。”笑匠站起身,凑到丽贝卡近前,“下次你照镜子的时候,除了欣赏你曼妙的身姿,观察一下你目光投射出来的世界。”
笑匠越凑越近,“你会看到一片混乱,没有尽头。你把一切美丽都堆叠在自己身上了,不是吗?世界并没有因为你的存在而变得更好……”
笑匠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赶来的阿德里安一把推开。
“她不需要了解这些。”
“是的,是的,小奥。”笑匠露出标志性的笑容,“把她当做一只小猫咪吧,小奥,我期待某一天她亮出爪子,给你锋利的一下。”
之后阿德里安再没让丽贝卡单独出席这种场合。
“我们回车上吧。”阿德里安说。
丽贝卡在墓碑前丢下一只花。
落地镜前丽贝卡打量自己的肚子。
“我们的孩子快要降生了。”阿德里安从后面抱住丽贝卡。
“你的孩子正在‘吃掉’我的子宫。”丽贝卡说,“还有,你怎么知道诞生的是一个健康的孩子,而不是另一枚核弹。”
阿德里安亲吻丽贝卡的颈窝,“最近不要出门了。”
“你们赋予我自由的权利,又不告诉我自由的含义。你们只是在用不同的手段将我囚禁,不是吗?根本不是为了什么所谓的‘和平’。”
“你听到太多错误的声音了,丽贝卡,它们使你产生不正确的思想。”
“我的存在并没有让世界变得更好。”丽贝卡想,她终于明白了这句话的意思,“不是因为我,而是因为有太多力量想借助我的躯体实现某些成就。比如你,法老王,你功业高楼的地基要打在我身上。”
“那么,”阿德里安反问,“假如你走出这道门,你能在那些权利的渴望、政治的野心的包围中活下去吗?”
“难道你有比我更好的办法吗?”阿德里安迫使丽贝卡面对他,“我总是为了你,总是为了你。”
窗外下起暴雨。
雨声中,丽贝卡说:“是你们编撰了童话故事,蛊惑我的器官、我的组织、我的细胞,让我的大脑沉闷、使我的心房拥塞、令我的双眼蒙尘。现在,你们还要利用我,去弥补你们造成的缺陷。这就是你们的梦想吗?哪怕最后我千疮百孔,用尽百年千年都难以修复,这就是你们想要实现的梦想吗?”
“那不再是一个梦了,丽贝卡。”阿德里安回答她,“这是我们要面对的现实了。”
“你们创造的现实。”丽贝卡掀起衬衫,“你看到了吗?他们宣扬,而你创造了这个——你们终归都是人,你们没有区别。”
“为什么?”丽贝卡质问,“为什么你们自大的认为,是你们的努力保卫了我的延续你?在你们展示愚蠢的智慧前,我早已存在。美国没有罪过,苏联没有罪过,有罪的是缔造自相矛盾的名词和法则的人,有罪的是给它们起名的人——也许有一天,我不再被称呼为丽贝卡,因为接手我的人变了,就像美国,就像苏联。”
“我发誓,你描述的事不会发生。”
丽贝卡送给阿德里安一个嘲弄的笑,“拉美西斯二世没做成的事,你这个冒牌货也做不成。”
看着电视中曼哈顿博士接受采访,丽贝卡感知到肚子里的生物在诡异的跃动。
“我知道你准备好了,但我觉得我还没有;不过,从来没人过问我的想法。”丽贝卡摸着肚子说,“你送给我与他们如出一辙的痛苦,却还要亲切的称呼我‘母亲’。多是一场悲剧,我竟然孕育了如此多的、这样的你。”
03.
一位船长最终坚定他吃下海鸥的计划,他用死亡阻止死亡。
他无可奈何,他不得不这么做。
虽然这些不过是被制造出来的幻想,如一本厚厚的漫画书,如一本巨作,世界上本来没有这些东西。
而为了这些终将归于灰尘的幻想,现下的丽贝卡要做出难以置信的让步。
分娩的痛,如果你把这称做是分娩的痛。
纽约、洛杉矶、莫斯科、香港,丽贝卡体内名为这些的生命器官因婴儿剧烈的轰鸣而崩溃瓦解,1500万个细胞瞬间消散。
一片蓝色的光波中,丽贝卡听到阿德里安说:“这是有必要的牺牲。”
“我为你诞下了一个畸形的和平。”丽贝卡因双腿瘫痪坐在轮椅上,“这就是你想要的吗?”
“我会医治好你的,我还有时间。”
丽贝卡躲开阿德里安的手。“几百年、几千年……我可以自愈。就算不能,任由这些已经发生的伤痕在我身上漫延又能如何。依靠你们给我医治,我必定面临更多新的伤口。不要说什么和平已经到来——战争追随人类去往他们经过的每一个角落。核威胁离开了,种族歧视呢?枪支暴力呢?贫富分化呢?我们只有一个曼哈顿博士,而他的存在或许可以掩饰意识形态的分歧,却不能弥合体制缺陷下无数的琐碎问题。它们是石块,是砖瓦,是子弹;它们到来,因为你们到来。”
“难道你认为世界毁灭反倒是好事?对你来说?”
“我不知道,阿德里安,毕竟它没有发生,我只能认识到已经发生的事对我的影响。”丽贝卡说,“对于发生的事情,我得出一个结论:你之所以爱我,是因为你自身的需要、是因为你的欲望,我看不见你对我的真心。现在,我需要你离开。”
End.
阿德里安给了丽贝卡一个选择的机会。
丽贝卡去到一个1946年。那里没有守望者,没有曼哈顿博士。因此他们输掉了越南战争。
1991年,苏联解体,两级格局瓦解,持续近半个世纪的冷战结束,核战争没有到来。
“那之后呢?”阿德里安问,“之后的道路,比我选择的更平坦吗?”
“用白色的花瓣将我埋葬,他们就看不见我渐朽的身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