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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儿郎 ...


  •   那年春天,汉帝国抓到一个匈奴人,或者说——有个匈奴人来投降汉廷。
      这件事在一开始只是件小事,毕竟汉帝国内部早就有一些匈奴人在此作些谋生的经营。但这个匈奴人的出现却成为了契机,因为他带来了一个消息,关于月氏和匈奴之间世仇的消息。初登大宝的汉武帝和他的官员们由此就想到了更为长远的事情。
      于是,一开始的小人物和他的口不择言演变到最后却成为了一件伟大功绩的开端或导引,这样的世事变幻本不是一个个体的人可以臆测的。

      这个投降的匈奴人告诉汉廷的官员,匈奴与月氏有世仇,匈奴的老上单于还砍掉了月氏王的头来做自己的酒杯。
      汉廷对这个消息的欣喜可能远远超过那个匈奴人的想象力,毕竟这个时候已经离老上单于的逝世已经过去了大约二十年。所谓冤有头债有主,挑拨也必是要在至少二者之间,如果其中一方已经缺失,又何来离间。只是这些,汉廷并不知道。
      在中国人看来,杀父之仇不共戴天,更何况是绵延了几代的世仇,那么继承月氏王位的小王子一定对匈奴恨之入骨,将这世仇一起继承下去,日夜所思无非欲杀仇人而后快。

      人的想象力就是这样,一旦开了头,就可以没有边际地延伸下去。

      几天几夜激情昂扬的朝堂之议,得出了完美的结论,那就是借月氏的夹攻之力可以“断匈右臂”。如果匈奴人没有了右臂,还可以拿什么来抵抗正在慢慢恢复元气、甚至有一天会崛起的汉帝国——这是汉廷的谋划。
      这样的谋划不啻为良策,小说家言常有借刀杀人其实也不过如此。
      这看似无俦的计谋,在汉帝国尚不足正面进攻匈奴的现状和半个世纪屈辱历史的强烈对比面前,定然容易沸腾起热血。

      那么派谁去说服那个素无往来的月氏呢?

      春天的风总是懒散而温暖,晴天里得出可能泽被万世的良策,真是宛若霹雳。
      只是这霹雳来的有些快,去得也好象有点急。

      事实上,一直到张骞到达月氏之前,甚至没有一个汉帝国的人知道月氏究竟在哪里。
      好比一个人说,我想去西天绝地摘下优昙花,虽然我不知道那西天绝地在哪里,——这就是理想。
      然后这个人回念一想,既然叫西天那大概在西方,那么只要往西走,或许能找到,——这就是实践。

      愿以一时匹夫之勇,成就旷古未有的功业。

      但仍然是那个同样的问题:可以派谁去?——或者说,谁会愿意去?
      年轻气盛的汉武帝一定也问到了这个问题,只是朝堂之上,竟无人回答。
      朝堂实小,各怀心思也是情理。
      那么天下之大,又会不会有人来回答。

      那时流传着一句民谣:北走胡,南走夷。这和约两千年后清末平民的走西口、下关东,是一样的道理。
      这句民谣说的是,如果囿于生活所迫,就可以到北方胡人或南方夷民的地方去闯世界,或许还能挣点钱养家糊口。事实上各民族之间民间的交换往来、互通有无一直在战争的阴影中顽强地延续,这就是生活。
      如果不能生,又有什么资格选择活着的方式。

      可汉武帝的招贤榜一贴出,也并不是马上就有人来响应。毕竟那不是北走胡这么简单的事情,那要去的也并非仅仅是边境另一侧的胡人之地,而是更远、甚至从来没有汉人去过的地方。
      只是生活的压力也远远超过人的想象。或许有言,重赏之下必有猛夫。然而那振臂一挥、揭榜而就的勇气难道只是因为这重赏?正如不管怎样的晋爵厚禄,那朝堂之上也并没有谁来做一回猛夫。

      那第一个站出来的人名叫张骞,陕西固城人,关于这个时代的各种史书中甚至没有记下他出生的时间,或许连他自己对此也都不甚其详。
      公元前140年,刘彻为帝,国号建元。
      公元前140年,张骞为郎。
      这些都是在揭榜之前的故事了。那时的张骞刚当上皇帝直属的军队中一个普通的郎官,每天做的事无非是为宫廷贵族们站岗放哨、饮马开门。
      从后来发生的事情看,张骞应该有着对功名的迫切渴望。然而一个郎官,或许还是奴隶出生的郎官,这一生到死可能也就只是个郎官。。
      可只要是活着,就还有机会——寻找别的出路来让自己的人生重新开始。这样的道理,凡人皆是懂得。
      所以,那时候的张骞眼中必然看到了重赏,但也看到了那旷古未有之事的真实含义——如果失败,这赏金也还在自己的口袋;如果成功,他的名字就必将为他之后人世间的千古所称道。
      他曾经可能是奴隶,可现在是军人。军人怕的从来不是战死沙场,而是一生默默无闻。
      今天他只是一个普通的儿郎,明天却要开始一场充满意义的征途。那就已经是他全部的荣耀。

      那年他大概二十几许的年纪(1),后来的史书上讲他“为人强力,宽大信人”(2)。
      那年他做了一个决定——要用曾经几十年平淡无奇的岁月去改变将来几十年不一样的人生。

      所谓时势造英雄、英雄造时势者,开始时或许都只是历史上的一个偶然,就像漫漫长河中,不知谁半空中扔下来一块小石头,落下时溅起了一些水花,沉没后留下一些涟漪,当时看着绮丽,瞬间就会逝去,如果没有谁去记录下这些尘埃芥末的事情,百年后还能知道的人又有几多?
      就像后人都会沿着过去的印迹走,却没有人知道是谁第一个在荒漠中走出了一条路。

      就像我们并不知道这条路究竟始于何年何月,我们也不知道这条路累计了多少世、多少人的锥心锤骨,我们单记着它现在叫丝绸之路——听上去就好像是丝绸铺就一般、华丽的道路,浪漫的不能再浪漫。

      ——————————————————————————

      1,有论张骞生于公元前约195年,笔者认为难以取信。否则张骞55岁方当上郎官,56岁才出使西域,在古时这已经可以是做祖父的年龄,身体不好的就直接知天命了。而且“郎”一般从青壮年士兵中选拔,后来演变为期门、羽林即皇帝身边的直属军队。好比今天一个人55岁了才去考中央警卫员,能不能被选拔上?
      2,班固,《汉书 卷六十一 张骞李广利传第三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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