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上尘——张骞出使西域记》珩行天下

3、汉武

　　汉武乳名彘，就是“猪”的意思。
　　古时候的猪不像今天这么完全地沦落，还是有那么些猪是祭天祭神的圣物，并不是一味的贬义。所以皇子乳名为彘并不是什么天将降大任前的困境，反而是皇帝对自己骨肉的一种宠爱甚至期待。
　　当然正史上有勉强将猪解释为龙的一种之言，实难脱为汉武吹捧之嫌。

　　史书上的汉武历来是个聪明人。
　　而刘彘尚幼的时候就已经显露出了很多人情世故上的智慧。

　　刘彘生于公元前156年，七岁时被立为太子，改名彻。
　　当他还只是一个普通皇子时，对大权在握的长公主讲“若得阿娇当以金屋贮之”（1），虽然阿娇比他大了足足七岁。可绕是长公主这种心思审慎的女人，到底不过是为了子女的幸福，更何况是自己唯一的女儿。
　　长公主选择了刘彘，那么帝国也就选择了刘彘。
　　只是长公主若能早知“君不见咫尺长门闭阿娇，人生失意无南北”（2）的千古之叹，不知又会作何选择。
　　司马相如之文采不可不谓飞扬，只是帝王之心不可不谓难测。
　　“夫何一佳人兮，步逍遥以自虞。”（3）
　　纵有金屋，可安居否。

　　然而负情从来就不被中国男子视为一种道德上的负累进而愧疚，因为他们可以将之至少解释为事业的对立面。一个肯为事业抛家弃子的男子，从华夏民族的祖先——三皇五帝——之大禹开始，就已经是史家歌功颂德的对象。
　　所以汉武负了陈阿娇，在世人看来实在算不上什么可以谴责的事情，最多也只是像司马相如那样感叹几声世事变迁。如果再给阿娇加上一个善妒的罪名，那阿娇的长情、汉武的薄情就更加可以转换为——女子的无德，男子的洒脱。也就是说：不是我负了你，而是你想独占我。
　　原来好男儿就像一道佳肴，应和天下人共享之。

　　文采教养如司马相如者，并没谁拿父母之命媒妁之约来束缚他，守着自己诱来——或者说叫自由恋爱来的妻子尚且要动纳妾之心，更何况汉武这样的少年天子。
　　《长门赋》不过是买来的文章，伤于虚意。阿娇若知《白头吟》，或许不会浪费百金，因为情比己心、感同身受：
　　皑如山上雪，皎若云间月。
　　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
　　今日斗酒会，明旦沟水头。
　　躞蹀御沟上，沟水东西流。
　　凄凄复凄凄，嫁娶不须啼。
　　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
　　竹竿何袅袅，鱼尾何簁簁。
　　男兒重意气，何用钱刀为。（4）

　　书上常讲相如为这一曲《白头吟》幡然悔悟，与文君重归旧好，只怕多是士子文人的顾影自怜。这首白头吟用词犀利，想来是文君世情看破、心意已绝，至于相如是否回头早已不是她所考量。
　　然而在一个男权的社会里，世人眼中只看到那一点男子的惭愧，就已迫不及待誉之为莫大的勇气、赞之为高洁的品格，或者更多的还是尝鲜般哀怨几声这样的男儿世间难求——因为男子的这一丁点哪怕是勉为其难的低头，就早已出格在世俗之外。
　　为其难求，方有趋者如潮。所以叹司马相如者众，赞《白头吟》者寡。
　　可陈阿娇看不破的，就是那男子的三心二意。

　　对于汉武而言，感情上的事情，自有同为男子的史官们为他粉饰；感情之外的事情，才是一个皇帝所应该考虑。
　　如果人生可以分为两半，那汉武的前一半是屈辱，后一半是凛人。

　　公元前140年，刘彻登基，那个汉家天下泰半已在他手中。
　　然而汉家之外呢？是匈奴，是远比汉室天下更加辽阔的匈奴帝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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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王俭，《汉武故事》
　　2，王安石，《明妃曲》
　　3，《长门赋》，见《昭明文选》，此文真伪尚有争议，有言为后世伪司马相如名而作
　　4，卓文君，《白头吟》，见《乐府诗集卷四十一 相和歌辞十六》

作者有话说

　　今天看了央视版《汉武大帝》，觉得实在有必要批一批。我承认我的思想也并不中圭中矩，但汉武大帝的编剧们只怕就更是在意淫历史，来满足自己或者一些观众的所谓中华大帝国情节。比如开篇那段旁白，从语言上来讲的确很是煽情，接下来再加一大标题——本片根据司马迁的《史记》和班固的《汉书》改编——搞得好像司马迁和班固才是那写剧本的。
司马迁那段关于匈奴起源的记述，虽是一家之言，但他用语也极为审慎，点明了这段历史是从别人的零星记录里综合而来，可弄到电视剧里却变得跟正史似的有凭有据了，还被强行套上一结论：汉武的伟大就在于完成了民族大融合。那汉武之后的皇帝岂不是很冤，既然都融合了，那他们辛辛苦苦可能打了一辈子的匈奴难不成还是自己梦里虚构的？公元四、五世纪的欧洲人那就更冤了，把他们打到哭的Hun不是东边跑来的那个Xiongnu的一支，难道是天上掉下来的？
电视剧第一集开篇第一场景，就是匈奴人入侵，汉军大残。且不论公元前的匈奴人是不是该片美指弄得像魔戒兵那么利刃上阵、盔甲披挂，正史上可是证明了匈奴人以及各个边疆民族历来冶铁冶金不如中原汉人的，我们还设边设卡，专门搜查有没有走私金器出国的。可见别人技不如我族，却单凭蛮力就能把我军打得落花流水，那么我们这自诩先进的民族是不是应该在自己口口声声叫的“蛮族”面前惭愧？
跟着场景转到汉廷，我想我大概明白二者的文化差距了：当对方的奴隶制政权已经利剑长刃在手的时候，大汉帝国的封建政权还在跳大神。
最后八卦一下，司马迁不是受过宫刑了么，怎么还能长出胡子一大把来？就算当初可能贿赂执刑官手下留情如今长出胡子来了，那是能拿到汉武帝面前去显摆的么？汉武看了岂不要痛骂——你当我死了？
可电视剧里，汉武不仅没骂，还恩威并施了一番，司马迁就感动得没有办法了，把皇帝这个与他有切肤刻骨之恨的仇人大大地赞扬了一番。司马迁地下有知或许会想——大家是真当我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