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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西域 ...


  •   唐开元年间,正是中国人所谓汉唐盛世的一部分。这期间那些无事生产的文人骚客纷沓涌现,犹如过江之鲫,成为一个盛世最好的注解。他们的诗文乐章在繁华的长安城中传颂,就仿佛是一个春天里热闹盛开的繁花,看不到边。然而这繁华中,文章如李白者可以绝大部分流传下来的并不多,但是流传下来仅六诗却仍然能为今人称颂如王之涣(1)者也不多。
      与张骞相似的是,王之涣的生年尚还存疑,然一曲凉州词却是传颂至今:
      黄河远上白云间
      一片孤城万仞山
      羌笛何须怨杨柳
      春风不度玉门关(2)

      如果能够沿着黄河故道溯游而上,看着连绵而积雪的祁连山在身后退去,越来越开阔的是青草难绿的戈壁滩,一直走到汉长城的终点,那大漠寒风中屹立着的孤城就是玉门关,设于公元前111年。玉门关之外,便是西域。
      今天的玉门关作为旅游景点,和中原内陆其它热闹的场所相比,不得不说是人迹罕至之地。稀稀落落的游客,如同两千多年前那些孤单戍守的士兵,在戈壁滩的一望无际中,像珍稀的水一样容易散去,像不多见的荆棘一样各落东西。看到繁华盛世中这种偏守边隅的寂寞和冷清,或许会有人想起凉州词,想起张骞。
      一个预示着盛世的崛起,一个在盛世写下冰凉的诗篇。

      当张骞走出汉帝国的边境的时候,那里尚未有这一片如风中飘落的花瓣般弱小的孤城,或许他只是走过几个军队的营帐,走过几口随着季节变化的水井,便已是帝国之外:群山绵绵,高可万仞;大漠无边,不可方寸。
      他在秋天(3)进入这四野茫茫、渺无人烟的世界,不知何年才能和春风一起再返。
      那时的他或许也有过折杨柳枝以送别的感伤,或许也会一步一回头,看多一眼那渐行渐远的故国家园。然而那时的他一定不知道甚至从未曾设想他将用他接下来十三年的时间方“始开西域之迹”(4)。

      张骞逝世146年后方才出生的班超,曾被誉为张骞之后又一朔望西域之人。
      班超年轻时难安文书之业,曾投笔而叹,欲效张骞“立功异域”,为人所笑,班超因言“小子安知壮士志哉”,后得偿所愿,守“绝域”三十一年方还。(5)
      公元100年远戍西域的班超上书和帝,自言有“太公封齐,五世葬周,狐死首丘,代马依风”之思,——此处班超引用西周太公姜尚封于齐地仍返葬于周的故事,然后自比将死的狐狸会将头朝着自己的丘窟,北方代郡的马到了南方也会依风北望,借此表达自己欲返故土的迫切心愿,后一比喻更是取《韩诗外传》中“代马依北风,飞鸟栖故巢”之意——,更哭言 “不敢望到酒泉郡,但愿生入玉门关”,其语不可不为凄凉。然而皇帝却没有答复他。后其妹班昭上长书请乞,“帝感其言,乃征超还”。(6)
      《后汉书》言班超“为人有大志”(7)。然而年少时风发的意气,也终会被岁月和风沙折断。耄耋老人,其实又与幼儿何异。

      没有人知道张骞年少时对人生有过怎样的憧憬和大志,正如没有人知道他在晚年的官场颠簸中又有过怎样的华发之叹。
      史书中记下的只有他对西域的回忆和谋划,仿佛他只是历史边上一个冷静的旁观者,纪录和见证了一些事实,却从来没有表露过自己的感情。
      或许他自己也没有什么更多的欢喜和悲哀一定要倾诉,即使从繁华之地走到茫茫戈壁,也没有什么失落好谈起,因为所谓激情或许从来就未曾有。生活给了他不太多的选择,他自己又从中选出了一条和别人不一样的道路,仅此而已。

      汉朝所谓西域,“皆在匈奴之西,乌孙之南,南北有大山,中央有河,东西六千余里,南北千余里”(8),由东至西跨越了今天的吐鲁番盆地和塔里木盆地,北至准格尔盆地边缘。北有天山,南有昆仑,“中央有河”即塔里木河,缓缓流过塔克拉玛干大沙漠的北缘。后太史公言张骞之功,称其“凿空”(9)西域,实不假语。
      《汉书》上有西域“三十六国”之说,后来分裂最厉害的时候超过五十国。(10)截至张骞西行之前,这些大大小小的国家、部落皆不同程度依附匈奴或仰其鼻息,只有那遥远西边的月氏,或许还是汉帝国此刻唯一的希望——这是汉廷的想法。

      和张骞一同上路的还有从堂邑县来的一个奴隶,人称甘父,是个胡人,在那最初浩浩荡荡的西行队伍中,只有他认识穿越匈奴地境的道路。也有说他就是一个匈奴人,总之他不是一个汉人。而张骞“行时百余人,去十三岁,唯二人得还”(11)。
      在这十三年的流离中,有偷偷跑命的,有突然死掉的,只有甘父从始至终是张骞唯一可以信赖的向导。如果从民族主义的狭隘角度来看,最应该跑路的就是甘父,然而他却选择了坚守使命。常言“食人之禄而任人之事,事有任,专其责”(12),这样的行为在国是忠,在人是义。可这样的道理说的人多,能在十三年困境迷惘中坚持下去的又有几个?一个没有受过什么教育的胡人奴隶,却做到了无数士大夫做不到的事情。
      如果没有甘父,或许就连张骞也会消失在某条所谓前往月氏的道路上。然史书常言张骞之功,却鲜有明甘父之绩。
      或许人生的际遇就是这样,即使同样的事迹也会因为不一样的出身而完全不同,这些都是一开始就已经注定。而甘父的默默无闻,也许只是因为他不是一个汉人,也就无法成为汉人盛世中一道可以传颂的风景。

      一个有勇气的郎官,一个讲义气的奴隶,还有一百来个没有在历史上留下任何信息的随行,就这样在汉武帝建元二年,公元前一百三十九年,迎着西北吹来的薄薄的秋风,踏着连天的衰草、黄土,开始了他们再也无法逆转的西域之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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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或作 奂
      2,王之涣(奂),《全唐诗 卷二百五十三》
      3,此语为作者推论,因春天多风沙、夏天多烈日,不是穿越沙漠戈壁的季节。
      4,班固,《汉书 卷九十六上 西域传第六十六上》
      5,范晔,《后汉书 卷四十七 班梁列传第三十七》
      6,同上。
      7,同上
      8,班固,《汉书 卷九十六上 西域传第六十六上》
      9,司马迁,《史记 卷一百二十三 大宛列传第六十三》
      10,班固,《汉书 卷九十六上 西域传第六十六上》
      11,班固,《汉书 卷六十一 张骞李广利传第三十一》
      12,欧阳修,《新五代史 卷二十六 唐臣传第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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