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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扑满将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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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垂眸看了眼春迟,叫住伙计道:“不必了。”
“可要金先生过去?”伙计又问。
寻岸拂手离去。药铺外正对着一个扑满,笨重地趴在地上闭着眼睛,他从前便对一些情绪感知迟钝,近乎于无,仔细回想,除了回魂乡的三缕灵,那日的人并无不妥,药铺的人也非被操纵的傀儡。
“你随缬落学了几年?”寻岸收回混沌的思绪,问道。
春迟大概早就在心里算了千百遍:“四年前,我刚到观天殿不久,缬落就来了,他要教我仙术。”
落日熔金,岸芷汀兰郁青温暖,凫鸭成群。
“仙术?!这就是你跟着他的原因。”
“正常人干不出这种事,医者仁心。”春迟一本正经道。
“想不到你还很热心,学到了精髓。”
春迟经不住这般夸奖,为自己正名:“要是我一个人在这,我肯定先跑。”
“他不管吗?怎可能让你一个人冒险。”寻岸笑道。
“你见过他看猎物的眼神吗?”
他眼中闪着奇异的光,此情此景,寻岸叹了口气,问:“他说过吗?”
“还没有,我要是再长大几岁,灵力再盛点,真说不准。不过,最近他倒是收敛了。”
回到姜宅后,数日未出。铄姝天天带着春迟到码头,官府从海中打捞出一艘沉船,船体只剩底部,从所剩不多的旧物中不难想见它曾经的富贵,起初有仵作登船,百姓觉得不解,这船一看也在海里待了几十年,里面能有什么值得仵作查看的。
又过了半日,仵作迟迟没有下船,官差调了好几拨,将船围的严密。有人觉得船主就是吴年楹,他在船上住了半辈子不曾有变,怎地忽然船便沉了。
直到殷氏药铺的伙计被领上船,金姓账房出现在船上的消息传进了姜宅。
“除了那张脸,其它的被啃食殆尽。好像就是为了让人知道是谁,才留下来。”春迟信誓旦旦地回禀。
屋内四周罩着纱幔,窗户开的通透,寻岸端坐中央,问道:“花朝没去吗?”
看不清寻岸的表情,春迟惜字如金道:“是杨家的船。”
“船上当年载有百余人,这就说的通了。杨老爷积了福,没有上船,才逃过一难。”口中念念有词的便是南边替人看相的老头,即使经火烧海蚀之后,他却识得船的原貌。
有人惊道:“百余人……全在上面。”
人群中突兀响起压抑的笑声,笑的不明所以的人发怵打颤,等反应过来,纷纷指责那个不怀好意的人:“你心也太狠了,着实不尊重船上的人!”
“不不不。”他急于辩解道:“你们看船破成那样,问题不是药铺的账房上去做什么吗?”
一语点醒梦中人,于是有人层层推演,从杨宅的船沉到吴年楹夺取三家在城中的地位,再转到姜宅如今的声望,竟也能自圆其说。
官府百般封锁消息,半个时辰,城中传的沸沸扬扬。
“你闻见了吗?”寻岸侧过脸问道。
缬落笑答:“嗯,铄姝做了糯米糕。”
外间的人闻声已冲了出去。室内仅他们两人听着外面的热闹,谁也没有出声,飞瀑直下,有意无意地推送来略显湿润的凉风。
“帮我收着吧。”
缔结落入缬落的手中,久久未能平静,寻岸侧过脸看着他,道:“你不要我为了你好,推开你。你也不能为了我好,捂住我的眼睛。”
缬落欣然一笑:“我跟你一道去。”
……
官府问过药铺的伙计后,按规矩也要找寻岸问询。
堂上太守慵懒地打量着他们,嘴角牵起意味不明的笑,仿佛早预料到一般。
“尚公子,你在登记时声称自己是黔中人,可黔中却查无此人。”太守不欲多绕口舌,只听人如何作答。
寻岸坦诚相告:“少时离家,多年未归,家中故人相见未必相识,连我家胞妹也是在他乡再见。”他的祖籍确实是黔中地,不过留伊城如今搬到了岭南。
太守全然不信,淡道:“空口无凭,我要的是实据。你们二位皆无可溯源,突然出现,城中便风波不断,总得有个正经说法。”
“大人是信不过姜宅。”
“姜老爷和姜少爷自然可信,可姜少爷离家时尚未娶妻,没人见过你,你想怎么说都行,世间有的是冒他人名义侵吞钱财之事。”
缬落一笑,拿出了一张印有姜老爷印章的书信,大步上前,忽被喝斥:“站在那儿!”
“大人怕什么?您眼光不好,可能看清?”
这时郡丞上来接过信笺大致看了眼,方递给太守。太守把信笺压在桌上,道:“本官堂堂一郡之长,为百姓讨回公道,天经地义。数月来,尹州府遇邪物,岭南现鬼城,鸿琥县正盐道,桩桩件件的背后离奇不已,很难叫人不对你们生疑。两姓联姻,回来整理产业无可厚非,这药铺的账房又是如何开罪了二位?”
堂下静默良久,寻岸垂眸作凝神思考状,缓缓道:“大人说的对,就是你还漏了一处。”
“何处?”太守被吊起了胃口,好奇问道。
“渤沙郡痛打假太守。”
寻岸的念骨出手快,念骨只打在龟背盾上,一只手捂住寻岸的口鼻,迅速撤出了府衙。
“仙君比前几日灵敏了,这大智若愚,以假乱真,在下佩服。”
那艘船腥气重的过路人衣物沾上久久不散,铄姝因此在姜宅躲他躲的极远。太守众人此刻远在船中昏迷不醒。
“别装神弄鬼了,杨儋象,是你。”
不是问句,是极其肯定,躲藏的人愣了愣,轻呵一声,道:“我真想感激你,没忘了我。”
缬落擅作主张跟着姜绮安到岛上,姜绮安容忍他留下,没有明说的理由是不放心他回去可能对万俟中葭不利。这点缬落不在乎,他也不可能动手,若灵城少了这个人,受累的还是城主,只是姜绮安从没相信过他,就像他不相信自己。
两个人对外称父子,庆幸姜绮安在三十岁的时候,缬落才真正地“降生”,他的降生也意味着本体越来越难捺的悲悯怨憎及仇恨。远顾不可亲近,大概是姜绮安在心底给两人定下的相处之道。
缬落感受的到,他到回魂乡感受了太多这种情感,只不过那些人更多在寻觅。
世间有两种善言,一是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一是人无完人。管它尺有多短,寸有多长,静时万般好,到用时若不顺心,折断扼杀毫不留情,明知无完人却用完美之道强求完人,极端又残酷。
既然缬落是他的忌惮,他便小心翼翼地对峙着。
当年的杨儋象跟缬落走的近,不可置否,他付出了实打实的情谊。不然,缬落也不会提醒他那句:“不论怎样,无关于你。”
无奈同是局中人,谁也没看清局中事。
“缬落,你当真是个怪物,没关系,我不管他们说什么。如今,我同你一样,有分庭抗礼的机会。”杨儋象被赶出杨宅的前一年,姜宅的人便回了灵城,但是他分明记得缬落最后的那一句,在告诉他,他知道。
“时过境迁,你又为哪般?”
“吴年楹鸠占鹊巢,霸我家产,你反过来问我。”
缬落看着天上快速聚拢飘散的云团,闭了闭眼,看向杨儋象冷声道:“你找的当是吴年楹。”
“是他,姜宅也不无辜。吴年楹不过是你们养的一条狗,姜宅收留他,放任他,最后的受益者还是你们啊。”
“如此一来,你们是无辜的了。”
“杨经河确实丧心病狂,可杨家也造福一方多年,一人之行怎可泯灭满门?”
闻言,缬落终是忍不住大笑道:“杨少爷,你们拿百余人的性命做的好事,还该你们歌功颂德,你受的起吗?年楹只将你们赶出渤沙,剩下的就是你们自己的因果。我看,那账房不是毁在你手上吗?”
“若没有杨宅的助力,他何来今日。待物归原主后,好歹他也是我的姨母兄弟,顺理成章有他的好处。”
“拿他祭海,召百余恶魂,以邪骨毁灵泽福地。接下来呢?”缬落厉声问道。
杨儋象平和下来,看着寻岸,道:“他!”
……
老师备下那封信笺,信上拟好了婚书,果真派上了用场。那灵城必然已提前知晓渤沙的消息,老师还是在利用寻岸。想到此,缬落紧咬牙根,恨不能就此回去拆了参差殿。
“明白了,你们两家的恩怨掰扯不清,与我无关,告辞。”
寻岸推开缬落转身便走,反被抓着不放,缬落道:“跟昨夜说的不一样吧?”
“大难临头各自飞。”
“聘礼还在你枕下压着呢!”
“是在你枕下,所言不可尽信。”
两人拉扯间,寻岸甩出念骨将趁虚而来的邪气鞭解。
杨儋象晃了晃手中的龟壳,顿时一团血雾将龟壳团团罩住,道:“刚才说的好好的,既是姜宅的人,谁也别想跑。”
龟壳被邪气一激,扑满震动,血气冲天,染的海天一色。
“本是人的争斗,谁让你们非要掺和进来。别拿出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就算没有吴年楹,也不会轮到一只下贱的介兽接手。”
龟壳中发出似海中巨兽的鸣叫,低亮而空远,念骨一次次挥向执壳的人,血雾愈浓,扑满震动,待血雾侵蚀,从血雾中走出的尽是百余人,背着烈火,僵硬地掐着脖子,一如船上逃生之时的惨状。血雾中龟壳猛地被施压,人面露出诡异地笑,沉寂百年,向两人袭来。
念骨鞭挞过人骨处,邪气不仅未被驱散,竟顺着鞭骨蜿蜒爬行,缬落夺过念骨狠戾劈向扑满。
忽地血雾转淡,寻岸可见杨儋象视线定定地看着前方,一枚铜钱落地,滴溜溜地滚到脚边,小孩抱着一只扑满开心地犹如一只刚学会狩猎的小兽。
“你是不是该早点来?”缬落脸也没转,手上蓄力压制骷髅骨骼上源源不断涌起的晦气。
杨儋象无奈地笑了:“你可以不来。”
他双手分开,龟壳四周于黑夜中闪烁,城中扑满灵气相连,逐层升高,眼看一座五层八角塔赫然成形。
“不来我就真成一道菜了。”春迟看了一眼,居然用他压制邪骨的灵气借力打力,他瞪向缬落欲言又止。
寻岸将还没完全成势的塔身鞭开,转身一掌用了七分力道把人推了出去,果然,八角塔的阵法迅速加固。
“吴年楹还在船上,让他救花朝。”阵内人的灵力每击碎一具骷髅,八宝塔的灵力便强盛一分,容不得缬落犹豫。
春迟见状,凝神驱动之前放入的铜钱,虽被血雾蚀成灰,此刻同八宝塔中的灵气混为一体,经春迟一召,铜钱如圆窗结成符。
杨儋象敛回几秒前犹显柔和的目光,嘲讽道:“这下,你真成一道配菜了。”
“配菜?”春迟仿佛重新对刚才的评价定义,纠正道:“我从不给别人作陪衬!”
念骨适时飞出弹开杨儋象抛来的龟壳,击中一枚铜钱,八宝塔瞬间雷霆万钧。
寻岸问道:“杨公子贪的是什么?”
“我等俗子自是为财劳神伤人。”
“他若不走,八宝塔如同虚设。”寻岸一顿,冷冷道:“你自己也很矛盾吧?连问的胆量也没有。”
杨儋象沉着脸,好一会儿,八宝塔下传来凄厉鬼叫,他抚着额喃喃道:“我居然跟你动怒,实在不该。你不也没问,就把他推出去了。世间事便是这般讽刺,灵光普照的法阵压制的不一定全是妖魔鬼怪,只要能够驾驭它,你们照样无门。”
他想了想,看着寻岸,摇摇头:“你是无辜,那又怎样,谁让你入了姜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