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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扑满已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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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贪图什么?
他本来可以什么也不说,却说了;他完全可以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可他也只是说了。然后留下一场争斗,杨儋象好像知道又好像傀儡被骗的团团转。姜宅亲手递了一把刀,缬落参与了多少?
如此反复地纠缠,他宁愿什么都没听见,手上邪气重重拍入阵中,那边春迟忽觉双掌一震,这时寻岸助他一力,铜钱向外裂去,沿着灵气延伸开。
只等缬落寻到吴年楹,瓦解那些沉船者的戾气,将此阵一举击碎。
海边掀起巨浪,恍若转瞬将吞没眼前的城镇。缬落临风立于船桅,船下血污不停翻涌,船却稳如泰山,金簪引路,打开禁锢船身的术法,缬落走入船底,除了一群人的呼吸声,只见吴年楹困在中间,灵力鼎盛。
“怎么回事?”他抬手欲破阵。
吴年楹喝住他,道:“这些是活人,跟过去的善魂连到一起,你强行破阵,活人便被善魂索灵,善魂即刻浸染邪气,只会让外面的人更难对付。”
缬落看了看地上的人,难怪没直接让他们睡在外面,还将人全部塞进船舱中,他动了手,这些人便是因他而亡的无辜人,定成邪灵。
他问道:“花朝呢?”
“就在你站的下面。”
缬落收起簪子,打量吴年楹的四周灵气,无形的锁链穿过船底,缬落命三缕灵护着人灵,猛地跃入水中,船锚深深,幽黑的海底一只巨型龟壳被血雾环绕。
缬落喊道:“花朝!”
听不清水波动的声音,龟壳外层电光飞闪,只见从中伸出一只后脚,试探地拨了拨水,迅速收了回去,光明兀地照亮海底的深邃,整个龟壳缠绕的密密麻麻的铁链如海草般使劲勒紧,又加了三条,将那只脚伸出的空间也捆的严严实实。
“对不起啦,你先忍忍,就过去了。”
花朝:……!!!
轻微的叹息幽幽地打着旋儿传入海水中,他使劲抱成一团,希望他一百五十年养的壳能抵得住缬落六亲不认的攻势。
缬落转身游回海面,站到了船上,水中鱼群不知从何处涌来,在船底形成了一条通道,清晰地看见一条菱形的光游弋。
“江河海阔,水落云消。”
比目鱼中间的怪圈,剑光如银清夜,寒气逼人,不计其数没入海中,似海鳗灵巧,嘴上坚齿仿佛铁钳咬住长链,花朝猛然抬眸,便见一条游进龟壳,他率先凶猛地一口咬住,死死地咬住。
缬落支撑着缔结的灵力,只见缔结上的一把锁忽地生出裂缝,他隔空反手挥出一手背,吼道:“花朝,放开你的嘴。”
鱼群骤然被沸腾的海水冲散,龟壳内冒出了滚滚水柱,花朝嘴里的东西确实不怎么可口,还有点生吃木槿叶的错觉,总是种似曾相识的气息,它不情不愿地吐出一看,更是眼熟,姜宅,某人……完全不能怪他,杨儋象那小子穷追不舍逼得他恢复龟形,还放着他的四肢尾巴能动,只把脑袋进出的门封住了。
他不想当也必须当了。
只一柱香,船身忽地荡起,船锚带着铁链坠入深海,海面浓黑如墨,在船底荡漾开去,迟迟不见人上来,缬落抬手对着缔结再次施法之际,花朝结了阵护住即将支离破碎的船体。
“让开。”
三缕灵给这个龟壳加了三道护身符,缬落一喊,迅速地躲上船桅。须臾,从船舱飞出若干善魂,还向城中,这艘返程的船原本便是到这里下锚,它到了。
缬落看了一眼四脚并用向上爬的龟,毅然转身,猛地一滞。
“急着去哪儿啊?”
……
杨儋象悄然来至身后,笑着问道:“这种时候,我们是不是该客套几句,比如,你我谁更有掌控权?”
丝毫没有犹豫,利剑齐出逼向鬼魅。
始于初见,作为私生子的杨儋象被带回杨宅,杨经河不以为意,只当多养了一只家畜,对外更是鲜少提及,比奴仆强一点儿,杨经河不管不问,任其自由。
缬落却是以姜宅少爷的身份出现,不论姜绮安怎样忌惮,在杨儋象的眼中,便是求之不得的父子情分。一想到姜绮安,缬落常忍不住回想,“怀瑾握瑜”就是他那样的人,表面功夫做的很足,实际除了城主的责任尽可放下。缬落不喜欢芙蓉花,太轻,一吹即散,他要抓在手里。当姜绮安第一次牵着缬落的手出门时,那是他费尽周折求来的,轻易地被一个野小子搭上了手,缬落的怒气已经掩过将吴年楹赶出家门。
杨儋象鬼使神差地牵上那人的手,姜绮安的手没有直接甩开,停在两人中间,彼此对视。
“你认错人了?”
孩子盯着他,就是不回答,另一只手扒了过来。
“放开。”姜绮安道。
三只手叠在一起,谁也不放,最后杨儋象先松开手。
“他是杨宅的人。”缬落厉声回答。
姜绮安惊奇大过惊讶,转而露出芮芮草柔的笑容,将缬落推了出去,道:“姜宅离着不远,你们两个常走动。”
让缬落跟吴年楹混在一起,缬落奋起反抗。但是换个人,他显得没那么激烈了,至少他不用躲躲藏藏地施法,时刻提防着被人利用。
击回的剑穿破船壁与甲板,竹骨帆撕裂,呼呼长啸中响起摇铜钱声,缬落看去,杨儋象手中的竹筒翻飞,内中铜钱摇的猖狂。
“认出来了?记得它有多少枚铜钱吗?”主人摇的手愈发用力,剑雨被召来的竹片挡在一墙之外,竹片上刻着的天文字符于暗夜中光芒万丈,杨儋象犹如一本将要印制文字的纸张,笑道:“无论怎样,无关于你。你什么都知道,现在也该知道,到底能不能无关于他?”
缬落记不清他说这番话时的心情,当年下船的柳家主落魄到回魂乡时,被三缕灵逮个正着询问,因他当年一时玩笑,过不了梦魇,遂带着船上人的名册,从此放逐在外,再也没回过渤沙。
这位曾经的柳家主对杨儋象的身份闭口不谈,缬落还是从他的无奈中察觉出了如释重负地坦然。
“我想你长命百岁,指薪修祜,永绥吉劭。”缬落道。
剑气偏飞,船桅落海。
鬼魅的面孔倏而露出温和谦逊、委屈不甘的神情道:“照你想的做了。早知它装不下一百枚铜钱,可我信了!”
他近乎咬牙切齿地说完,手上托着竹筒邪气翻涌,眸中怅然若失。
“如今它既装的下百枚铜钱,也能装的下你。”
随着手上力道的加持,铜钱声声尖厉,恍若万魔挠着竹壁,即刻突破万丈关卡,扑向众人。
缔结的十二只锁如日冕上的时辰转动,与受竹筒操纵胜似兵刃的竹片僵持不下,几波灵力相撞,两人分毫不让,光影一寸一寸流逝,竹筒内的声音慢了节奏,缬落心中百转千回,竹片悄然分开,准备蓄势朝薄弱处一击破敌。
出现裂缝的那一把锁无疑是最明显的破绽。
明起暗灭之间,翻转的铜钱声后,缬落定定看着那张不曾改变的脸,细究犹如一团模糊不清的黑雾,这团黑雾正窥伺时机,等着缔结的裂缝转到子时。
“缬落,收手。”
两人阵中横冲出一条鱼钩,谁也没有反应,钩向杨儋象的竹筒,竹筒高抛上空,交织的灵分成三道,杨儋象面不改色,脚下风轻云淡地接住竹筒,一摇一指,对着三道灵放出恶灵,海底被利齿钳断的锚链骤然掀起惊涛骇浪,将两人分开一段距离。
“你上船了,为何还会滞留在此?”缬落记得传回灵城的消息中,杨宅三百一十七口俱已登船,可杨儋象的样貌与他们分别时竟无大改,莫非本体?
杨儋象稍稍一惊,迅速将竹片归位,不露痕迹地笑道:“你们运筹帷幄,算无遗漏,我不舍杨经河的家财,亦有道理。”
自始至终,他的目标全然背离这个答案。
“他贪图的当然不是杨宅的过去。”吴年楹的三魄尚年幼,色厉内荏道:“他干了跟杨经河同样的事情,以其人之道还了回去。”
失控的竹片一一被龟壳挡下,将船壁扎成了刺猬。
“这艘船是杨经河的,却不是我做的那艘,这艘船上的所有人皆是杨宅的家眷。”
……
杨经河怕吴年楹报复,想到借假死以脱身。为了毁尸灭迹,故技重施,当杨宅的众人登上那艘离开的船,便无处可逃。
当他依计行事引来水匪,杨经河猛然发现,他也是被人明码标价的货物。
没人料到身为私生子的杨儋象成了杨宅唯一的血脉,当他问杨经河:“这艘船会到海的对岸吗?”
杨经河冷血地看着少年毫不迟疑地答道:“能。”从那一刻起,少年不再迟疑。
谁也没想到,他做的最后一件事便是亲手让这个私生子消失。
“要不是你跟姜宅同谋,我何至于此?本来就是捡来的孽种,今日该还了。”
杨经河掐着少年脖颈时怎知对方也抱着同样的想法。既是收买的水匪,自是两边通吃,杨儋象用杨经河的家当、杨经河引来的狼了结他,只不过这艘船上的水匪也未能逃脱。
吴年楹道:“他的本体就在竹筒内。”
鱼钩率先冲出一道流光,打在竹筒外壁,不损丝毫。杨儋象将竹筒握在手里使劲一晃,挑衅地笑了。
“我让你走,你为何不走?”缬落不解他的固执。
他本能顺利地离开。迂回而去的鱼钩被金簪强势弹开,金簪迎面直上,杨儋象本能的抬手,道:“我宁愿什么也不知道,你什么也没说。”
竹筒竟被金簪穿过,三缕灵急速飞过海面,什么也没有落下。
“你觉得我就这点长进吗?”他言罢,众人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城中恶灵游街。
金簪从杨儋象的眉心偏向黑雾,缔结的灵阵骤一收回,众人被突如其来的冲击弹至海里。缬落赶了过去,背后忽听有人喊他。
“姜缬落,来日可期。”
善魂回归念念回响,杨儋象一愣,当初怀着怎样的心境期待来日再见,温柔地盘踞在空心的竹筒中,不肯离去。
“回家吧,小象,你在外面玩的太久了。”
最是人间留不住,越是舍不得越是不敢轻易开启,黑影被那道破出的善魂取代了灵识,看着缬落怔立的身影,无奈笑道:“早知如此绊人心,何如当初莫相识。好好待他。”
缬落转身快步离开。海上一人孑孓而行,喃喃道:“小象,回家了。”
星河开阔,鰅鰫鳍鮀,此行再无人。
念骨鞭笞八角塔的铜钱,铜钱上的灵力忽强忽弱。春迟猛地僵住,一股反向的力量顺着春迟的掌心游走过他的全身。
“仙君,那铜钱……”他颤音道:“打开了恶灵相的门。”
寻岸唇角扯起勉强的笑容,恶灵食仙体,念骨拂过铜钱没有落鞭,再破壁而出等于放出恶灵,事端百出。
春迟道:“仙君,我尚可一挡,赶紧走。”
他手指间倏地亮出一枚铜钱,灵力丰沛,待他高高举起。寻岸见他引恶灵集中,手上暗自使力,机会一触即发,念骨缠上春迟的颈肩,将他向后拖,恶灵紧随其后,春迟结手抵御,指尖灵力一闪如流萤散飞,对面众灵快速凝聚入人魂,他四肢忽不可动,唇间发出言语:“松——”
声音戛然而止,寻岸当机立断,念骨紧紧地缠着人,右手双指凝聚自己的魂灵对准春迟的后背,道:“召君入梦来。”
混沌茫然的八角塔内豁然亮起微芒,所到之处立即显出一片空白,恶灵一经消退,同春迟分开,寻岸的指尖被拉扯的力量忽地撤去,人顺势向后仰去,分不清现实梦境,黑夜白昼,缬落从背后扶住他,他失神地看着那张脸与他对视,过后坠于一片虚无。
暑气昭夏,五月榴花照眼明,待他醒来,面前的人靡颜腻理,仍是牢牢地追着他的眼睛,似是探询似是确认地问道:“寻岸。”
“春迟呢?”寻岸看着他,看他看的不像是自己。
一个近在咫尺,近的好像是他自己在回答:“仙君,看我。”
他猛然回头,春迟的魂魄便跟他自己的魂魄四目相对。
缬落把他的脸掰向自己,安抚道:“他一时魂不附体,过些日子再让他回去。”
这么一说,春迟的本体还好,只是当时情况紧急,将他的魂魄一并揪了出来,没有及时归位。
“可能要委屈你了。”寻岸想到了斥灵,若是两人魂魄共生,春迟也要跟着被反噬,看来缬落也没更好的办法。
春迟的魂魄比两人显得洒脱道:“放心放心,我在这心安的很,总不会被人当成一道菜。若是二位不介意,我愿长久住下去,反正我也不占地方。”
转念一想,记起另一件事:“不过,有劳仙君用我之容到上汉郡走一趟。”
他的魂魄看了眼缬落,这时寻岸自觉隐匿其后,将外壳借给了春迟。他沉着道:“见一见乘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