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四]紫烬璃烟》燕宁飞

64、【二十】金风玉露

　　百年之后——

　　青鸾峰上。
　　遥望云海，故人白发。
　　百年来，幻瞑界降临了昆仑几次呢？
　　他记得，是五次。
　　但是，他们谁也没有去看望谁。
　　就算想，自己也没有翳影枝了。
　　不是不想，只是不能。
　　他们同样肩负重任，同样心怀大义，所以，不欲让彼此动摇。
　　相思相望不相亲。
　　他轻轻叹了口气。
　　好吧，这件事就先想到这里。下面想一想午饭给他们做点什么……（小紫英啊这一百多年来乃被调教成了不折不扣的人妻啊有木有！！！

　　此时，鼻端忽然嗅到一缕异香。
　　带点冷的香，沁人心脾。
　　他忽然就浑身僵硬。
　　身后树叶微响，随风轻摇。
　　似是故人来。
　　心头猛跳，竟是不敢回头。
　　多年来，这样的幻觉已经反复出现无数次了。
　　然而每一次的结果，都是众里寻她千百度。

　　柳梦璃看着眼前立在崖边的人，觉得他笔直的脊梁，就像一柄锋利的剑。
　　寒光浸夺，近之则伤。
　　然而跟在他身后的傀儡的身姿，却如同从前的自己一般安静而坚定，默默地注视着他。
　　如果不是与他最亲近的人，应是很难看到这个人的温柔。
　　冷淡却又柔软，坚强却又脆弱。
　　还好，我还能以这种方式，陪在你身边。让你不至于百年以来，茕茕孑立，形影相吊。
　　然而你毕竟还是孤单，和我一样。
　　她不由微叹一声。
　　声音却清柔好听得连风都欢悦起来，吹拂碧树，万千枝摇，将讯息带去他身边。

　　紫英身后的傀儡好似也听到这声轻叹，顷刻之间不着痕迹地化作光点消失，仿佛从未存在过。
　　可惜傀儡口不能言。傀儡终究是没有心的。
　　否则，她也一定愿意告诉她的主人，这一百多年来，紫英告诉了她多少心事，几许深情；
　　她还会告诉她的主人，紫英曾经拉着她的手，带她看遍他看过的每一寸土地；
　　她或许还会悄悄诉说，他给过她最温柔天真的笑容，也曾酒醉后抱着她哭泣。
　　全都是，你不知道的事。

　　这一次，不再是梦。

　　慕容紫英深吸一口气，平复紊乱的心跳，慢慢地，似乎是说给自己听一般的语气：“你来了。”
　　梦璃尽管知道紫英背对着她，却仍是点一点头，轻声问道：“紫英……这些年来，过得可好？”
　　慕容紫英只觉眼眶酸痛，他拼命忍住翻涌而上的泪意，抬头望天：
　　“无所谓好或不好，人生一场虚空大梦，韶华白首，不过转瞬。”
　　梦璃想，那么，我希望你来到这世上，能好好地做一场美梦，最好，不愿醒来。
　　“惟有天道恒在，往复循环，不曾更改……”
　　梦璃闻言，低头沉思，他的声音较之从前多了几分风霜之意，而那份淡淡的语气却无端让她心疼。
　　她微微苦笑。紫英，你真的把什么都看破了吗？
　　她想问他，不曾更改的，难道只有天道？

　　“只是……”似乎在斟酌着什么，紫英仍不回头，语气却变得些许异样。
　　梦璃也不询问，凝神倾听。
　　紫英顿了一会，才低低地，缓缓地开口，说出在这无间地狱般的人世间，似被钝刀不紧不慢地凌迟全身的百年中，他所做的往复循环、不曾更改的唯一的事：
　　“想念你，刻骨铭心。”

　　原来，他还是——
　　看不破。
　　（引用流苏MM视频中的原话，看的时候真的乱感动一把啊！特此鸣谢）

　　慕容紫英终于回身，望向梦璃。
　　眼前之人，正是他多年以来魂牵梦萦的心上之人，无一丝改变。
　　还是那一瞥之下，就刻在心上的容颜。
　　甚至……
　　那对他曾经数日不眠不休，倾尽心血，为心上人打造的昆山碧玉钗也依然别在她的黑发间。
　　原来她竟一直戴着。（这玩意保质期那叫一个长啊……）
　　这一刻，他蓦地眼眶湿润。
　　他还记得自己送梦璃回寿阳的那天，他们在兵器铺里，谈到梦璃舍不得扔掉以前用过的箜篌一事。
　　那时梦璃笑着说：“我喜欢一样东西，总是会喜欢很久很久，就算它老了旧了甚至不能用了，可是我还喜欢着。”
　　——我还喜欢着。
　　她什么都没有说，他却全都明白了。
　　我柳梦璃此生，绝不负你慕容紫英。

　　而梦璃眼中的紫英，却不再是从前那个动不动就皱眉，倔强地抿起嘴的少年了。
　　可是曾经的那个少年，那些欲语还休的情怀，还是住在紫英的身体里吧？
　　——春日游，杏花吹满头。陌上谁家少年，足风流。
　　如今的他，容颜依然清俊，眉宇间却已划上了岁月的刻痕。
　　白发轻扬，棱角分明的他，看起来是二十七、八岁的青年。
　　还是那一见之下，就让她心疼的神色。
　　——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纵被无情弃，不能羞。

　　慕容紫英微一皱眉，大步上前。
　　——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
　　时光如流沙，红颜白发，一瞬光华。
　　只有怀中之人轻轻的呼吸是真实的，只有紧紧箍牢的手臂是温暖的。
　　——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
　　一梦一千年，深藏百年的温情，在时光的斜坡上悠悠流转。
　　朝如青丝暮成雪。

　　梦璃伸出双手，拥住他挺直清瘦的脊背，轻声道：“对不起……害你久等……”
　　“……你回来了……”低低的声音轻轻拂过耳畔，似是呓语。
　　没关系，没关系。你回来了，我终于等到你回来，这比什么都重要。
　　他双手用力，想确定她的真实，想留住她的真实。
　　今宵剩把银釭照，犹恐相逢是梦中。
　　还好现在是大白天，一般人不会这时候发梦。

　　这时，有必要交待一下正在欢乐地比赛翻花绳的俩路人。
　　菱纱手指纤巧灵活，怎么翻都比天河好得多。
　　天河的手指已经跟红绳绕在一起了，他无比困惑地托着腮帮。
　　韩菱纱正得意，刚要嘲笑两句，忽见天河一下子直起身子，神情紧张又严肃。
　　“梦璃……梦璃来了！”天河的脑袋四处乱转，鼻子还嗅啊嗅的。
　　“喂！你这就过分了啊，赢不了我也就罢了，不带乱说话骗人的！”菱纱叉着腰嗔道。
　　“真的！我能感觉到……这味道，一定是她！”天河愈发认真，甚至开始往崖边走。
　　“不会吧，难道说……”菱纱只愣了几秒，马上飞快地跟过去。
　　于是俩路人同时看到了把臂重逢这一幕。

　　梦璃听到身后传来的吸气声，知道是那两只，不由微笑着想放开紫英。
　　只可惜，这种在梦里百转千回却触不到的感觉实在过于美好，她现在只希望他的拥抱，能够永远持续下去。
　　紫英纹丝不动。还把手臂更加紧了紧，似要把她锁起来。
　　梦璃脸红，心中却被巨大的幸福填满，他的怀抱太过温暖，她无论如何舍不得离开。

　　这场景，好……熟……啊……
　　云纱二人同时想起若干年前真的梦璃跟着他们三个从幻瞑界出来的时候，紫英也是这样发了疯一般地死抱着人家不松手，根本不管群众演员都在旁边看着。
　　俩无辜路人再一次深刻体会到了被人彻底54的感觉。
　　两人互相看看，过了一会，菱纱开口：“那个，花绳还没翻完……”
　　天河迅速接上：“那我们赶紧回去接着翻。”
　　两人遁了……
　　但是有句俗话，叫做翻花下雨，果不其然。
　　于是紫英只好拉着梦璃进屋，一把打掉天河手里好不容易有个图案的花绳。

　　天河跳起来就要发飙，但是很快就意识到——梦璃在这里。
　　于是他伸到半空中的手尴尬地停在那里。
　　菱纱连忙圆场：“啊啊——那个，梦璃——你终于回来了！！！”
　　紫英和天河同时捂住了耳朵。
　　趁着紫英把双手都放开的当口，菱纱见缝插针地推开紫英热烈拥抱了久违的梦璃。
　　这个热情到可怕的菇凉，梦璃觉得比刚才被紫英紧抱的时候还要透不过气。
　　菱纱先是大笑，很快转为大哭，趴在梦璃肩头哭得梨花带雨。
　　梦璃还是和百年前一样的反应，带着微微的不知所措，小声地，温柔地哄着菱纱，乖，不哭。
　　菱纱抽抽噎噎地问：“你、你怎么突然就回来了呢？”
　　梦璃笑道：“我想来看看你们，然后……再回去。”
　　云纱二人还没来得及反应，就看到慕容紫英“挎搭”一声，表演了个面沉似水。
　　梦璃忍笑，续道：“我想，带你们一起回去……看一看。”
　　三人默不作声，彼此眼神交流（云天河除外）：这意思是不是以后我们要迁居妖界？
　　天河试探地问了一句：“然后呢？”
　　梦璃轻笑着抚了下头发：“然后，我们再一起回来。”
　　菱纱先是一愣，继而大喜：“这么说……”
　　梦璃点点头：“我们以后，一直在一起。”
　　慕容紫英阴霾密布的脸色，顿时来了个破云见日。他握住梦璃的手，不太确定地问：“令堂……同意我们……我们……”
　　梦璃见他结结巴巴词不达意的样子，微笑着点了点头。
　　云纱二人立刻互相击掌，又唱又跳，抱在一起欢呼。
　　相比之下，两名当事人就显得淡定多了。仍是像从前一样，微笑地看着俩活宝抽风。
　　老夫老妻了嘛……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原因。（虽然明明比牛郎织女还要苦逼的说）

　　四人坐成一圈，梦璃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笑道：“我们都还和以前一样没变呢，真像是……” 真像是一群妖怪。本来只有我们妖族才会青春常驻的啊。
　　天河心直口快地说：“是啊！菱纱也是这么说。所以她说，要是有了自己的小孩的话，一定会被他当成妖怪来看的。”
　　菱纱边嗑瓜子边笑：“就是呀～所以现在这样正好，要不然万一孩子回头长大了，长得比我们还老了，叫我们做父母的情何以堪。”
　　梦璃微微笑着，看见他俩真的是一副比神仙眷侣还要神仙眷侣的快乐样子，终于放了心。
　　因为梦见樽造出来的身体，是不能像正常人一样生育繁衍的。
　　好在，他们都不在意。

　　“对了，紫英有没有告诉你，他不愿意成仙的事？”菱纱忽然想起来，问道。
　　梦璃一愣，摇头，随即看向紫英。
　　紫英淡淡道：“我答应过，要等你回来。”
　　“可是……”梦璃虽然十分理解，但还是觉得是自己耽误了人家修成正果。
　　“我修行本非为了成仙，而是要扶危济困，捍卫天下。既然我现在也可以这么做，何必非要升仙？”紫英毫不迟疑。
　　梦璃心下感动，一时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
　　一旁的菱纱看不下去了：“急死我也，你们也太不敬业了！这种时候，梦璃你得说：‘傻瓜……你根本不需为我做到如此地步啊！’而紫英你应该答：‘为了你，做任何事都是值得的，何况不过是放弃升仙？’然后你们——”
　　梦璃看她演得有声有色，入戏颇深，不由笑着打断：“你平常和云公子就是这么说话的？”
　　天河替她回答：“菱纱一般都是叫我‘野人’、‘猪头’，哦，不过偶尔她也会说我‘傻瓜’……”
　　紫英现在已经完全习惯云纱二人的不靠谱，看着梦璃淡淡笑道：“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不过，你不必为我觉得可惜。我不知道天上是什么样子，或许很好，但是我只想留在人间。”
　　菱纱恨恨扼腕，每次就差那么一句，你就是不肯说为什么一定要赖在人间！
　　紫英好整以暇，大家都这么老了，实在不宜太过琼瑶，“你懂的”就可以了。

　　梦璃在青鸾峰受到了琼华弟子的热情接待，接风洗尘无微不至。传说中的师母（已经传说了一百多年……）终于显山露水，还是如此人间绝色，与师父站在一起简直让人的审美趣味得到大幅度提升，让青山绿水更为赏心悦目。不仅如此，暗恋师父大人多年的部分女弟子在见识了梦璃真容和人格魅力之后，少女情怀被秒杀得一干二净，崇拜与憧憬呈几何数递增。于是乎短短几日，梦璃就成为了琼华派的人气之星与国民偶像……
　　唯一的麻烦就是不断有弟子来向梦璃求证当年与师父大人的罗曼史，实际上那些经典桥段只要是天河菱纱知道的，基本上早就已经倾囊相授给一代代的弟子了……梦璃模样温柔观之可亲，是以弟子们对她也没有畏惧之心，而是出于难以抑制的好奇心前来挖掘更多秘史，其攻势之猛烈连幻瞑女王梦璃都招架不住，而紫英简直不敢相信自己一手教出来的规矩弟子居然个个都有如此蓬勃的八卦之魂……
　　愉快又尴尬的访友之行结束后，四人党重新组团开始幻瞑之游。
　　一路上紫英几次想开口问为毛梦璃突然可以回来了，但由于有两个活宝在场，三个人从头到尾都在游山玩水闲话家常，其他事一概不上心，他也不好意思破坏他们的兴致。
　　于是刚到妖界没多久，慕容紫英就迎来了一个重磅打击。
　　只见一精灵般的美少女冲着梦璃飞奔过来：“娘～你回来啦！”
　　除了紫英还能勉强保持冷静之外，云纱二人同时叫道：“娘？！”
　　更糟的还在后头，三人又见奚仲缓步走来，望着精灵少女一脸宠溺：“少主都这么大了，还是小孩子脾气。”
　　少女却笑得一派天真，回头冲奚仲高高地仰起脸，道：“我是真情流露，不像爹一贯虚伪，明明想念娘想得不行，却偏要装模作样。”
　　云纱二人再次大叫：“爹？！”
　　紫英只觉浑身上下血液逆流，半天说不出一个字。
　　他陡然想起若干年前药圣传人司空陵的诅咒：“也亏你能放心，没准以后再见，孩子都能打酱油喽～”
　　——于是你这次回来是请我们来喝你孩子的酱油酒的么？
　　紫英挥开脑中一瞬间闪现的杯具台词，他想起了另一件事。
　　除了你我，无人知晓。伴随着绝世双剑一起沉寂的，夜晚。
　　——这个孩子，会不会就是那时……

　　他急于确认，然而他们仨明显都被幻瞑一家三口54，少女只顾摇着梦璃的手撒娇：“娘～你不在的时候，归邪他可过分了！每次我去找他，聊不到几句他就说还有急事要处理，一个好脸色都不肯给我看……”
　　乍听故人名，紫英又是浑身一抖。原来……大家都还健在啊……
　　梦璃却对着女儿笑如春花：“他是怕了你了……这些事回去再慢慢说，娘要带几个朋友去见外婆，你先和爹爹一起回去好不好？”
　　少女重重点头，忽然，目光朝紫英这边射来，歪着头玩味地看了一会。
　　紫英被她看得脸色发白。其实他也在注意这小姑娘的样貌，可是看来看去，只觉得她长得像梦璃……
　　忽听少女嘻的一笑，看看紫英，又看看奚仲，拍手道：“好玩好玩！你们真像！都是一头白发呢！”
　　紫英奚仲两人默默地黑线……回头归邪出来了，我们白发三胞胎是不是可以抱头痛哭来个兄弟重逢之类的……
　　好不容易少女跟着奚仲走了，梦璃抱歉地对石化的三人笑道：“我疏于管教，小女性子顽劣，让你们见笑了。”
　　云纱二人愣愣点头，继而又拼命摇头，一句话也答不上来。
　　倒是紫英率先回神，低声问：“她……叫什么名字？”
　　梦璃微微一笑：“墨月。”
　　墨月？紫英仔细咀嚼，不知不觉，有点会心。
　　梦璃看了看他，又道：“复姓慕容。”
　　“……啥？！”云纱二人给力地充当了背景音。
　　梦璃被他们叫得面色微红，抚额道：“……这件事……说来话长……”
　　“那就长话短说。”菱纱迅速接力，语气饱含煎熬。
　　梦璃忍不住笑：“一会我再跟你们说，先去见我娘吧。”

　　婵幽多年休养，元气已恢复不少。她坐在宝座上，仍是一派女王气场。
　　见到老三样，婵幽并不吃惊，只是淡淡地问梦璃：“你决定了？”
　　梦璃颔首：“恳请娘成全。”
　　婵幽看了梦璃好一会儿，终于长长地叹了口气：“罢了，你也不容易……”
　　众人正在揣摩这段对话的意思，忽然婵幽眼眸一转，直视紫英：“我本以为，璃儿能忘记你的……”
　　梦璃望着婵幽，在心里轻轻接了一句：这么多年了，娘不是也一样没有忘记过爹。
　　紫英觉得婵幽这话委实不好接，但语意已经不似从前那般憎恶，他不敢随便应答，只得上前先行一礼：“晚辈见过……”糟了，该怎么定位这位前女王大人的身份呢？
　　婵幽干脆地说：“照你们人的规矩，应该是要叫我岳母大人的吧？”
　　“……”紫英大脑一片混乱，不知道这葫芦里到底是何种乾坤。
　　婵幽明显不快：“怎么，只想认你妻子，认你女儿，就不想认我这个岳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