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四]紫烬璃烟》燕宁飞

63、【十九】弹指百年

　　菱纱一锤定音：“紫英，你既然还没恢复，就别勉强自己。我去请人来给你治疗，天河，你看好紫英，别让他胡来。”
　　没有给紫英留反对的余地，夫妻俩就这么把事情定下了。
　　菱纱御剑而去，留下天河呆立原地，过了会儿，挠挠头皮，对着紫英期期艾艾地开口：“紫英，梦璃送给你的香……能不能也给我一点？”
　　紫英一愣，不知此话何解。
　　天河急忙解释：“我、我不是想要你的东西！只是、只是……我，和菱纱，我们也很想见见梦璃……”
　　紫英更加迷惑了。
　　天河只得解释：“你之前一直都在用那个香……不是因为用了就能看见梦璃吗？”
　　紫英有些哭笑不得地看着天河，实在不知道该如何接话。
　　最后他回屋，放了几支香在天河手中，淡淡道：“睡不着的时候点一支，也许，你们可以见到她。”
　　他顿了顿，笑，带点无奈的自嘲：“反正，我是见不到的。”
　　前尘之香，燃尽前尘。
　　若想遗忘，却是……不能。

　　当晚，天河切实履行看好紫英的职责，把紫英拖来跟自己一起睡。（……）
　　过了一会，天河忽然说：“紫英，你睡着了吗？”
　　紫英说：“还没。”我很久没住过集体宿舍了，不习惯。
　　天河掂量了一会儿，才小心地开口：“那个……紫英，你是，真的想重建琼华吗？”
　　紫英心中一跳，半拍之后才说：“我……我也不知道。”
　　他沉默几秒，说：“但是，掌门希望我可以再光大本派……”
　　天河也沉默了一会，又说：“可是，我觉得……你看，其实修仙，也不一定对大家都好的……”
　　紫英问：“你是说怀朔？”
　　天河摇了摇头，想了想，慢慢地说：“不只是怀朔……有很多人修仙，最后都是想飞升仙界，但是他们只修仙，不修心，最后都变得很惨很惨……还有像怀朔一样不想成仙的，其实……一辈子做个普通人，我觉得也是很快乐的事。”
　　紫英默默地想：天河，你的御用发言人模式又启动了……
　　天河卷了卷被子，说：“我想，爹和娘从前在青鸾峰上的时候，一定比在琼华派呆着要开心。”
　　紫英无言。你说的的确有可能，我也听说过民间有句名言叫只羡鸳鸯不羡仙……
　　天河问：“紫英，你自己是怎么想的呢？”

　　紫英一整晚都没有睡好。
　　天河倒是睡得很香，夜里抱着紫英死不松手，嘴里一遍遍喊着爹和大哥。
　　紫英于是想到天青前辈的话，想到玄霄师叔的结局……
　　掌门的嘱托也一遍遍在脑中回放。
　　其间，天河的问话、菱纱的祝福、怀朔的心愿也频频闪现：
　　“你是，真的想重建琼华吗？”
　　“如果修仙是你觉得最快乐的事，那你就一直一直坚持下去。”
　　“其实修仙，也不一定对大家都好的……”
　　“我想下山……可是……我不敢辜负师父的期望……”
　　“一辈子做个普通人，我觉得也是很快乐的事。”
　　“我但愿来世……不要再修仙……过最……最平凡的日子……”
　　紫英只觉自己置身于一团迷雾之中，看不到出口，连自己的想法也模糊了。
　　他缓缓吐出一口气，不自觉道：“梦璃……”
　　梦璃。梦璃。

　　再也无心睡眠。紫英起身，踱出屋外。
　　崖边一抹紫色的身影，静静看向他的方向。
　　紫英觉得自己一定是抽了，因为他竟然身不由主地走向她，明知是傀儡，却忍不住开口相询：
　　“梦璃，如果是你，会怎么做？”

　　他想自己一定是疯了。居然满心期盼一个幻影能同自己交流。
　　傀儡梦璃默默无言地看着他，不声不响地转身，却很自然地跪坐在了崖边。
　　紫英想，真不愧是梦见樽啊，这跪坐的标准淑女姿势都和真人如出一辙……脸上虽然没有表情却总觉得好像是在看着什么似的……看着什么呢？
　　他抬头远望，只见一轮明月挂天边。
　　原来今天是“望”了啊。
　　他刚刚感叹完，忽然间一股熟悉的感觉就从脚底弥漫了上来。
　　此情此景，仿佛……

　　那个永生难忘的即墨花灯之夜，他和梦璃，也是这般在山上一站一坐，遥遥望月。
　　当时的场景还历历在目——
　　天河说：“我的心里，头一次有这样暖暖的感觉，像是什么东西在跳动一样。原来……让别人开心，自己也能这么开心啊～”
　　自己说：“为侠者一生所求，除魔卫道，可不正是为了此情此景、为了这些人脸上的笑容？”
　　菱纱说：“我但愿我们四个人，一生一世都有这样的机会聚在一起，做自己应做之事！”
　　梦璃说……她说……
　　“我也希望我们能永远在一起，永远都不分开。”
　　——这便是她一生所求。

　　紫英懂了。原来自己早就明白。
　　真正重要的，并非光大琼华。
　　扶危济困，救世助人，才是不变的初衷。
　　万物平等，轮回不灭，人与妖殊途同归。

　　梦璃，有朝一日，若你归来……
　　你会看到这世间，再无一物能将我们分开。

　　韩菱纱带回的神医——为了控制出场人数，当然还是且只能是司空流氓童鞋……
　　司空陵还是老样子，无视紫英额角的青筋，一边漫不经心地替他诊脉查舌苔，一边聚精会神地向菱纱打听八卦。
　　菱纱很配合地把主线情节说了说，然后郑重声明自己是用八卦来抵医药费，八卦不能白听的。
　　司空也不介意，反正他一介二世祖从来不是靠钱活在世上的。
　　当他听说奚仲居然不惜服下织梦来为主尽忠一事，立马笑嘻嘻地揶揄紫英：“美人果然就是抢手哈，连那里居然都有个绝世大情敌。啧啧，也亏你能放心，没准以后再见，孩子都能打酱油喽～”
　　紫英于是在各种精神刺激下沮丧地接受治疗，医患关系十分紧张，只是某日，司空陵照例来翻他眼皮的时候，忽道：“你这人就是心思太重，想什么都想太多。要我是你呀，压根都不会有那么多烦心事儿。想想看，你现在自己是掌门了，一把手哎！想做什么还用听列祖列宗的啊？当然是乾坤自在一手掌握了！还有呀，就算你老婆把你甩了，你不还是可以天天看到她么？想得厉害的时候拉拉小手亲亲抱抱什么的都随便你呀！比起那些天人永隔的苦命鸳鸯，你想想你真的是不要太幸福哦～”
　　紫英捂住眼睛不想去看这人的流氓嘴脸，但片刻之后他居然唇角微微上扬。
　　其实他说的对，慕容紫英，你拥有太多，并无可怜可悲处。
　　主观上少想点儿，客观上多做点儿，再这么浑浑噩噩下去，那可真是无颜面对列祖列宗了。

　　紫英病愈之后，铁三角开始商议具体事宜。
　　天河提议：“不如我们去把怀朔和璇玑找来，大家一起帮忙？”
　　紫英摇头：“不可。怀朔最大的心愿就是不再修仙，还是不要让他们想起那些不堪过往为好。”
　　菱纱皱眉：“琼华派破败成了那个样子，光我们三个也不能修复回来……”
　　紫英再次摇头：“我并没想要回昆仑山。”
　　天河眉峰动了动，问：“紫英，那你的意思是……？”
　　紫英缓缓道：“以往，琼华派于昆仑山上居高临下俯瞰众生，多少人欲一睹山门而不得，然而山上的人却也无法再回来。原本是为了让弟子清修而远离尘嚣，却不想，离得道越近的地方，却种下了解不开的心魔……”
　　他闭了闭眼，道：“已经没有必要再回昆仑了。”

　　菱纱盯着紫英瞧了一会，托着下巴道：“小紫英现在说的这些话，倒真有几分得道高人的味道～”
　　紫英摇摇头：“菱纱你莫要取笑我，我已经……”无缘悟道了吧。修道十余年，到如今却更增迷惑，是否得天地大道，尚不如得一人之心？
　　菱纱见紫英的神色又开始黯然下去，连忙摆手：“没没没，我是说，小紫英你说的很对呀，其实门派什么的，无非就是大家一起练功的地方呗。那地点选在哪里又有什么打紧？只要我们不拘一格，广收门徒，就在青鸾峰上授课又有何不可？”
　　天河一听，立马赞成：“好哎好哎！”这下子有人陪我玩了～紫英也不会走了～
　　紫英思虑片刻，觉得此方案倒也合情合理。但最关键的问题是：“之前一战，琼华眼见民不聊生却见死不救，若非天河最后力挽狂澜，后果更加不堪设想。如今琼华怕已是声名狼藉，又怎会有人前来？”
　　“这还不简单，小紫英你就是太悲观，”菱纱一点儿也没觉得这是个难题，干脆地说，“用你的个人魅力呀～”
　　紫英迷惑地眨了眨眼，这词听起来真是微怪啊。
　　“呐，你不是喜欢行侠仗义嘛？那就继续去到处行侠仗义啊，没准哪天就像那天在巢湖边救了我和天河一样，你也救了其他的人，然后他们就会被你绝世的风采深深吸引，自然而然就会被你勾引到琼华派来啦～”
　　紫英额上瞬时落下三条黑线。这叫勾引……

　　讨论临近尾声，云天河举手：“我有一个问题。”
　　“你说。”紫英点头。
　　天河摸摸后脑，困惑无比地道：“回头很多人都会来这里住，不知道山猪够不够吃啊……”
　　这是个问题，还有住宿也是个问题。
　　菱纱听了，再出高招：“不用急不用急，我已经跟我的族人说过了，他们以后也都不会再让小孩子出来盗墓了。但是一技傍身，总归没有坏处。回头我广发英雄帖，带一批韩家的孩子过来，他们年纪不大，身手可是不差，上树打洞无所不能，在山脚下寻个地方建个村子是绝对没有问题的～”
　　紫英想了想，这倒也很好，总归先有了第一桶金，何况琼华派向来重质不重量，只要耐心教授，总有一天会改变琼华在百姓心中的形象的，这样也算是不负掌门嘱托了。
　　好，就当建个新校区了。

　　起初一段时间，三人忙得连喝水如厕的时间都没有。尽管如此，慕容紫英还是会抽空去寿阳柳府探望岳父岳母，女儿走后，柳老爷柳夫人最欢迎的就是女婿上门了。由于这女婿品貌一流世所罕见，很快便在寿阳声名远播。
　　缘，妙不可言。长期相处下来，紫英和裴剑居然成了要好的朋友，而且两人性格极为相似，虽然都是闷葫芦，却意外地在很多方面都有共同语言。两人共同的爱好就是坐一块研究食谱……
　　裴剑当时已经娶妻，妻子样貌自然比不上梦璃，但八分的清秀，加上十二分的温柔，便已是打着灯笼找不着的好妻子了。裴剑多少也是终于找到了感情的发泄口，待妻子无微不至。妻子怀孕之后，很多东西都没胃口吃。这时慕容紫英华丽登场说交给我吧，之前的研究成果总算有了用武之地。结果做出来的素食，味道好得让柳府的厨子都一败涂地掩面泪奔从此不敢再战江湖，而紫英十分欣慰地找到了对柳氏夫妇尽孝的最实在的方法——烧饭……
　　紫英也常听云纱二人追忆往事，当他听说那日在巢湖底下，梦璃说过以后要带很多离香草给槐妖的时候，立即二话不说动手去女萝岩采集。只是鉴于槐妖对他印象分数太差，为避免无是生非，送礼的事就拜托给云纱二人了。
　　而且，他也害怕面对众槐妖“为什么梦璃没有来？”之类的犀利问题。
　　他只能以这样那样的方式，来寄托对故人的思念。

　　门派逐渐兴盛。或许清心寡欲如修仙之人，也再找不到似琼华这般简朴的单位了。没有高耸入云的大门，没有庄严肃穆的宫殿，完完全全的纯天然无公害，一派绿色生态家园之景……
　　无论之后又加入了多少弟子，紫英总会告诉他们琼华新校训：身为琼华弟子，理当此生牢记，以守护百姓、仗义助人为己任，即使做不到心怀天下，也要善待身边的人。人分善恶，妖亦如是。若妖为非作歹，自当为民除害；若妖并无害人之心，便不可伤其分毫。
　　同时紫英也一再告诉他们：愿不愿意留在本门是你们的自由，就算自行离去，也依然可称自己为琼华弟子，更加不会剥夺你们所学之技。但若滥用剑术心法为祸人间，虽远必诛！
　　紫英身兼掌门和师父两大要职于一身，工作量之大可想而知。难得的是他除了教授剑法之外，也倾尽所学传授铸剑之术。有时候实在忙不过来，天河就义不容辞地当起了众弟子的A级陪练，菱纱也时不时过来凑热闹，长期下来，新一届琼华弟子都长成了复合型人才……
　　羲和与望舒的历史已经很少被提起，双剑也被紫英埋在了剑冢深处。明明是绝世宝剑，它们的存在却不会带来什么好事，只能如此沉寂下去。有了前车之鉴，三人收徒之时，都要仔细打探人家的生辰八字，绝不能出现似菱纱那般的新宿主。
　　夜深人静之时，紫英仍会频频被往事侵扰。他已养成了在孤绝难抑之时，以香入梦的习惯。从前月牙村的难民缺食少水，梦璃却慷慨赠香，如愿缓解了众人饥渴，这件事他一直记得。
　　所以他想，也许梦璃的香，也能治愈心里的伤。

　　过了很多年，柳氏夫妇双双亡故。
　　慕容紫英亲自为他们主持葬礼。二老生前，他尽孝道不可谓不用心，久病床前无孝子，何况还只是个女婿。
　　然而他却一直陪在病重的老人身边，饮食起居悉心照料，从无怨言。
　　以至让二老生出错觉，以为紫英这孩子是自己亲生的。
　　慕容紫英以身作则，从此成为寿阳二十四孝前三甲，被传为美谈。（雷啊雷的，就习惯了……）
　　二老故去之后，裴剑向紫英辞行，说是要携家带口上京，他已经升为京师捕快了。
　　兄弟依依惜别，裴剑见紫英孑然一身多年，纵然容颜不老，但已鬓染白霜。
　　他拍拍紫英的肩，微笑道：“等你和小姐重聚之后，记得来我坟上烧纸。”
　　慕容紫英默默点头，一时无话。

　　又过了许多许多年，天庭告知慕容紫英，批准他历劫成仙。
　　紫英已经记不清自己在人间究竟待了多少时日了，花开花又谢，聚散总无常。
　　而一直像不老妖怪一样天天在一起胡闹的云纱二人，虽然自己没有孩子，但是紫英的一大堆徒弟都和他们感情无比深厚，两人成天带着一批又一批的孩子爬高上低，整整一百多年没个止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