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御史之死(三) ...
-
说是对郭磊严刑拷打,北辰便没有一点含糊,何况北辰既习武,又是大夫,更懂得怎么折磨人。
守在外面的青鸾卫虽然习惯了酷刑审讯,听见屋里的惨叫,也不由听得发怵
——这是他们第一次见北辰动用酷刑,又或者说,是时亭回京后的三月间,第一次默许北辰动用酷刑。
“不问就直接动用私刑,看来时将军如今御下是越来越严明了。”
郭磊吐掉嘴里的血,讥笑一声。
北辰将匕首狠狠刺入郭磊肩头,额上青筋冒起,怒道:“一个投靠北狄的叛徒而已,没资格讨价还价!”
郭磊发出一声惨叫,顷刻便浑身冷汗淌下。
稍缓后,郭磊抬头看向时亭,笑问:“那时帅为什么不杀了我呢?还是说,企图对我恩威并施,想从我这知道点什么?”
“这么多年了,时帅怎么还不了解你的宿敌呢?他派我来刺杀葛韵,就是知道我就算被抓,也什么都不会说,你……”
话未完,北辰已经抽出匕首,再次刺入郭磊肩口,逼他住口。
时亭发现北辰已经双目赤红,握住匕首的手都在颤抖,如果现在自己一声令下,北辰当场就会将郭磊千刀万剐。
而他自己又何尝不是?
痛恨郭磊的,不仅仅是他和北辰,更是当年在北境兵变的阴谋中殒命的三千无辜百姓,还有两万镇远军。
时至今日,时亭依然无法忘记,七年前镇远军兵变后,两万镇远军在退无可退的情况下,奉命死守定沽关整整二月。
时亭率兵增援时,定沽关已经只剩不到一百人,坍塌的城墙东北角,是用镇远军尸首垒起来堵住的。
守定沽关的将军早已牺牲,他的尸首也在其中。
而那名将军正是被北狄称为“北境沙虎”的高戊将军,正是时亭的二伯父。
时亭在死人堆里翻了很久,才看到那把熟悉的长戟,以及高戊血肉模糊的尸首。
但高戊是被□□腰砍,时亭找了很久,也没能找到全尸。
之后,他又冒着沙霾赶到距定沽关三十里的扁舟镇,发现昔日热热闹闹的一座城镇,在遭遇瘟/疫和屠杀的双重浩劫后,已经沦为一块灰寂的死地。
入眼的,只有坍塌成废墟的房屋,满地无人收尸的百姓,以及挂在镇子入口的一颗孩子的头颅。
那孩子不过五岁,正是无忧无虑嬉笑玩乐的年纪,却被生生挖出眼珠,敲掉牙齿,再砍下头做成人不人鬼不鬼的怪物,陪伴他的只有腐肉生出的蛆虫。
那是来自北狄的挑衅,他们用此作为那场战争胜利的旗帜,狠狠羞辱大楚。
而这每一笔血债,都和郭磊的背叛脱不了干系。
他是大楚的罪人,镇远军的罪人,扁舟镇的罪人,他该死,死一千次一万次都不足以平息亡灵之愤!
“时帅,是不是又想到扁舟镇了?想到高戊了?”
郭磊吐掉满嘴鲜血,看着时亭,突然面目狰狞地笑起来,“那就杀了我,你难道不敢吗?当年你不顾丁家的恳求,连温暮华都杀了,如今不会不敢杀我一个刺客吧?”
时亭抬头与郭磊对视,晦暗的光影间,他的眼睛雪亮,像是出鞘的刀刃,每一寸都锋利无比,杀意昭然。
时亭当然想他死,也并不存在敢不敢的问题。
一道寒芒闪过,利刃出鞘
——出手的并非时亭,而是一旁的北辰,且利刃还未完全拔出,便被时亭眼疾手快地推回鞘中。
时亭明白,眼下还不是时候。
“公子!让我杀了他!反正他什么也不会交代!”
北辰挣扎地还要拔刀,还被时亭按住。
“他一心求死,在故意激怒我们。”
“公子!”
“退下!”
北辰恶狠狠地剜了眼郭磊,愤然退到一边。
被时亭看中心思的郭磊嗤笑一声,吐了口血沫子:“两万三千条人命,时帅肯定不在乎了吧,毕竟人早就死了,报仇与否,对现在的你都没影响。”
“但是我如果倒戈,却能给大楚带来不少好处,你也能因此会更受器重,不是吗?”
北辰怒道:“你少侮辱公子,不是谁都跟你一样不择手段!”
时亭抬手示意北辰冷静,自己上前两步,再次与郭磊对视。
这一次的对视中,时亭将方才的杀意尽敛,取而代之的,是捉摸不透的犀利。
郭磊不禁想到七年前,自己骗过了镇远军所有人,唯独没能逃过这双眼睛。
在这双眼睛中,似乎一切伪装都变得低劣,变得无所遁形。
郭磊心里升起本能的恐惧。
时亭看着郭磊开始闪躲的目光,道:“你猜错了,我今天不是严刑逼供,而是让这间屋子成为你生不如死的开始。”
“痛快的死法太便宜你了,郭磊,你不配。”
郭磊毫不怀疑时亭此话的真实性,他也明白自己无法让时亭情绪失控,杀了自己,于是干脆沉默不语,闭上了眼。
他并不想面对时亭的那双眼睛。
“你可以什么都不说,但这本身也是一种供词。”
时亭清冽的声音再次响起,像是在棋盘上落子,“首先,你刺杀成功后折返,说明你并没有拿到你主子想要的东西。”
“其次,你一心求死,必然是想瞒住所有秘密,保住谁,这说明当初带你背弃大楚的女子还活着。”
“郭磊,你觉得我说的对吗?”
听到这里,郭磊再掩耳盗铃就没意义了,猛地睁眼望着时亭,沙哑着申辩:“我姐姐是无辜的!她什么都不知道,你们的仇恨也不该往她身上安!”
时亭居高临下看着郭磊,冷冷道:“她有没有罪,不是你说了算,而是死去的扁舟镇百姓和二万镇远军说了算。”
说罢,时亭不欲再听他混淆是非,让北辰将人带下去。
北辰颔首领命,等押到门口,郭磊突然回头,露出一个古怪的笑来:
“曲丞相泉下有灵,知道他最看重的学生就要变成一个废人了吗?半生休的滋味好受吗?”
半生休正是当年北境兵变中,时亭所中之毒。
北辰再次被成功激怒,正要动手,时亭先一步出手,直接卸了郭磊的下颌骨,轻笑一声,道:“不劳你挂心,活得比你久,就算要死,也会拉你们垫背。”
“押下去。”
*
这一夜,帝都的夜雨始终没有消歇。
而葛院也五次三番地被各路衙门造访,尤其是刑部端着协理办案的名义,屡次上门,皆被青鸾卫拦下。
“今夜大楚的大小官员,跟不要钱的萝卜一样往这儿送,挺有意思的。”
葛院外不远处的客栈,玄衣人双臂交抱倚靠在二楼窗边,目光注视着葛院动向,语气听起来漫不经心。
他身侧是一名西戎打扮的中年男子,闻言沉吟片刻,道:“殿下,若是末将猜的不错,那位御史带回来的东西,应该是哪方都没找到。”
玄衣人笑道:“可不是?估计是查到西大营的命脉了,现在谁都想要。”
男子不由叹气,道:“要是被丁家先拿到,那就可惜了,毕竟西大营是丁家起势和煊赫的基石,也是楚帝最忌惮的存在,要动丁家,就绕不开西大营。”
玄衣人不置可否,又摸出那枚金钱镖,有一下没一下地绕在指间把玩。
百无聊赖。
男子见状,斟酌一番,道:“殿下且放心,就算没那份证据,到时候您和时将军联手,解决西大营绝不是问题。”
听到“时将军”,玄衣人抛金钱镖的动作一滞,问:“你说,七年足以让人完全忘掉一个人吗?”
男子闻言愣了下,显然是没想到话茬转换这么快,只得谨慎道:“还是得看人。”
玄衣人挑了下眉,问:“怎么个看法?”
“自然是看重要程度了,要是心里看中对方,别说七年,八十年也是记得的。”
“但若是没把对方当回事,那怕隔个两三天,就能忘得一干二净。”
男子自认说得妥帖,但不知为何,他感觉自己说完后,自家殿下看他的眼神明显危险起来。
这是明显的不高兴了。
男子后知后觉什么,赶紧话头一转,道:“但如果是像殿下一样,遮得这般严实去见人,认不出来也情有可原。”
“是吗?”
玄衣人的声音听不清情绪,只是手中的金钱镖再次被抛向空中,翻滚几个漂亮的弧度后,落在了掌心。
然后用余光瞥了眼:
正面。
“行吧,信你了。”
玄衣人倏地一笑,将金钱镖小心收进袖口。
男人知道,自家殿下的心情瞬间转晴,当然不是信了自己的话,而是因为手中的金钱镖。
那枚金钱镖很特殊,两面都是正面,每当自家殿下心情不好,就会抛一次,抛完了,心情就好了。
很神奇,就跟大楚人嘴里的神丹妙药一样,男人猜想其中必定有什么渊源,但从来不敢追问。
这时,一名乔装的暗探进屋,匆匆将一封密函送到了玄衣人手上,然后又快速离开。
玄衣人拆开看罢,不禁嗤笑一声,乐了。
男人问:“是否与我们的使团进京有关?”
“对,有人商量着怎么杀我呢。”
玄衣人说得风轻云淡,好似信里要杀的不是自己,而是什么不相干的人。
男人神色一凝,道:“使团入京是大事,我们是否告知楚帝?”
玄衣人却是摇头:“密函虽是我们的人送来的,但内容一看就是楚帝故意透露的。”
男人一怔,疑惑地看向玄衣人,问:“殿下的意思是?”
玄衣人用手指弹了弹信纸,一双琥珀色的眼眸中,满是笑意和狡黠:
“竟然这么想杀我,那当然是给他们个机会了,希望不要让我太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