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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媳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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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年前万婆婆的丈夫、本村大夫意外捡到奄奄一息的五郎,经过半年不遗余力的救治才总算令他身上的外伤全部治愈,唯独头部的创伤迟迟未能找到根治之法。
为此五郎刚苏醒的时候浑浑噩噩神智不清,全靠老大夫日夜喂药才有所好转。后来老大夫不幸意外去世,村里没有新的大夫能够治疗五郎的头部创伤,致使他失去的记忆至今没能得到恢复。
倘若离开村子,到附近城镇或更大的州郡寻找可靠的大夫,五郎的记忆肯定能够得到很好的恢复。
五郎重新抬眸,眼里却已经没有一丝动荡的情绪:“不想。”
唐杳微讶:“为什么?说不定你的家人亲友一直在找你呢?”
“可我不记得他们了。”五郎表情淡淡:“我只记得婆婆和爷爷,她们就是我的亲人。”
方才见他对鸟蛋这么上心,唐杳只以为五郎是对遗忘的过往有所抱憾,孰不知他压根就不在乎遗失的记忆、曾经的人或事。
唐杳感到惋惜,却又压不住心中暗幸。
作为这个家的顶梁柱,倘若五郎真的走了,剩下她和万婆婆相依为命,日子只怕会过得比现在更艰难。
私心里唐杳当然不希望五郎离开,可一旦五郎决心去寻他的过往,那无论是谁都没有资格阻拦。
好在五郎一点离开的想法也没有,唐杳暗暗松一口气,没忍住绽开笑颜:“还有我呢,以后我也会是你的亲人。”
五郎抱着碗,指腹轻轻摩挲边沿的花纹:“可你不回去吗?”
唐杳笑颜一滞,不由自主僵直背脊:“回哪里?”
五郎仰头:“天上。”
唐杳先是一愣,旋即哭笑不得地想起,当初她从崖谷摔下去的时候挂在树上,五郎竟误以为她是什么坠落凡尘的天仙。后来万婆婆贪走她的那身嫁衣,还被五郎误以为是能够带她回天上的仙子羽衣,为此他还没少跟万婆婆闹,至今耿怀在心。
“我知道阿婆把羽衣藏在哪里,我会帮你要回来的。”
五郎认真郑重的表情映入唐杳眼里,将掖在心底深处的缺口一下子填得满满当当。她轻轻晃动碗中所剩不多的酸梅汤汁,只加少许冰糖的甜味竟一度盖过梅子的酸涩:“我若是回去了,你可能就再也见不到我了。”
五郎仰头,像是在衡量天地之间的高度与距离,然后陷入无言以对的静默之中。
唐杳被他憋闷的表情给逗乐了,笑过之后神色也柔和下来:“可那并不是能够带我飞天的羽衣,而是令我下坠的沉重桎梏。”
五郎似懂非懂:“所以你才会掉下来吗?”
唐杳微哂:“对,即便再次穿上它,也并不能带我回到最初的地方。与其任它化作枷锁束缚我的一生,倒不如交给有需要的人去保管。”
在与五郎谈到父母至亲之时,唐杳不免也想到她的母亲。
时隔多时,马车落崖之事想必已经传回唐家。母亲知悉后定会为她伤心难过吧?唐杳并非不想回去报平安,只是凭她弱质女流难以孤身远行,再则她不知道外面有关于她的消息是死是伤,唯恐贸然归去会被崔家发现。万一被唐家其他人发现,以父亲的决绝狠心定会将她五花大绑送去崔家。
回去之后等待她,只有一条路。
所以唐杳暂时打消回家的心思,兴许再过一年半载,等崔唐两家都淡忘她的存在,说不定可以找个机会悄悄回去一趟。
五郎静静听完,把剩下小半碗酸梅汤一口全干了。见他喜欢喝,唐杳催促他回屋里再舀一碗:“等秋天的金桂开花了,你帮我摘一些下来晒成干花。”
“往汤汁里加一小撮,味道可好了。”
五郎应道:“好。”
金桂花开的时候还得再煮一锅酸梅汤,瑞雪降临的日子还得一起取暖过冬。五郎这样想着,走路的步伐不知不觉变得轻快。
尽管这趟水生叔并没能够带回好消息,但老雷的钱已经还上,熊皮的买卖倒也不急于一时。
这一方面是唐杳觉得汇丰行的态度有古怪,不想跟他们做买卖,另一方面则是五郎自己不想卖。万婆婆搅和了汇丰行的买卖,虽然心有微辞,却也没敢再嘴什么。
少了买卖熊皮的收入,一天要养三张嘴的这个家顿时从暴富沦为赤贫。除了五郎每日进林子里打野,唐杳得空就去屋后方的那块地里拾掇拾掇。
这块地是村里均给大夫家的。过去老大夫健在,主要用来种药草。后来人没了,万婆婆不打理,当唐杳意外发现的时候,地里的野草都快长得比她人还高。
唐杳打算把这块地清出来,种点小葱青菜自给自足也挺好。但她过去不事农桑,刚开始就连拔草也不得章法,经常一不留神割伤手,青葱白嫩的手指沁出血珠,疼起来也是十分厉害。
五郎发现后,在家的时候经常过来帮忙,地里的杂草全靠他给拔得七七八八。
拔完野草,唐杳跟村里的丫头们讨教怎么施肥,又借来一些种子和菜苗。
现在天气太热,种什么都不好收成。牛大丫教她种些耐热的瓜果豆子,一群小姐妹也来帮忙搭棚架,一个下午就收尾了。
忙完大伙坐下歇凉,唐杳提一大壶酸梅汤,给每人都盛上一碗。
牛头村民风淳朴,虽有老雷一家蛮不讲理的人,但也有很多像牛大丫柳翠妞这般热心纯良的村民。唐杳感激之余,不免觉得自己从前带有目的的亲近交好实在太功利了。
牛大丫大手一挥表示不必多谢:“咱们都是好姐妹,你跟我客气什么?”
其他人纷纷点头,柳翠妞嘻笑:“还不是看你细胳膊细腿,我们是怕你一个人搭架给砸扁咯。”
众人笑成一团,她们倒不是恶意取笑,实在是唐杳身上独有的纤纤弱质在一干三大五粗的村民眼里鹤立鸡群,仿佛这窈窕纤细的小身板一阵风就能刮倒,不帮忙实在看不过眼呀!
唐杳腼腆道:“我一个人确实做不来,要是没你们帮忙,还得等到晚些五郎回来才能开始搭。”
小姑娘们你看我我看你,有人感慨:“你跟五郎感情真好。我每次远远看他一眼都吓死了,可你一点都不怕他,还敢指他做这做那。”
没等唐杳搭腔,立刻有人兴致勃勃说:“你还怕他呀?最近他把头发扎起来后整个人都大变样了,跟以前完全不同,我可不怕他咯。”
从前五郎总是披头散发,眉眼都被散发盖个严实,虽说他的穿着不算邋遢,但也足够令人望而生畏。尤其村里处处流传五郎不好惹的事迹,便让这些小姑娘们更不敢靠近。
可自从唐杳来了以后,五郎那头乱发被扎起来往后团,每天被梳得整整齐齐,不仅露出精神的大脑门,被遮挡的俊脸也像蒙尘的明珠一下子被揭露出来,烁烁发光。
牛大丫嘁声:“少犯花痴了,谁不知道五郎有媳妇了,人家看得上你嘛?”
被数落的丫头小脸涨红,跳出来就往牛大丫身上扑,一下子打得不可开交。唐杳被这番话给镇住了,一时忘了去劝架。不过其他人像是见惯不怪,一点不嫌事大。唐杳拉住旁边看热闹的柳翠妞:“五郎有媳妇了?他媳妇是谁?”
“不是你吗?”柳翠妞莫名其妙。
唐杳这才晓得,原来村里人都把她当成五郎的媳妇了。一方面是因为两人同住屋檐下,平日相处没个避忌;再则那日五郎暴打老雷这件事,据说就是为了她。
唐杳不由松一口气,转念摸摸良心,她干嘛松这一口气?
柳翠妞不看打架了,扭头八卦唐杳:“其实我早就想问了,听我娘说你是阿婆买给五郎的媳妇,这是真的吗?”
唐杳正不知怎么答,旁边又挤来一人:“不可能,那阿婆怎么不先给大柱哥买一个?”
“大柱哥都不回村子了,谁知道他在外头是不是早就娶媳妇啦?”
唐杳听得糊涂:“大柱哥是谁?”
争辩的两人齐齐回头:“大柱哥是阿婆的亲孙子呀。”
原来万婆婆并非孤家寡人,她竟还有直系嫡孙活在世上??唐杳惊了:“那他为什么不回村子了?除了他婆婆还有其他亲人吗?他们怎么能让这么大数岁的老人家独自生活呢?”
“这不是还有五郎在嘛?”几人抓耳挠腮,“阿万婆家里没亲戚了,听我娘说他们家儿子儿媳不知怎么死在外头,药爷爷出山找到大柱哥,才把他给接回来了。”
“可是大家都说大柱哥忘本,他嫌咱村穷,闹着药爷爷帮他找到外面的医馆当学徒,走了就再也没有回来过。”
“不对呀?”牛大丫不打架了,也凑过来说:“药爷爷头七的时候大柱哥回来过的,我还跟他打过照面,就是他不爱理人。”
柳翠妞撇嘴:“你爷是村长他都不爱搭理呢,他就嫌咱们村穷,全是土乡巴。”
其他人没反驳,算是默认。从她们的话里唐杳对这个万婆婆的孙子大柱有了大致印象,眼高手低、自私自我:“后来呢?”
大家欲言又止,只有牛大丫藏不住事管不住嘴:“大柱哥跟五郎差点就打起来了。”
唐杳眼角一抽,该不会又是五郎的丰功伟绩吧?
“你是不知道。”牛大丫鬼崇道,“当初药爷爷就是上山去给五郎摘什么治脑袋的神仙草给摔死的。”
唐杳心头一跳,然后就听牛大丫接着说:“大伙背地里都说五郎是煞星,他一来就把药爷爷给克死了。”
她说得起劲,没发现其他人频频朝她使眼色。直到牛大丫一胳膊肘把柳翠妞顶开,扭头发现站在她们身后的五郎,登时整个人都吓得失声。
谁也不知道五郎什么时候来的,他一声不响站在后方,只怕该听不该听全都听去了。
牛大丫吓得一骨碌起身就跑,其他跟风八卦的步伐慌乱也跟着跑,最后跑剩唐杳一人。她瞅着满地汤碗七倒八歪,犹豫着又看看五郎:“壶里还有酸梅汤,你喝吗?”
五郎静静杵了一阵,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