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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试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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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屋里,万婆婆拿着药酒给唐杳搓淤,让她说清来龙去脉。
“你轻点。”
五郎就坐在旁边看,见唐杳疼得泪花都冒出来了,忍不住帮她喊轻点,烦得万婆婆想一脚把他给踹了:“滚滚滚,她都没喊你喊什么!”
五郎稳稳坐着没动:“她疼的,你轻点。”
万婆婆被歪腻得不行,唐杳只得哄他别出声,然后断断续续把整件事给她说了。
“这事老雷确实做得不厚道,可你们也犯不着跟他这么杠呀?”万婆婆怎也想不明白,十八两怎么喊成一百两。一百两是小数目吗?让牛头村父老乡亲把全部家当凑出来都不知道有没有一百两,老雷肯定不答应啊!
“现在咱两边都撕破脸了,这买卖算是彻底黄了。你说怎么办?先说好,给了我的钱我可分文不会交出来的啊!”万婆婆耍无赖,进了口袋的银子甭想让她吐出来。
唐杳也犯难,早知道会闹得这么僵,一开始她就不会把钱交出去,而是直接让五郎带去退还给老雷。如今这钱用也用了、给也给了,到时老雷找上门,拿什么还给人家?
静静旁观的五郎抬起头:“一百两是我说的,不关她的事。”
“嘿,你倒是知道护着人。”万婆婆啧声,“那这钱你说怎么办?”
“我有钱。”五郎眼眨不眨,从腰包掏出鼓囊囊的钱袋,比昨天交出来的还鼓还重,瞬间把唐杳和万婆婆的眼睛都看直了。
唐杳按住万婆婆蠢蠢欲动的手:“你哪来这么多钱?”
“我挣的。”原来五郎昨儿下午出门以后并没有第一时间前往猎户老雷家,而是改进了一趟城里。唐杳的话他听进去了,既然老雷不实诚,那就不跟他做买卖。
当初打下的那头熊除了皮毛以外,身上还有剥离出来的熊胆熊骨熊肉全是宝贝。五郎带着熊胆找到城里,在药堂把熊胆卖了个好价钱,随即经药堂主事接触到卖皮料的商贩,他们通过熊胆的品质判断出熊皮的价值,竟直接给五郎开出定金把熊皮订下,让他到时把熊皮给托出来。
“他们掌柜说若是能交出一整张熊皮,他们愿意开价一百两。”
唐杳简直惊呆了,万万没想到五郎平日闷声不吭,一出手就干了票大的。难怪他刚才死不松口,坚持要价一百两,原来早已找好下家,还真的开出一百两高价!
这下不仅能把老雷的钱还回去,还能剩下不少盈余。以后捉襟见肘的日子改善过来,一家老小再也不必为了一颗卤蛋犯愁了!
唐杳高兴坏了,撇头却不见万婆婆露出喜色。
“谁许你进城的?”
见她脸色不对,唐杳的笑意也逐渐淡去。
“水生叔有车,我拜托他带我去的。”五郎却像是早料到万婆婆会有这种反应,坦然道:“老雷叔不实诚,我不想跟他做买卖。”
唐杳偷瞄两边眼色,轻声帮腔:“是啊,婆婆。你看老雷叔扣扣索索才给十八两,如今这买卖不成,若是没有五郎跑一趟城里,到时我们拿什么赔给老雷叔呀?”
万婆婆横她一眼,那眼神也不知在骂谁。唐杳只得乖乖把头压低,过了好半晌才听万婆婆长吐一口浊气道:“你难道不知你自己什么牛脾气?城里人多金贵,你要是把他们当老雷一样给打了,再多的钱都赔不起。”
唐杳没忍住嘀咕:“那不能吧?五郎平日里脾气多好呀……”
万婆婆立刻怒目相对,唐杳索性冲她笑:“他这不是为了替我出头嘛?”
“你还知道是为了你?”万婆婆戳开她的脑门,“一群惹祸精!”
唐杳顾不上浑身疼,凑回去又是捏肩又捶背:“不惹祸了,以后都不惹祸了。你看五郎这趟进城不也平平顺顺回来了么?他还带这么多银两回来呢。以后卤蛋卤肉任吃管饱,多好呀?”
万婆婆一咂巴嘴,唐杳就知她还是心动了:“以后我帮你多看着他。”
东边的太阳自山头越攀越高,一屋子饥饿的咕噜声也随着交叠响起。
见万婆婆收了脾气,唐杳这才放心去准备早饭。临出门时她依稀听见万婆婆吩咐五郎吃过饭去托村长把老雷的钱还回去,再让村长找个靠谱的人代他去一趟城里交了熊皮把钱收回来。
看来万婆婆铁了心不让五郎进城,就因为担心他脾气差会惹祸上身?可唐杳觉得觉得今天的事只是个例。虽说相处的时间不算长,但五郎不像是个会惹事生非的性子。那万婆婆到底在顾虑什么,莫非这其中另有隐情?
这个疑问揣在唐杳心里,很快就有了答案。
“你说五郎?他脾气可坏了。”
唐杳停下编麻花的动作,瞅向前边小板凳的牛大丫:“啊?”
自从上回牛大丫和柳翠妞顶着两头美美的八股辫回村以后,唐杳的编发手艺立刻得到村大伙的认可,从此每天都有三两丫头跑来找她梳头发。唐杳也因此混了个脸熟,没几天就跟她们成了无话不谈的小姐妹。
坐等下一个的柳翠妞应声附和:“五郎刚来的时候可凶了,铁蛋哥的牙就是给他揍崩的,到现在还说话漏风。”
没想到五郎的风评竟是这样,唐杳措手不及:“可我见他平日里挺老实的。”
“老实吗?”牛大丫和柳翠妞互视一眼,“不惹事的时候看起来是挺老实的,不过前些天他不是还把老雷叔给打了嘛?”
唐杳只以为五郎是情急之下冲动使然,没成想他竟原本就是不能招惹的性子吗?这就难怪万婆婆不让他进城,生怕他脾气坏会惹麻烦回来。
早知如此,当初还不如乖乖接了老雷的钱。虽说钱是少了点,但不至于把事闹得太大。只怪她没有设想周全,贸贸然就让五郎去跟老雷谈判。
老雷在这件事上吃了亏,他媳妇却也不是省油的灯,这阵子没少在外头编排不是。好在那天在场的人不少,不至于被老雷媳妇颠倒黑白。可村里人排外,再加上五郎往日作派已然积怨颇深,如今更是引来好些人的不满。
唐杳愁得停下手,牛大丫的小辫子才刚梳完一半,她立马同仇敌忾:“谁不知道老雷叔一家惯会装惨?他平日挣了咱村大伙多少钱啊,得了便宜还卖乖呢,照我说就该找个人治一治他,五郎打得好呀!”
柳翠妞也点头:“对对对,老雷叔坑五郎的事大伙都听说了,我们准是站你这边的。”
唐杳霎时眉开眼笑,迷惑众生的笑靥美得两孩子都忍不住脸红心跳。
把两人送出门的时候,唐杳远远瞧见外出归来的五郎。同行还有一名中年大叔,牛大丫和柳翠妞都认识:“水生叔。”
水生叔笑着与小辈点头打完招呼就走了,牛大丫和柳翠妞刚刚才在背后说人坏话,这会儿见着五郎跟老鼠见了猫似的,含糊打完招呼也跑了。
五郎错身进门:“她们又找你梳头发。”
虽然村里有不少人都爱上门找唐杳梳头发,但她的手艺最初就是牛大丫和柳翠妞传开的,关系最熟,这两人平时来得也最勤。
“我喜欢跟她们多亲近。”唐杳一脸泰然,心里正盘算着怎么收买民心,拐那些单纯的小丫头们给她当靠山。
唐杳平日里无偿给人梳头发可不是白梳的,别看她们还只是个孩子,柳翠妞的爹虽是村里唯数不多的外姓人,却是村里的教书先生、十里八乡唯一的秀才!而牛大丫的爷爷更是本村村长,每个都是全村最敬重的人物呢!
在她们在背后撑腰,再来几个老雷嫂都不怕!
唐杳把篱笆门带上,边走边问:“对了,水生叔这趟回来怎么说?”
五郎从‘亲近’二字中茫茫回神,老实交代:“水生叔说汇丰行那边不信他,除非跟我本人亲自确认。”
汇丰行是当日五郎进城卖熊胆的时候药馆掌柜推荐他去的皮草行,原本熊皮的价钱都已经谈好了,只待五郎去老雷家把熊皮要回来,隔日银货两讫,一百两就能到手了。
谁能想到万婆婆坚决不让五郎进城,于是他们转托村里的水生叔把熊皮带去交给汇丰行。岂料水生叔辛辛苦苦把熊皮带到汇丰行,那里的掌柜却突然变挂。
“这些人做生意看中的难道不应该是这张熊皮的成色好坏?水生叔都把熊皮带去了,是好是歹一辩即知,怎么就非得跟你确认不可了呢?”唐杳纳闷,生意人做买卖不是看货难道是看人?总不至于是见水生叔不及五郎相貌堂堂就不做他的生意吧?那当初到底是因为什么开的一百两?
五郎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反正水生叔这趟回来告诉他,若是没有他出面,那这桩买卖就谈不成。
“谈不成就先不谈了,反正熊胆之前卖出去的钱够还老雷叔了。”会提出这种古怪条件的汇丰行在唐杳看来,买卖不成指不准反是好事,“熊皮等以后再找合适的买家也不迟,大不了我们自己留过冬,听婆婆说去年山里下的雪可大了。”
五郎盯着她看了半晌,抿唇低头:“你要是留下来过冬,那熊皮可不能卖了。”
唐杳一听连说不行,一张熊皮能卖上百两,拿来自用多浪费啊,有机会肯定是要拿去卖的。不过眼下正值火辣辣的三伏天,离冬天还远着呢。
唐杳没理不情愿的五郎,一拍脑门岔开话题:“灶里还煮着酸梅汤呢!”
五郎腿长步子宽,应声直奔灶舍去把煮过头的酸梅汤给端起来。唐杳提着裙子紧随其后,目光却停在屋舍后方长出十来米高的桂花树上。
她原本出身吃喝讲究的大户人家,依稀记得家里的厨子煮一碗酸梅汤,里面加了不少好料。黑枣、乌梅、山楂、豆蔻和甘草……可惜这里条件不允许,偷口减料之后煮出来的味道总让人觉得差点什么。
此时方忆起家里厨子提及,汤里还加一小把干桂花,酸甜间还带着桂花的蜜香,甘口之余,别有一番芬芳滋味。
可惜这会儿天气正热,开花还需再等些时候。
唐杳站在树下,眼前闪落一团什么东西,啪地砸在脚边散成泥黄。她先是愣住,蹲身眯眼,再一抬头,发现树冠间影影绰绰好似藏了个鸟窝。
五郎起锅的时间嗅到乌梅的酸,饱受刺激的味蕾正发馋,抬头却没见唐杳跟上。他随即从窗口探头张望,只见那人立于绿荫之下,小手葱白,朝他招招:“五郎,你来一下。”
五郎没耽搁,她一招就过去了。
“你会爬树吗?”
五郎顺着她的目光看向桂花树:“会。”
唐杳笑颜立刻放大:“上面的鸟窝刚刚掉出一颗蛋,你爬上去看看还能掏出几颗蛋?”
“好。”五郎撸起袖子抠住树皮,三下五除二就攀了上去。
唐杳趁他上树的时候顺便打量他,都说这人脾气差,又凶又坏还爱打架,可为什么这样的人在她面前却这么听话呢?
不稍多等,五郎从树上一跃而下,落在地面稳住身型。唐杳立刻来了精神,凑上去看他缓缓松开十指,不多不少,厚实的掌心包裹着三颗鸟蛋。
“正好,带回去今晚一人一个加菜。”唐杳双眼澄亮,曾经不愁吃穿的唐府千金流落乡野,每日为盐米油盐精打细算,哪能不为升斗米折腰呀!
“上面还有。”五郎薄唇微抿:“有活的。”
“你是说上面有已经孵化的幼崽呀?”唐杳注意到他一直垂眼盯着鸟蛋,脑海中某个念头转瞬形成,“可这些还没孵化,是可以吃的。”
五郎把脑袋耷拉下来,唐杳舒眉笑了:“你要是舍不得吃的话,那还是放回去吧。”
五郎却摇头:“你想吃。”
唐杳表示善解人意:“我现在不想吃了,你快放回去。”
五郎眉峰一动,人却杵在那里没有动。唐杳既好笑又无奈:“我原是想跟你一起吃的,你不想吃的话那我也不那么想吃了,我更不想逼你吃。”
五郎的表情渐渐舒开,最后在唐杳的鼓励下把鸟蛋放回巢中,然后一人端一个大碗并排坐在门坎前喝酸梅汤。
一碗汤没喝完,两人就见雀鸟归巢,许是鸟蛋的父母觅食回来了。
五郎盯着树上的鸟巢发呆,唐杳掺着脸侧目:“这就是你不想吃掉鸟蛋的原因?”
五郎面露迷惘:“什么?”
唐杳指着树上的鸟巢:“如果我们把鸟蛋掏走,等它父母回巢发现孩子没了,一定会很难过吧?”
五郎低头,棱角分明的侧庞并没有显出任何表情,却让唐杳察觉出一丝鲜少流露的动摇。
“五郎,你有没有想过离开这里,去寻找恢复记忆的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