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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15 ...

  •   【他的半张脸几乎都被掩进了月光所顾及不到的黑暗里,静望之下,让那一双目光显得尤为深邃而又纯粹。他深陷骗局的围城,企图从中寻找到可以逃生的出口,而站在门外的人,永远无法对他的焦虑与绝望感同身受。】

      暗窄巷弄里的那间屋子,兴许是周九良在上海唯一也是最好的庇护,它远离重庆军统,亦不为日本人所知,终日隐藏于柴米油盐混合的滋味里,更沉溺在欢声与争吵的喧闹中。

      外头那一墙的爬山虎,将之与相邻的几间房屋紧紧地锁在一块儿,它一视同仁地将它们虚虚掩于其下,不由分说地吞噬殆尽,毫不留情。

      剥了漆的红色窗户上,玻璃被映满了一整面儿的黄光,时而的微晃与明暗的跃动,都将后头的人影拉扯得有些失了模样。那是燃煤的油灯才有的跃光,耀在这样一处随时都会断电断水的宅子里再是平凡不过。相比那彻夜通明的霓虹灯,家家户户的黄光在夜不深的时候就会被纷纷拧灭,寂静随之而来,隐藏在浮华中多许的蠢蠢欲动,都将在这时被纷纷拽入黑暗,在无形之中,成就它们更好的掩护。

      当日的晚宴,周九良没有参加,倒非是为依孟鹤堂的心意,而是现如今的局势确实已不容他一意孤行。透过窗户,他看到弄堂里的最后一盏煤油灯灭在一楼的窗户后头,它周围的爬山虎仿佛也在一瞬失去了生机,都垂头丧气地往深深的黑暗坠了进去。

      浅浅的月光轻柔地淌过窗沿抚在脸上,没有煤油灯燃起的黄光温暖,却是将眉角眼梢的轮廓篆刻得无比深刻而又清晰。

      “我接下来要跟你说的话,能够解答这些天来你所有的疑问,不过你可以选择不听。”周九良正视着与他相对而坐的秦霄贤,面上是从来不曾在之面前显露过的情绪。他的半张脸几乎都被掩进了月光所顾及不到的黑暗里,静望之下,让那一双目光显得尤为深邃而又纯粹:“你现在,还能跑。”

      秦霄贤听了他的话后几乎没有犹豫地笑了,低沉的嗓音里是不同于往日的焦虑,只有无比松快而又轻盈的期待:“您好不容易有愿意信任的人,您舍得放弃,我还不舍得呢。”

      他道:“您说吧,我想听。”

      “行吧。”周九良没再同他拗下去,理顺了思绪,娓娓而道:“民国十六年的时候,我跟父母从山东老家一路走到山海关,本打算去辽东谋生,可成想那儿气候太恶劣,我父母遇了难,我也差点儿死在路上。”

      思绪渐渐跟着话语回到过去,周九良眼中的柔情,皆化入回忆中那一双温润的目光中去了。他静静望着秦霄贤,酥哑的嗓音,暖得不像话:“那时候,是孟鹤堂救了我。他是我的恩人,更是我的爱人。”

      他说得无比平静而又深情,可在秦霄贤听来却是诧异万分。他之前不止一次怀疑过周九良对孟鹤堂的在意,可哪怕再如何猜测这两人之间的关系,也绝料不到这层上来。

      然意料之外,却是情理之中:“难怪,您会这么肯定他不是北平人……”他摇头道:“可这么容易查明白的事儿,局里怎么会查不到?”

      周九良微扬了下巴靠入椅子里,语调里一点儿情绪的起伏都没有:“说明军统局,有人在保护他。”

      秦霄贤不由呼吸一滞,寒意全起来了。

      “那个人,可能是延安的人,更可能是我们自己人,可如果是自己人,则说明军需行动失败之后,我已经不被党国所信任了。”周九良一缓气息,接着道:“所以,我为了弄清这件事儿,只能先将自己抽身出来。贤儿,我不是没怀疑过你,这也是为什么,我不太给你派任务的原因。”

      他这么一说,秦霄贤也不恼,反倒是起了几分愧疚,当下觉着自己当真是又笨又蠢,结结实实将周九良冤枉了个彻底。合着周九良见天儿的花天酒地不务正业,都是因为他原本的行动方案在遇到孟鹤堂的那刻就被彻底打乱了。如今想来,除了接近孟鹤堂以此来获取真相进而将自己重新定位进行动中,周九良当时确实毫无办法,只因他身边的每一个人,他都无法信任。

      只在孟鹤堂的身份通过军统局“水落石出”的那刻起,周九良就必须要在片刻树立起孤军作战的勇气,更要冒着兴许会弄巧成拙的危机勇往前行,他深陷骗局的围城,企图从中寻找到可以逃生的出口,而站在门外的人,永远无法对他的焦虑与绝望感同身受。

      秦霄贤对此自责不已,可他倒也算是清醒,适时提出自己的疑问来:“那这么说,科长,你俩那么近的关系,您为什么不直接问他?他不跟您说实话吗?”

      “他不会。”周九良略低垂着头顺势说着,语速很慢,每一个字都清晰地传进了秦霄贤的耳朵里:“说不想他是谎话,可想念不足以让我冒险接近他,所以我带着自己的目的去了锦江饭店,可他却对我说一句,叫我别连累他。”

      “连累?”秦霄贤一愣,转瞬似乎是有些懂了:“他说连累,不是妨碍,这是不是证明您的接近行为在他看来是有您自己的行动,与他完全无关?”

      秦霄贤说完这话,再忆起孟鹤堂温婉风雅的模样,拜服之情溢于言表。

      究竟是怎样的交心,才能在区区一举之中明其真意,这样羡煞旁人的默契,只是听闻便已叫人觉得难以置信。

      秦霄贤想着,那个时候,那区区几个字,对周九良而言可能是比什么都好的定心丸。无关乎彼此的立场,无关乎任务的成败,关心的,就只有彼此的安危性命。

      “不仅如此。”周九良轻声续续道:“他知道我被人跟了一路,告诉我他卧室有监听……”

      “都是在问需不需要帮助,是不是?”秦霄贤倒抽一口凉气:“他完全知道您在想什么,是吗?”

      “是。”秦霄贤这话一出,周九良忽然有些欣慰,可却不见得对此有多高兴。

      这个一直都老实得近乎有些木讷的孩子,一旦认真起来,眼中所散发的魅力是比那份清澈无澜更为明亮的光芒。他成长的速度出乎意料的快,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在指引着他前行。

      念到这儿,周九良未将情绪显露在脸上,只是就着方才的话,继续往下说了下去:“他的身份,被军统局的那柄庇护伞保护得很好,他们花那么大的力气维持孟鹤堂这个身份,就必定有十分重要的任务交给他。可我有私心,我不想他继续留在上海。”

      他说:“除了暴露他,我别无他法。”

      秦霄贤猛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不由得咬紧了牙关,字字都带着恐惧从齿缝间被挤了出来:“您要真这么做,大家伙都玩儿完!”

      他慌乱得满屋乱走,头皮都跟着一阵阵发麻起来,手经不住寒意频频颤抖,一下又一下地握紧,再难松开:“是,您暴露了他,他知道危险他走了,可您呢?您是仗着您有行动队,自个儿的命就无所谓了是吗?”

      哪想周九良点了点头:“我原先是这么想的。”

      秦霄贤气得面上煞白,磕磕巴巴哭笑不得:“您真是……真……真荒唐……”

      “可惜,没成。”相比秦霄贤的气恼,周九良却是一派轻松,笑得没心没肺:“就在今天,我留你在二楼,自个儿下去找孟鹤堂的时候,遇到李鹤东了。”

      秦霄贤一愣:“什……什么意思?”

      “一楼映厅叫新政府封了门,只留了后头专用的通道让戏班走,走廊有守卫,要从外面进去后台,就只能从幕帘这儿穿过去。”

      周九良说:“后台化妆间只有孟鹤堂一个人,可李鹤东却在没看清我的时候在那种地方冲我拔了枪。”

      他说到这出,终于是站起身来,一把拍在秦霄贤的肩膀上:“会往幕帘儿走的,一定不是新政府的人。他的枪没拉保险,用的还是自个儿的声音在说话,也就是说……”

      “军统局有人保护着孟鹤堂,而他也在保护他,可如果孟鹤堂与军统局无关,那他岂不是……”

      “上海的行动队对他们而言是很大的阻碍,但凡是行动队的任何人,哪怕是张云雷,只要不是我,他都不会这么快暴露。”周九良沉沉叹了口气:“他要知道是我,一定不会拔枪。”

      秦霄贤怔怔还没有反应过来,可隐隐约约的,思绪已是完全由周九良带了过去:“所以,重组行动队,截军需,梳理情报网,这些……这些都是幌子?”

      “军统局有间谍,揪出他来,才是处座真正的目的。”

      他说着,忽是微微一笑,望着秦霄贤一字一句说道:“贤儿,你是处座留在我身边的王炸,我从什么时候开始启用你,才真正算得上是行动的开始。”

      窗外的月光,斜斜自屋檐边儿上流淌了下去,使得屋里渐渐漆黑了一片,只留下彼此的情绪映在对方的眼里,一清二楚。

      周九良的心里比谁都要明白,他想保护孟鹤堂,而孟鹤堂却更想要保护他。可他们彼此的立场与信仰,都不允许一丝一毫的背叛与亵渎。

      硬拼只会害得两败俱伤,而他,不允许孟鹤堂遭到任何的伤害。

      既然他们都倔到一块儿了,那么只有他更狠,才能真真正正,护他周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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