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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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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杳再次醒来时,已经在道观中的小房间里。道观门前的小道童也说没有见人送他回来。甚至还没来得及给李道长说说山里的奇遇呢,就被师父胖揍了一顿,还哭着鼻子挨个挨个接受长辈们的批评。
揍得也不是没有道理的。平芷山算来是蜀北最高的山,从山麓到山腰路途还算平缓,有些人家住着,也大都是栽山茶开野田的农户猎夫;山腰以上,荒无人烟,只有一条破旧的青石路,是多少年前就修好的通往化清观的唯一小路。
化清观以外的山顶,都是没人涉足的荒山,野兽还不时出没着。一个不过七岁的孩子到处乱跑,听着就让人后怕。
后来这一段日子季杳都被强行禁足,只能每天跟着李道长念那些道经,看着三清殿檐角两枝冒出来的光秃秃的树枝打瞌睡。在道观东面为龙修筑的大殿里,有时一读书便是一整天,无人相伴时难免想到那片巨大的湖,和湖里那个模样好看却不近人情的年轻人。
此后数年,初冬至除夕前夕,季杳每年都在这个时候上山随李道长习道经,好似渐渐淡忘了幼时这个如梦一般的经历。他本就不爱乱跑乱闹,观里的长辈和李道长自然也喜欢极了季杳。数十年的教导,已然是熟悉这个明事理又温和的小公子。李道长一向与季杳母亲友善,知道她家人也大都是心中向善之人,就格外关照这个体弱的孩子一些;熟悉之后,更喜欢季杳的温润性子。想来这孩子在芷安城里的名声也不是虚传。
年岁匆匆而过。十八岁那年,季杳依照惯例上山。
家里很早就没安排下人来相送,一个人抱着手炉拥着暖裘就上山去,走大概两个时辰的山路,李道长早早地就站在道观门口等他。每年这时,便可见青石路尽头那个白衣的人缓缓踏来。季杳这两年个子蹿得快,一年不见就长高了不少,再也不是以往那个看着弱不经风的小面团子,李道长想,他终究是长大了。
“师父怎么又在外候着?”季杳一见李道长在门口立着便埋怨他,“今天风这么大,你衣服又不穿厚些,冻坏了可叫人怎么办。”
李道长慈眉善目,也不理睬季杳的抱怨,只道:“收到山下的书信,说你今年是来的格外早些。今日正是霜降,风大些也是应该的——倒是你,路上结了霜,可没滑倒吧?”
季杳摇头,将那暖炉子往李道长怀里搁好,侧着身推开道观半边门,将人就拉了进来。
师父年龄实在是大了,胡子和头发一年比一年白,咳嗽也咳得厉害。季杳每每劝他多休息,少操心点观里的事务,尽交给后辈便对了。他就直说自己身体无碍。无人拗得过这个一根筋的老道长。
他吹风吹得头有些疼了,照例在观里歇息了一早上;午后又在屋里小憩一会儿。是时太阳隐隐约约从云后露了脸,微寒的天气才稍好一点,季杳就出了门,先照例去青龙殿拜了神明,才出了门打算散散心,却是不经意就晃出了道观。
季杳给道童打了招呼,便想着去山间看看今年还有没有开得晚的桂花了。临近东面,只行不久,便是有淡淡雾气笼罩的松林,也是道观中人常来散心的地方。他想着去捡些好看的松果也是好的,便往林中径直去了。
年龄大些之后,对周遭少了些新鲜感,心境恬淡许多。边走边打量着林间的景色,那气氛也没了小时候初见时看到的那份清冷幽寂。光线还是好的,松树树干有粗有细,但都是笔直的,向上长的很高。林中实在太静——连隐隐的松涛声都听得极清楚,细细碎碎似有溪流淌过。
季杳走了许久,还是没有找到其他的野花野草。想来山上的野桂花应该不开在这里才对。他顿了脚步,寻思着是否该回去了。也便是这时,季杳忽然记起幼时遇见的那片湖。
那日子隔得太久,连自己都只是记得大概模样罢了。在观中也问过朋友或是长辈那湖的来历,回答都含含糊糊;家里人也说从未听说过平芷山上还有这等景色。每次问起,师父只笑着说:“或是你真是在山中遇到了神仙。”他小时候也还信,总是每夜里躲在被窝中细细地回忆。长大了之后再记起,才发觉或许真是自己做了个梦也不一定——
可偏偏是走回了这片松林,与幼时的回忆重叠起来,季杳才想着:我多想再去看看啊。
他心中升起没有任何缘由的期盼,往回走的念头顿时打消,左右环顾一下还是打算径直先朝北走,试试看是否能见着那大湖。在左手边的那棵树干上用小石子凿了个记号,以免归来时忘记了方向。
走出大约半炷香时间,那边的松林已然到了尽头,显出了亮光。欣喜地跑了过去,目之所及却不是那片湖,而竟是山崖的尽头。
若说山间的青碧湖泊已是让人流连忘返,这山崖望去却更让人震撼些。
季杳未出过远门,一时看呆在原地。若说书里写的山川好景,大概也不过如此样子了——明明是萧瑟的秋末冬初,这里却苍翠得令人震撼。直往前走段路程,就是直直劈到山底的大崖,底下料想就是无边的青葱树林。身后松林往西边东边各自还有绵延的山脉,一直到远处消失在白云落处。远方是几乎快透明的一带远山。
平芷山在西南蜀地。蜀地多山,想来平芷山又是一条巨大山脉的起点,连到不知何处。
季杳站在原地站了许久,心里有油然而升的惊喜。再四下仔细打量了下,忽然发觉山崖那边上有一座小小的凉亭,中间似乎站着个人。
季杳再瞅瞅,果真是有个人站在其间。他观望一阵儿,便举步向前了。
离得近了才发现那是个须发皆白的老人,戴着高冠,道人打扮,穿着青布衫子。那亭子中间摆张石桌,上面放了棋盘;边上两张石椅磕在地上。他就站在棋盘边,摩挲着下巴若有所思。
季杳走进去,却见那老人家头也没抬,专专心心地盯着面前的棋。他蹑手蹑脚地走近,往棋盘上一看——是局未完的棋。那棋盘却是落满了灰尘,黑子白子颜色也差不了许多,边上甚至生出了些青苔。老人举着白子,正在犹豫下一步放在哪儿。那边黑子打的极好,步步牵制着,又步步紧逼。季杳从小跟着母亲学下棋,此时一看,便也把心思放了进去。
于是一个白衣少年一玄衣老道,就立在亭子中间,山崖边上,对着桌上一局棋出神。一时天地俱寂。
良久,季杳紧锁的眉头忽然舒展开,轻声道:“这黑子看似无懈可击,其实你只要放在……”
他话还没说完,那老人忽地转过头,一脸怒气,张口就道:“观棋不语!”
季杳被冷不丁一句话吼得一愣,还未从棋盘里抽出魂来,只觉得耳边嗡嗡作响,头晕目眩。老人家又转头去看棋,未过几秒又猛然转头,盯着季杳的脸,露出讶异至极的神情。
“是你,你……”老人眼睛圆睁,似乎是见了鬼一般。他扔下棋子,用力抓住季杳的手,将其上上下下打量许久,手指微颤,眼眶都泛红。好久才吸一口气,叹道:“故人、是故人啊。”他说完,却还是不放手,又将他端详许久。
季杳错愕至极,在原地站着,也不见动作。
那老人家终是放了手,仓促揉了揉眉心,问道:“你这好小子,却是怎么找到这儿的?”
季杳不明所以,老实答道:“在林间乱走,就到这儿了。”
老人笑一声:“乱走便来这儿了?”
季杳点头。于是那老人便不看他了,将手中捻的白子钉到桌上,坐回石凳,伸着懒腰,絮絮道:
“我算算,我算算,确是好久没有人能找到这儿了。”
他复又转头,再看看季杳,摇头叹:“命矣、命矣。”忽的他又记起什么,思索了片刻,对他道:“世间诸事,可真是难以言明。我给你指一条路,想必那边有人比我更想见你——在这东边有片湖,你可曾去过?”
季杳正看着那满是灰尘的棋盘兀自心疼,正欲伸手去擦,便被这话惊了一惊:“啊!我知道。我还不记事时,偶然进去过一次,却也是十几年前了。今天趁着天气好,便想在林间走走,若是运气好了,还能再见到呢。”他也在石凳上坐下,眼巴巴地将老人望着,“——说起来,那时我还在里面遇见个人。爷爷,你知道那湖吗?我身边人都不信我。这十几年,我还当自己那时是做了个梦呢!”
“那便是我说你要见的人了。你那时年纪小,他认不出你也是自然的。你现在直向东走,再去找他一回,须得快些,可莫让他再等你久了——”
他虽不解“故人”是何意,却还是谢过了。走出亭子不远,他又无意回头,却见那老人目送他离开,神色似是半分欣喜半分忧愁,见他迟疑了,还朗声催促:“快些,别再等了!”他摆摆衣袖便转身,重新执起棋子喝道:“这回杀你个落花流水!”
季杳一头雾水,快步走开,恍惚间心想:我或是真的遇见神仙了。
他走回林子,按老人所指的方向往东走。待他注意到天色时,却发觉光线比将才暗了许多,也冷得异常,林间雾蒙蒙一片,倒显得有些可怖了。他犹豫片刻,觉得机会难得,便强撑着过去,直至腿脚都酸麻了,还被冻得不停咳嗽。走一会儿就歇几分钟,只是感觉又累又冷。
好不容易看见林子尽头,踏出层层树阴,眼前豁然开朗,亮得人睁不开眼。天空碧得犹若琉璃,与水面映在一起。——果真是那片湖。
和十年前的景色并没有什么大的差别,季杳一看,就仿佛回到了十几年前懵懂的样子,呆呆地站在栈桥口,不知是不是自己走进了画里。
他立在那里,又想起老人家说的事,心里疑惑难解。踏上栈桥,吱吱扭扭踩过几道弯,毫不意外地见着了那个尽头的小小平台。
季杳想,我是否真的不小心走进了什么画里?不然那个人在那里坐着,怎么十几年都没变过,一模一样的姿势、一模一样的衣服,连那沉静的背影都一模一样。背挺得笔直,黑色的发垂到腰际,那背影只一眼就让人觉得有着拒人千里之外的冰冷。
季杳走上前去,正欲小声开口招呼,那男人就被脚步声惊动,微微侧过了头。
“……打扰您了。”季杳猝不及防,显得窘迫。
那人缓缓看过来,神色震惊而无措。他望着季杳望了许久,又低头去看了看湖;再次转过来时,便带了十分的专注与悲哀,将人静静地望着,一言不发。
季杳感觉错愕,也只在原地傻站着,不敢说话。那余光瞥见先前被惊走的小鱼儿,又一只一只地浮了回来,好像是待放的花,一朵一朵次第在碧绿的湖水上绽开。
两人间的死寂持续许久,连季杳都觉得累了,那人还是坐在那儿,侧着身,痴痴地将他看着,就如同凝固在那儿,又像是怎么都把他看不够。
良久,季杳实在觉得气氛奇怪极了,才试探着开口:“您还记得我吗?我是十几年前就误闯过这儿的小孩子。冒昧打扰您,实在是抱歉。”
那人像是被惊醒一般,才回过神来,慢慢理了理鬓边的头发,抖抖衣袍站起身来。
“我记得。”他平静开口,“那既如此,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季杳认真想了想,才回忆起初次相见时男人便问他的名字。
“啊——我叫季杳。”白衣的少年弯眼微笑,语气也轻快起来,“我给你写!我的名字可不好记了。”他走上前扯扯那人示意他坐回来,自己也顺势坐在他身边,然后将那手拉了过来摊开,用指尖轻触着在他掌心写下一笔一划。
季杳自小朋友便不多。他常在家里待着,遇到的陌生人也多是长辈。难得遇见有人问他名字,便欢喜得不行。讲了名字,还要讲来历:“我的名字是爷爷取的,他虽然过世得早,可我记得他待我总是好极了。你看,四季的季,杳无音信的杳。”
那人看完又是一愣,便轻点头,反手将给他写字的人的手握住,然后垂下眼一言不发。
季杳一时又僵在原地。这样握着他的手许久,那人忽然轻笑起来。他笑起来倒是显得很温和,又带着无奈,末了补上:“我叫平止。”
说罢他也将季杳的手心打开,给他写:“平芷山的平,止是没有草头的止。”
“和这座山的名字相差无几了——原来你就是山吗?”季杳打趣他。
“这么说也是没错的。”平止笑起来。
“那我记住了,以后就叫你平止哥。”季杳点头,堪堪抽回手。
“你姓季?芷安城里,大概只有一家姓季吧。”平止又问,“季致远……他还好吗?”
季杳仔细回想了一下,然后摇头:“我没听过这个名字啊。”
平止思索了片刻,才抿抿唇问:“什么年间了?”他问罢,又有几只鱼从水底浮起来,在水面上一动也不动。
季杳伸长脖子去瞅水面的红白相间的小鱼儿;又想了很久他的话什么意思,接着才顿悟了:“今年已是淳道三年。……怎么了?”
平止沉默了良久,然后轻声叹了口气:“许是我记错了。”
季杳转过头去看他:“平止哥,你认识我们家的人吗?”
“以前是认识的,现在怕是不认识了。”平止颔首,重新把衣角抖进水上,那处便泛起一圈圈细细的涟漪,有小鱼游过来衔住。
季杳又一动不动地盯了他好久——这人是十分好看的,偏偏眉眼处都流露出些冷淡和落寞,引得他万分好奇。正犹豫说些什么打破这寂静,就忽然打了个喷嚏。
平止转过脸看他:“太冷了?”他站起身来,将季杳伸手拉起,回头向木屋里走,“进屋子吧,我给你备些炭火。”
季杳应了一声,随他推开屋门进去。
空气里弥漫着新削的木头屑的味道,日光透过窗前覆的梁平竹帘的缝隙间照进来,斑斑驳驳,却看得清屋里的陈设极其简单。一张木桌,两把椅子,桌子上有一个棋盘;一张干净的床,临窗边一张大书柜,摆满了各种竹笺和写着字的绸子,却不见纸质的书册,倒像是前朝的东西;侧边是些置放杂物的柜子,只是上面空空的什么也没有。很多东西都盖了一层灰,像是很久很久都没人进来过。
是寻常的芷安城里的老百姓家的摆设模样,倒显得亲切极了。
平止已经生了盆炭火置在季杳脚边,还替他煮了茶水——季杳没有见过煮茶的小盏,好奇地探头去看,却没想到一冷一热便咳起嗽来。正咳得喘不上气时,就有盏茶递到他手边:“怎会咳成这样,你受寒了?”
“没事,我向来都是这样,被风一吹就会咳嗽。要是有火盆备着,暖和些就好了。”季杳道了谢,伸手接过茶,又看见木桌上那两盒棋子,“平止哥,你也喜欢下棋吗?……啊,说起下棋,我先前在北面见着一位老人也在下棋,便是他给我指路,叫我来找你的。”
听到老人,平止忽然皱起眉,问:“是他叫你来的?”
“这就说来话长了。今天天气不错,我想着自己随便逛逛,再来找这湖的,结果误打误撞遇着了那位老人家。他给我指了路,说什么‘有人更想见我’…之类的话。我都不太清楚。”季杳轻手轻脚掀开了那棋盒的盖子,抓了两颗白子放在手里看,“他当时一心下棋,看起来倒是个有趣的老爷爷。”
平止轻声叹气,转头看了看窗外,良久才道:“你不必在意他说的。”
季杳点了头,复又去抿茶。苦涩带着回味的清甜在舌尖散开,他吃惊道:“这是什么茶?好喝。”
“普通的山间绿茶罢了。”平止道,“你若不怕寒,来年开春我还能摘桃花给你泡茶喝。”
季杳放下茶碗看他:“平止哥,你一个人在这儿住吗?”
平止只低头不语。他无意作答,伸手挪过一盒棋子,细细数了一遍,良久道:
“听你说看那人下棋,你也会下棋吧?我这里难得有人来一次,时间还早,不如劳你与我下一局。”
季杳一下子来了兴致:“好啊!叫我下棋总是乐意奉陪。”
他把茶盏放在一边,专心放进棋盘。
这一局下得极慢。季杳少年棋技便超群,此刻却顿觉遇到了了不得的人物。那边黑子下得有条不紊,毫无破绽。一局直下到夕日染上天空,淡淡的暖光从窗间照进来,镀在季杳专注的侧脸上。
他偶尔抬头,就直对上平止的目光,便又慌张垂下头去。对面坐着的年轻人安静地将他注视着,毫不收敛那直直的目光。期间等他落子的时间长了,觉得意识有些恍惚,几欲伸手去触碰。却忽得听见季杳抬头问:“什么声音?……是不是化清观响晚钟了?”
平止回过神,侧耳去听。有不太清晰的钟声,似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余音浩荡,连响了九下复而归于寂静。他说:“是丰山的霜钟。今日可是霜降。”
“霜钟?”季杳睁大眼睛吸了一口气,站起身来。
在书院读书的时候,他趁着先生不注意悄悄看《山海经》,结果被抓了个现行。除了那些四书五经之外的书,在先生眼里都算闲书——可那本书上总是写着季杳不能想象的神奇的事物,譬如丰山的九口霜钟。书院先生却不知道,读那些“闲书”是年幼体弱的季杳可以远行的唯一方式。
“霜钟?是丰山的霜钟吗?——”季杳雀跃起来。平止看着他,忍不住笑起来:“是丰山的霜钟,我这里每年都能听到。”
他坐回椅子,连棋也没心思下了,圆睁着眼将平止瞅着:“我就说有的,可没有人信我。丰山——丰山在哪儿呢?等我身体好些了,一定要去看看。”
“我也说不上来,只记得很远了,但这方圆千里的山都是能听到那钟声的。”
季杳倒迟疑了:“那……为什么这里能听到?以前在道观里也没听见过。”
平止答道:“大概我这个地方有些特别吧。”
季杳茫然点头,想着他话的意思,心里却渐渐平静不下来。他重新捻回棋子对着棋盘思索着下一步该怎么下,却只觉得小小的棋盘困住了他纷飞的思绪,于是只能懊恼道:“我不知道该怎么下了。”
平止说:“不如今日就下至如此。你若想再来,我们接着下这局棋。”
季杳欢欣地笑起来:“这样也好——要是平止哥觉得好的话,我明天跟师父念完道经了就可以再来。”
“明天?”
“是啊。明天不行吗?”
“不是。”平止摇头,忽然就伸手拉住了季杳的衣袖,“我是说——明天你一定要来啊。”
季杳诧异,却点头说好。他抱回自己的小手炉欲与平止道别,那人却又拦住他:“你明日可别忘记再来了——我备好茶、备好棋等你。”
“我会来的!你放心好了。”季杳不解他的执着,仔细承诺一遍,转身走了。
平止站在木屋前,目送着季杳那抹白色的身影渐渐消失在木廊桥的尽头。他看着那人离去的背影,一瞬间竟觉得心悸,只想再挽留一遍、再好好看他几眼。
季杳却边走边想,平止哥可真是个让人好奇的人。他看起来是一个人住在平芷山这片不为人知的巨大的湖里。一间小小的木屋,一盘棋,一盏茶,就和书里写的那些隐士一模一样。
走着走着他回头望了一眼。一身黑袍的平止依旧立在那儿,看着他离开。
季杳忽然觉得,平止好像是不舍他的。他再驻足久一些,深深地看了一眼立在那儿的人,又挥了挥手。
而平止此刻只是想着:他说了明日要再来的。在季杳走远的时候,眼前忽然被一种温热的液体模糊了。这样遥遥望着一个白衣的人儿在栈桥上走远的场面,实在是太熟悉了,熟悉到不可思议又恍若梦境。
于是他看着那白色的影子消失在天边,又坐回了栈桥边,带着无数的期盼,像许许多多那样的日子一样,等待着冥冥的事情的发生。
可季杳第二日没来,第三日没来。冬日过去,春天来了,季杳也没来。
他就坐在原地等着,静静着望着湖面。直至日头升起到星河灿烂。从细雪连他肩头都覆满,到春风吹落了开败的桃花,再看见秋日的素蝉唱死在树间,到第二年的霜钟再响彻这片湖的上空。
他还是没来。可是平止就是有这样的耐心,固执地等待着。
那只是因为季杳说过,他还会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