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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他叫季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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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江陵签下租约合同,兰舟行交出门店的钥匙便匆匆离开了。
旁边花店的老板察觉到有人租下这家店面,饶有兴致地上门来搭讪。
“怎么租这儿啊?这条街客人都很少的。”
开花店的是个三十出头的女人,她的长相并不出彩——圆脸蛋,狐狸眼,鼻尖上生着一粒淡淡的小痣——给人一种很好相处的感觉。
与人说话的时候带着些软软的苏州腔调,很是令听者舒服。
江陵道:“这儿便宜。”
“租金便宜是便宜,不过生意好差的,十天半个月也开不了一次张。”虽然说着生意差,但女人似乎并不因此而感到困扰,笑吟吟地道,“我叫容薇,小哥怎么称呼?”
“江陵。”
听闻这个名字,容薇面上流露出一抹诧异惊讶,旋即她便笑着道:“你说巧不巧?上一个租这家店的人也姓江呢,好像是个心理医生。”
又问江陵:“你租下这家店准备做些什么啊?”
江陵道:“卖些东西。”
“哪个不晓得是要卖东西的?”容薇道,“我是问你想要卖些什么?”
“花圈,冥纸,香烛……”
江陵细细数着开一个花圈店要卖的东西,却被容薇急急打断:“知道啦知道啦,别说了,晦气得很。”
江陵收了声,静静看着她。
容薇像是察觉到自己的态度有些过于激烈了,不由哂笑一声,讪讪道:“也不是说你晦气啦。话说回来……咱们这条街,卖花卖鸟生意都不好,也许就适合卖点儿那个东西呢。”
江陵不置可否。
许是因为话题太难持续下去,容薇心下不由生出些尴尬,随便找了个借口便准备回自己的店里去,却不想街口传来一声询问——
“江先生,在吗?”
容薇循声看去,只见说话的是个头发花白的老人,紧闭的双眼上生着可怖的瘢痕,似乎是个瞎子。
老人正站在路口,神情颇有些忐忑不安。
容薇正要回上一句“江先生不在”,就见江陵走了过去同老人说话,不由莞尔——差点忘了这人也姓江。
来的正是昨晚约好今日见面的秦老。
江陵走过去,叫了一声“秦老”。
“不敢当。”秦老连连摆手,姿态谦卑得堪称低下,“江先生叫我秦泰初就好。”
秦泰初来找江陵,为的自然是昨晚说的事,他目不能视,瞧不见江陵的脸色,心下更是惴惴难安,当下有些忐忑地问道:“江先生,昨晚说的事……”
江陵“唔”了一声,微微低下了头去,似在思考些什么。
“去看看她。”
……
秦泰初的孙女在市医院。
ICU病房住一天就要四五千块钱,他一辈子的积蓄砸进去只如泥牛入海,到最后实在是找不到赚钱的门路,只能重操旧业,在花鸟市场门口给人算命。
事情还要从许久之前说起。
秦泰初的孙女是他捡来的。
被师父从香江送至内陆,因瞎了眼睛,秦泰初的日子并不好过,只好拿着师父给的一点儿补贴开了家废品站,收废品度日。
然而即便日子再难过,被人用针线缝上的双眼也时刻警醒着他,没再给人算过命。
就这样过了几十年。一天,秦泰初在垃圾堆里捡了个孩子。
女娃娃,生下来不足一个月,小猫儿一样的哭声引着他过去。
虽然已经改革开放多年,但是重男轻女的风俗仍在,秦泰初猜也许又是哪家生了女孩儿不想养了吧。
那时候收养孩子的手续还不难办,他出于一时的心软,收养了这个孩子,取名叫秦曼情——那年满大街都是薛曼情的粉丝。
秦泰初不大会取好听的名字,只是想,既然这么火的女明星都叫曼情,想必曼情就是再好听不过的一个名字了。
再后来,从来没养过孩子的瞎子手忙脚乱地慢慢地养大一个孩子。
他不会带孩子,也不知道怎么哄,唯一会的就是从小学的六爻八卦算命占蓍,于是干脆就拿这个当催眠曲来唱,当睡前故事来讲。
秦曼情的资质,早早地凸显在了这些三教九流的东西上。
五六岁的小女孩儿,还没学会认字,就先学会了认八卦,还没学会算数,就先学会了断六爻。
随着她长大,她学的东西越来越多,瞎子爷爷从香江带来的老书已经被她翻了个遍。
她那么聪明,梅花易数看一遍就记下了,再看一遍更是烂熟于心举一反三。
年纪轻轻的十六岁小姑娘,和收养的她的爷爷一样,初出茅庐年轻气盛,去给人算命,终于栽了跟头。
秦曼情中了别人下的咒,多脏器功能衰竭,被匆匆送进了医院,住进了ICU。
秦泰初认不出那是什么咒,为了赚住院的钱,捡起了几十年不干的老本行,拉下一张老脸去街头给人算命。
“她瞒着我给人算,自己接了一个活,得罪了不该得罪的……”秦泰初走在医院的过道上,一面领着江陵去病房,一面低声道,“早知道,我就不该教她这个……”
一路走到重症监护室门口,隔着玻璃看进去,病床上躺着一个人形,数根管子插在她的身上,一旁是跳动的心电图。
秦泰初面对着江陵,面色凄然,低沉着声音道:“我不清楚您究竟有多大的本事,要是您真的能救下我这小孙女……我、我这条老命卖给您也是可以的……”
江陵没吭声,只是慢慢地朝着窗户走了过去,他凝望着躺在床上的那个人形,指尖轻轻贴上了玻璃。
忽然,一个声音响起:“喂!别压在玻璃上!”
江陵循声看去,只见一个护士拿着病历本匆匆走了过来,拧着眉重重瞪了自己一眼——显然那句话是对自己说的。
江陵收回了手,正要移开视线,却冷不防瞧见了跟在护士身后的那两人。
他的瞳孔微微扩张了一瞬,手指也忍不住下意识地蜷缩了一下,仿佛被什么烫着了一般。
那是个二十三四岁左右的青年男人,许是不良于行,坐在轮椅上,教一个身材健壮五官坚毅的高大男人推着。
他生得一张过分好看的面孔,五官精致却不显女气,只是肤色有些过于苍白,只觉得整个人透出一种如薄冰一般冷来。
江陵看着那人坐在轮椅上一直被推到秦泰初跟前。
“秦先生。”推轮椅的人从外套内侧的口袋里掏出一张卡递了过去,恭恭敬敬地道,“对于秦小姐的事,我们深感抱歉,她是为了帮我家先生才出的事,我家先生一直过意不去,这是一点心意……”
秦泰初的脸色却极为难看,没等男人说完,便伸手将人朝外推搡,口中道:“我不要!你拿走!”
“秦先生。”坐在轮椅上的青年缓缓开口,他的声音也极为动听,如初春时分山涧坚冰乍破,潺潺流淌而出的溪泉,带着不经意的冷。
他道:“ICU住一天的价格不低,这笔钱,还请你拿去交住院费。秦小姐住院于我脱不开关系,住院费应当我来出。”
“你要是真的想为了曼情好,就别再来!”秦泰初缓了一口气,然而态度依然坚决,“你生来百鬼缠身,谁碰上你都要倒霉的!这次是曼情不懂事,招惹了不该招惹的,与你没有关系!”
似乎对秦泰初的态度早有预料,纵然是听到“谁碰上你都要倒霉”几个字,青年依然不生愠怒之色。
他的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整个人苍白而冷淡,仿佛对周遭的一切都提不起兴趣,令人下意识的联想到日光下脆弱的冰雪——只等着消逝融化了。
“先生?”见秦泰初执意不收,推轮椅的人矮下了身子去,询问出声。
青年撩起了眼皮,平静地看向了站在一旁的江陵。
江陵也在看他。
察觉到青年投过来的目光,江陵几乎是下意识地移开了视线,带着些许不自在地偏过了头去,颇有几分欲盖弥彰之感。
只是很快,他便意识到了不妥,又转回视线,重新看向了轮椅上的青年。
推轮椅的男人走到江陵面前,将卡递给了江陵,因怕秦泰初听见,只能伸手隔着玻璃指向重症监护室里的那个人,示意着。
江陵知道他的意思,虽不觉得此刻拿了这张卡是什么明智的选择,却还是朝他点了点头,伸手接下了那张卡。
他们似乎没有长时间逗留的意思,见江陵收下了卡,男人推着轮椅上的青年离去。
江陵站在原地,视线落在手中的卡上。
若是秦泰初可以睁开眼,便会发现,江陵的唇角上扬出细微的弧度,似在笑。
凝视那张卡良久,江陵才重新抬起头来。
他看向站在原地的秦泰初,开口:“他们走了。”
秦泰初点了点头,又问他:“江先生,我孙女她……”
江陵捏着手中那张卡翻来覆去地看着,似乎对此颇有兴趣,“刚才那人是谁?”
秦泰初微微一怔,没想到江陵会主动关心起他人的情况。
然而他不过是愣神片刻的功夫,江陵却似等不及了一般,再度重复了一遍之前的问题:“刚刚,你说的那个百鬼缠身的人是谁?”
秦泰初道:“他叫季庭。”
孙女出事后,秦泰初将一切调查得很清楚。
季庭生来体质特殊,百鬼缠身,这几年道术兴起后,邪术士也频繁出没,不知是谁盯上了季庭,竟在他身上下了邪术。
秦曼情初生牛犊不怕虎,竟然去帮季庭这样的麻烦,终究惹祸上身。
秦泰初将此事一一道来,却不想江陵听着听着竟慢慢地笑了起来。
他鲜少流露出什么过于明显的情绪,可是如今,眼中俱是藏不住的笑意。
“我可以救她。”江陵慢吞吞的道,“不过,她要拜我为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