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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誓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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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4年,苏联最高领导人赫鲁晓夫在□□争失败,被迫下台,苏维埃人民最高会议决定由勃列日涅夫担任下一届领导人。
召开会议那一天,鹅毛大雪纷纷扬扬,凛冽的风混杂着冰雪呼啸着,像刀子一样刻在苏/联人民的心上,目光触及之处,只是一片荒凉。
苏/联就像被困在巨大的碎冰机里,撞击得粉碎的石子铺天盖地将这片足有22万平方千米的土地重重包围,方圆十里,依稀可见那面鲜红的旗帜被大雪逐渐吞没。
伊利亚裹紧了军服,静静听着风雪中会议室里心照不宣的鼓掌声。
随着人们断断续续地走进,长长的睫毛有晶莹的雪花,玛瑙般的血红眼眸变得冰冷并且残酷。
大概散会了。
人群中突然挤出一个失魂落魄的男人,欲往风雪里冲。
伊利亚皱皱眉,盯住那个颓废的背影,几乎不可闻地挪挪了嘴唇。"谢谢。”
那个人停住了,魔怔似地慢慢回头,伊利亚可以看见那如枯木的皱纹布满了岁月的沧桑,周围人来人往,都裹紧了衣服,机械地仿佛只是完成任务的朝前走,没谁在意谁。
有时候,权力的堕落会让一个人从天堂到地狱,再掀起一连串不可挽回的连锁反应。
那个人就这样久久地看着伊利亚,直到浑浊的蓝色眼珠失去了最后的光泽,才耗尽全身力气的摘下眼镜,哆嗦着开口“我们,真的尽力了。”
伊利亚点点头,疲倦地将视线移到远处,冰天雪地里,火红的锤子和镰刀还在熊熊燃烧,很美,美的虚幻而又遥远。
“ 先生,”他开口,声音不带一丁点温度。
“绝对的权力掌控就意味着绝对的强大,是这样吗?”
看见对方露出悲伤的表情,伊利亚自嘲的笑了。
“我觉得不一定呢。”
大楼突然爆发出依着雷鸣般的掌声,在这场权力的游戏中,没有永远的胜利者,但存在着永恒的输家。
这场大雪,在西伯利亚干瘪的土地上,一下就是三十年,把耀武扬威背后的污浊黑暗和丑事一般埋葬在寒冷刺骨 的雨雪。
伊利亚不知道春天什么时候会来,但他总觉得,苏联的春天,大概永远不会回来了。
伊利亚做了个梦,其实说是一个也不准确,应该是很多杂乱无章的梦糅合在一起,录播机一样放映着支离破碎的画面。
他梦见自已坐在影院,大概可以称之为影院,除自已以外还有一个人坐在最中央的席位上,面无表情地盯着屏幕。
那个人也有着雪白的头发和高挺的鼻梁,只是瞳孔的颜色似乎要淡一些,衣服是一件长袍,也围着围巾戴着手套,一动不动让人怀疑是否还活着。
伊利亚清楚梦里一切都是虚幻的,所以心安理得挨着那人坐下。
屏幕刺眼的光打在他们脸上,一片空白,四周漆黑,寂静无声,只有胶卷滚动的刷刷音。
画面慢慢转变,伊利亚挺直了腰,表情不再轻松,这个地方,好像见过哦。
白茫茫的场景,隐隐约约风声呼啸,镜头一转,雪白之中突兀地冒出几块嶙峋的黑石,紧接着风雪混合着泥沙席卷而来,大块大块的雪团从天而降,铺天盖地,像一场白色龙卷风,然后又持续几分钟的雪景,四周一片死寂,荒无人烟,除了几棵枯死的树枝,没有任何活物的气息。
“小耀”突然传来的声音冷不丁吓了自已一跳,伊利亚定睛一看,却浑身一个激灵。
画面不知为何就变了,镜头慢慢由旷野转移到像是战垒一样的地方,定格在两个相互依偎的人身上。
伊利亚眼里弥漫着一股凄凉,嘴角紧紧抿住,手握成拳头,似乎这样就可以控制自已不喊出来。
好久哦,估摸着已经是五十年前的事了,其实对于国家来说也不算久,人类几十年的寿命只不过是他的一次回眸,但是那次不同,那一年冬季的并肩作战,很久远,漫长。
那时的王耀还没有现在那么强大。
北方的冬天气温低至零下二十度,万迹人踪灭还,只有晶莹剔透的冰柱发出刺骨的光,这里的雪差不多有半米深,一步不注意就会深陷其中难以拔出。而王耀和伊利亚的军用物资少的可怜,他们已经和本田菊进行了半个月的拉锯战,士兵们缺衣少食不说,枪支大都破损严重,弹膛凝了一层冰霜,哑炮已是家常便饭,难以保证走火误伤友军。而最凄惨的是,因为缺乏必要的防寒装备,每天都有冻死的人,死了也没地方埋,裹了席子就草草埋在雪地,甚至不用太深,很快下一场暴风雪就会重新掩盖一切。
而他们,必须在样恶劣的环境,阻止敌人的一次次进攻。
伊利亚一边指挥战士尽快将战壕挖好,一边紧张地寻找着那个瘦弱的身躯。
终于,在热火朝天的作战会议室,看到了双耳冻的通红的王耀。
那个不堪重负,激烈咳嗽的中国人狠狠地揪住了他的心,肯定是得了伤寒,伊利亚想。
王耀不像自已,从小就住在天寒地冻的中亚地区,对于习惯温暖湿润的他来说,这简直是种折磨。
现在,他正聚精会神地研究作战计划,时不时咳嗽几乎要吐出鲜血,但是没有时间休息了,东北那一块已经被本田菊这个白眼狼占领了,他就是不惜一切代价地要毁灭王耀。
所以丝毫没注意一个鬼鬼祟祟的黑影在靠近自已。
“啊!”突如其来的冰凉让本就冻得瑟瑟发抖的王耀忍不住叫了一声,刚恼怒地回过头去,却看见一个硬梆梆的东西——伏特加。
伊利亚眼角带有笑意,那张人畜无害的娃娃脸上是温和和略带有恶作剧得逞的浅笑,如红玛瑙一般璀璨明亮的瞳孔写满了关心,柔软的白色发梢沾了片片雪花,纯洁得像降临凡间的天使,不染一丝污浊。
“呐,伏特加,这种酒喝了能让身体立刻像着火一样——可以暖和胃。”
“呃,谢谢。”
王耀看着他的,有些失神,过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小心地接过酒,如获至宝地捧在怀里。
也许他真的忘了,当初八国联军侵华时,从他这里强占最多土地的就是眼前这个笑容温暖如坻的大哥,可是如今他们处于同一阵营,怎么也无法把他和那些恶魔相提并论文。
“怎么了?”伊利亚困惑的打量王耀,从刚刚开始就跟丢了魂似的,一言不发。
不过这样也不错,他可以趁机欣赏一下这个东方美人。
现在王耀抬起了头,深邃的瞳孔倒映着他的模样,长睫毛如蝴蝶羽翼扑扇着,洁白如玉的脸颊冻的通红,因不知胡思乱想什么,眉毛轻皱在一起。
伊利亚不禁笑出声,轻轻捏住王耀柔软的脸,磨蹭了一下。
唔,挺光滑,手感真好。
满意的看见对方脖子慢慢变红,伊利亚大咧咧地揽过他单薄的肩,假装没感觉到几乎皮包骨肉的身体。
“走,找地方喝酒。”
“怕什么?一时半会他们还打不进来,这里冷成这样,就是神也不愿来,今朝有酒今朝醉,你们中国人不是常说这句话吗?”
伊利亚不由分说拉着王耀来到最前面的战壕,这里基本已经竣工,沙袋整齐的堆在雪地,防风布牢牢捆在木桩上 冻结的雪块如同冻结的心脏,眼见之处,天地静寂,只是白茫茫一片。
刺骨的风雪冷冷刮在脸上,犹如小刀一点点切开皮肤,士兵皲裂的手露出血红的嫩肉,铁铲上的漆已经剥落,握住却像把人狠狠烫了一下。四下风声如饿鬼撕扯着嗓子咆哮,那浸入灵魂的冷不是军大衣和皮靴就可以抵挡住的。但即使在这样艰苦的环境下,士兵还是团结一致提前一小时打好了沟壑。在这宝贵的休息时间,醉醺醺的俄国人兴高采烈地拽着有些羞涩的青年饮酒唱歌,还可以看到胡乱堆放的空酒瓶,狭窄的作战会议室也能闻到劣质威士忌的味道。
工兵铲插在雪地里,鲜红的旗帜收起来,免得惹人注目,伊利亚扯了半张破布,铺在空地上,斜靠着厚厚的雪墙。
“小耀,来这边。”
王耀坐到伊利亚身边,打开那片伏特加,快速灌了一大口。
“咳咳,好呛人啊。”
冰凉的液体流入喉管却是滚烫的,仿佛喝的是汽油,好像有一团火在胃里燃烧。
“小舅子。。。不,王黑家里有烈酒吗?”
“当然了,”一提起自己弟弟妹妹,王耀就开了话匣子,滔滔不绝,完全没意识到这个人刚刚说了什么不得了的话。
“王黑,王吉,还有王辽被称为我家三宝呢,他们那里的酒是绵厚香醇的,才没你的那么烈。”
“不止酒好啊。。。,他们家里冬天就像冰雪王国一样漂亮,积雪厚的可以达到胸口。”
“而且最多的树是针叶林树,绿油油的,松鼠麋鹿还有小兔子,王湾小时候最喜欢爬在我背上,让我带她去看王黑家的狐狸,那家伙油光水亮,见到人一溜烟就跑没了。”
“过春节的时候,松花江那一带,对,就是那里”酒劲上头,红晕慢慢爬上白晳的脸颊。“零下十几度,白雪皑皑银装素裹,嗯,家家户户都挂大红灯笼,还放鞭炮,噼里啪啦满天飞,嘉龙也喜欢到王辽家玩,吃白菜猪肉馅的饺子,王吉胃口最大,一气能吞十个,大家都在那里,团团圆圆的。。。。”王耀整个人变得温暖灿烂起来,笑语盈盈,眼里似乎藏着万丈星空。
伊利亚温柔地笑了,朝王耀靠近了些,试图为他挡住从沙袋中露出的屡屡寒风,不想惊扰了他。
王耀说到兴起处,猛地又灌了一口酒。
“还有啊,王黑家每年都会酿好多好多小麦酒,青稞酒,糯糯的,打开酒仓,一揭盖,整间屋子都笼罩在酒香里,那句话怎么说的'酒香不怕巷子深'。。。。再给我一瓶伏特加吧,伊利亚。”
王耀笑着接过伊利亚喝了一半的酒,也不管什么,就着喝了几口,在浑浑噩噩之际,向身边的伊利亚靠去,后者赶紧一把搂住他,让他缩在自已怀里休息一会儿。
“小耀,你喝醉了。”伊利亚皱眉,暗暗责骂自已不该给王耀喝那么劲的酒,他身子太单薄了,好像易碎的瓷器,隔着棉袄也怕散架。
“别在这睡,听话,会感冒的。”伊利亚语气变得焦急,在这种天气里生病无异于送死,作为土生土长的西伯利亚人再清楚不过,有多少人就是熬不住寒冷死在街上,无论如何也不能让王耀在这睡着。
但王耀充耳不闻,仍自顾自嘟囔着,口齿含糊的说着什么,他紧紧依偎在高大的俄国人怀里,脸深埋在他温暖宽大的胸前,温热的呼吸轻轻打在冰凉的军服上,好像一只受伤的动物。
伊利亚闭上眼睛,搂紧了他。
一阵冷风混杂着风雪吹在两人身上,中国人墨色发梢凝结了雪沫。只言片语打碎在风里,断断续续,王耀的声音仿佛来自遥远的地方,朦胧不清。
“我和李世民,在长安,喝到。。。酒,清列甘甜。。。那时小菊还。。还很可爱。。。哦。。。”
戛然而止,像是触碰到伤痛的开关,怀里人身体一下子崩紧,浑身颤抖,呼吸也变得急促而粗重,似乎在压抑痛苦的心情,过了良久才慢慢恢复。
“是哦。”王耀死死攥住自已胸前的衣服,指关节“咔咔”作响,脸色泛白,声音沙哑得不像话,在啜泣吗?可又没有眼泪。
自从那一天屠杀开始,王耀就知道眼泪是最软弱无力的东西,什么用也没有,只会一遍遍冲刷密布在心脏的细碎伤口,可是啊,原本那些伤口是看不出来的,一经过眼泪的洗涤就痛入骨髓,直到血肉模糊 ,鲜血浇遍全身。
哭是没有用的,眼泪也无法挽回人民的性命,在自已泪流满面之际,伸出手的只是贪得无厌的帝国主义联军,而那个自称为日本天皇之子的黑发青年,也用轻蔑的眼光看向自已。
“王耀,现在的你太弱了。”
弱的根本不值一提。
所以你活该被侵占,被掠夺,被伤害,你根本就没有能力保护他们。
哭的越惨,对方就越猖狂,王耀学到了这一课。
所以他发誓此生此世都不会再流一滴悔恨的泪。
所以。。。。
“所以我的弟弟本田菊,已经死在了1973年,现在的,只是日本。”
伊利亚沉默不语,染血的围巾高高飞起,血红的瞳眸闪着无法道明的光。
“伊利亚,你说,我们能打败日本吗?”
“当然能,”对方用母庸置疑的语气说。
“不仅仅是打败日本,还要夺回属于小耀的东西。”
“是吗?”王耀低低地笑了,抬起头,却愣住了。
身边的男人眺望远方,面色冷峻,双眼蒙了一层沉重的色彩,悲伤且坚定。那张白嫩却不乏英气的脸庞是破釜沉舟和背水一战的决心。
洁白的雪花纷纷扬扬,舞动着跳跃着,融化在王耀眼里,忽地就湿润了。
曾经,百年战火,他孤军奋战,其他人笑着袖手旁观,现在他不止一个人在战斗,他有了依靠。
“终有一天,我要让这片土地插满红色旗帜,以布尔什维克之名。”他仿佛看见熊熊烈火肆意燃烧,把大地烧的干干净净。
以你之名。
那时的王耀以为,哪怕全世界都背叛了自已,身旁的男人,也会义无反顾陪着自已,与这个冷酷无情的世界战斗。
终究,只是他以为。
屏幕前的伊利亚揉了揉酸疼的眼,苦笑了几声,但是比哭还难听。
你怎么这么傻,说什么都信。
誓言太美好,说的人和听的人都信了,誓言太脆弱,随着1960年的合约一齐撕碎在寒风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