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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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右眼被黑暗遮住,头上戴着象征权利的白冠海盗帽,衣着光鲜亮丽,镶有金丝的袖口打理的没有一丝褶皱,深橘色的英国皇家军服牢固缝着金色勋章,白得刺眼的手套挂在铁片牛皮腰带上,精打细磨的长剑锋利的削铁如泥。
无论怎么看,都是一个英俊的青年,然而,他的表情冰冷,神色木然,失了灵魂般的靠在船杆上。
亚瑟冷冷地注视着一箱箱标有“OPIUM”的货物顺着甲板滑到港口上,一堆面黄肌瘦赤裸上身的脚夫把它们扛走,然后又换来装满白花花银两的儿铁皮箱子,他真不明白这玩意有什么好抽的,这个国家的人都疯了吗?
有一个像是雇主的人握着皮鞭恶狠狠地抽打着那些如骡子任劳任怨的脚夫,刺破空气的凌厉声,伴随着每一道淡红色的血痕和凄惨的叫喊,他们就像是关在猪圈里待宰的牲畜瑟瑟发抖。
自家商人在和类似当地老板的人讨价还价,两人争得面红耳赤,简直就是愚蠢的驴,像那种低民族,有什么话好讲的,直接杀了扔海里不是更省事吗?
“喂鱼也无所谓的吧?”亚瑟自言自语。
说着他比了个枪的姿势,瞄准那个身影,食指轻轻动了动,是在移动想象中的枪口,然后他笑了,嘴角开心地像两边咧开。
旁边的人举起了枪。
“砰”白烟冒出。
黑色浪潮打在寒冷的白天,水雾萦绕,礁石支离破碎。漆黑巨轮犹如棺材,阴森地插在这片荒废的土地,海风是黑的,天空是黑的,人心也是黑的。
1838年。
一天的交易结束了,他们满载而归,劳累了一天,的水手们疯癫地扑倒在满仓库珍奇异宝中,看着银两从指缝掉落,又和胡狼似的咆哮着将周围能碰到的一切珠宝揽在怀中,金光灿灿,人人脸上尽是兴奋。
会计还在算总账,昏暗的油光在海风中摇曳,生怕一不小心就会熄灭,但就是在这噼里啪啦的火中,那张衰老松弛如枯树皮的脸透露出抑制不住的激动。
“500万两白银,我的上帝,从去年到现在,整整赚了500万两,大丰收啊!我的女王陛下知道该多么高兴,这里真是个好市场,那么大的肥肉怎么能不宰,亚瑟!看看这些宝贝,这该死的鸦片竟然会给我们带来好运,快快快,拿纸和笔来,我要禀告女王,不,不着急,我们还可以多赚点,少让那些狗娘养的军官分羹。”
“怎样都行,你自已看着办。”我的任务不过是当好一条忠诚的狗。再说,对方的语无伦次让他心生厌烦,亚瑟生怕那肮脏的老花镜会被金钱的光芒闪碎,老会计一边摇晃肥硕的身体一边念念有词,通红的鼻翼沾满汗珠,点头的样子就像一台滑稽的印钞机,捏着账本的手比手铐还牢实,谁也别想从他视如生命的小金库夺取一分钱。
女王大人的看门狗,活像一块发霉的奶酪,兢兢业业吸引着无数大头苍蝇。
这说的不就是你吗?
“亚瑟,你去哪?”看他起身,老会计问。
“去哪无所谓,总比留在这里好。”亚瑟说着,提起煤油灯,顺手将把玩着的银块扔在桌上,发出沉闷的声音。
“除了钱,莫非还有其他值得我关注的东西?”他讥讽地笑了。
海风咆哮着将海水重重摔碎在黑礁上,无数晶莹水珠就像无数人的眼泪,惨白的浪花戚哀哀,如同破棉絮蜘蛛网的水汽,都那么脆弱。寒气来袭,又酷似溺水者枉死的冤魂在游荡,企盼从活人身上汲取慰藉。
四下无人,船舱里的水兵在庆祝,一片喧嚣。自已的心却如同死了一般,没有半点波动。
亚瑟站在甲板上,怔怔地盯着这片沉睡的土地。
眼睛有些干涩,布满了血丝。
潮打空城寂寞回,他想起那人教过的诗句,笑吟吟,温柔的,一字一句慢慢念着的那个人。
一阵欢呼惊扰了亚瑟的迷梦。
灯火通明的船舱里,不知道是电灯还是金块,每脸个人上都是油亮亮汗津津的,两箱香槟被哄抢一空,满地板都是劣质槟榔味,空气里弥漫着□□荒糜的荷尔蒙气息,白银和钱票仍的到处都是,甚至踩踏也没人弯个腰捡拾,浸了酒水的鸦片在木箱略发潮变质,但无人去管。
水手勾肩搭背地站在桌子上高歌,有的干脆躺在地上让同伴捧起一堆金银珠宝任其砸在身上,叮铃咣啷,喝彩声一片,夹杂着嬉笑怒骂和不堪入耳的下流话,几乎所有的人赤/裸上身,袒胸/露/乳,争先恐后地把加冰块的酒从头顶倒下,汗水顺着脊背流下,划过纹着“皇家海盗”的印章,又是黑色的。
一阵鬼哭狼嚎震得吊灯摇来晃去,灰尘四溢,地板吱吱作响。
亚瑟沉默地看着这一群魔乱舞,荒/淫/无/度的场景。
似乎种种亵渎上帝的行为冠以英国皇家的名号就变得合情合理,他们才是无耻的野兽,但亚瑟的信仰多么软弱无力,已经浸入了鲜血的双手怎能祈祷,所信奉的一切都在动摇崩塌,只凭一句“这是女王的决定”就可以决定是否,他已然失去了做上帝臣民的资格,明知有错,却不能要求他人一齐忏悔赎罪。
饥莩遍地,哀嚎一片。
亚瑟目睹的并不是活生生的人,而是饱受煎熬的灵魂,不死,也得不到解脱。
骨瘦嶙峋的孩童套着只能称为抹布的衣服,与野狗争夺地上发霉的半块饼,饿得奄奄一息的老人瘫倒在满是破洞的木板,因重病卡在喉管里的痰几乎能要了命,喘息发出的古怪声音就像破了的抽风机,衣不蔽体的女人哭哭啼啼,米缸早已空,田地长满杂草荒芜已久,下一顿还没着落,逐步加重的赋税却已压垮了一家。
当亚瑟带着手下经过这些人时,他们纷纷避让,像躲避什么病菌一样,眼里是恐惧和厌恶,还有绝望。
希望在哪呢?他看不到那人的希望。
亚瑟见过这个国家的男人。
在烟馆,有普通人,也有官员,像死猪一样哼哼,瘫在女人的怀里叼着大烟杆,明明连吃饭的钱都没有,却愿意用所剩无几的银两买大把鸦片。
到了,目的地。
亚瑟让其余人停在大殿外,独身一人闯了进去。
紫烟氤氲,浮香暗地,金殿玉壁,琉璃灯长生烛。
没有守卫,只有一人倚在龙床上。
那人披散长发,魅惑极致,一颦一笑,尽是慵懒散漫,启唇,一只紫玉烟杆躺在手心,吞吐之际,白烟消散弥漫。
肌肤白若凝脂,繁琐华美的长袍滑落半肩,姿态就像一只宠坏的猫。
这男人,可有谁能想到,几千年前,叱咤风云,威震八方,翻手覆云便能让天下大乱的人竟会沦落于此。
“来啊,为什么不上来呢?”
男人笑的迷乱,旧梦一场,许是沉醉在曾经的泱泱大国梦。
王耀靠着毒麻痹自已的痛楚,无能为力的苦,烧杀抢掠的疼,毒瘾浸透骨髓,一点一点刺破心脏。
亚瑟嘴角微微勾起,有轻蔑不屑,也有痛苦。
他爬上龙床,将那人揽入怀中,一只手紧紧禁/锢那人的软腰,手指磨蹭着那绝美的嘴唇,目光流离。
他很确定,自已中毒了,是这个人的毒,是毒,不是爱。
绝对没有爱。
他不爱这个人,只是所有人都在抢夺他,占有他,处于某种占有欲和娇纵心,让他加入这场疯狂的游戏。
那人眯着眼看他,迷乱轻佻的眼神,蛊惑人心,还存有不容违抗的帝王之气。亚瑟冷冷地笑了,俯下身,咬/住了王耀的唇,狠狠的,不甘心的。
刺痛,鲜红蔓延嘴角。
他用毒毁了他,也毁了自已的底线。
现在,他也中毒了,这应该是上帝给予的惩罚吧。
巫山云雨,华情不寿。
那人的手紧紧抓住自已,浑身颤抖,衣服被揪出了皱痕。
亚瑟抱住了他,吻/上他优美的脖颈。
他没看到那人眼中的一丝清醒。
白光闪过,“刷” 。
滴答滴答。
亚瑟猛地推开王耀站起来,表情从震惊再到狰狞,脸上多了层阴霾。他捂住脖子,一道骇人的伤口正渗着血,在床上滴哒绽成几朵梅花,亚瑟眼神变暗,低头,死死盯着王耀。
刀染了血,触目惊心,移不开视线。
“生气了?真是难得啊,一副好表情。原来你也会因为得不到的东西而生气。”
王耀哈哈大笑,笑得疯狂而孤独,他把玩着匕首,锐利的刀尖刺破了指尖,一滴红珠滚落。这是藏在枕头下的,就为了毁灭这个英国人而准备的。
他突然狠狠甩了亚瑟一耳光,床上的东西摔坏在地,奈何体衰力弱,也只是把对方脸拍到一边去。第二掌还没落下,就被亚瑟轻而易举地拦下了。
他死死捏着王耀的手腕,几乎只是骨头,如果自已愿意,稍稍用力就能捏断它。
“你觉得你的反抗有意义吗?这点小伤口,对你有什么好处吗”
王耀笑得猖狂。
“至少可以让你们明白,这世间不会让你们这么称心如意。”
“你以为派个人就能够销毁所有的毒吗?只有人还有欲望,你的毒就永远不会根除。”
王耀笑容凝固在半空,他眼神呆滞,直勾勾地仿佛看穿内心,嘴唇一张一合。
“亚瑟,你不会有好报的。”
“那也不该由你来决定,即使我在撒谎,不属于我的东西我不抢也会有别人来。”
“王耀,你本就不属于任何人。”亚瑟眼中的恨意浓得要滴出来,连他也不知道自已为何这么难过。
“所以我们终究会失败。”
后来?亚瑟离开,殿堂一片死寂,冷清,长生烛投下昏暗的影子,蓝色的焰火轻轻摇动。
都走了,走了吧。
王耀盯着刀陷入沉思,刀身有一道伤痕,像个诅咒附在使用者,从破碎的杯子他看见自已的脸,绝望。
够了。
该醒了。
白光闪过,发丝尽落,半数长发截下,黑丝散开一地。
已经够了。
21世纪,某次酒会,众人酩酊大醉,王耀揪着神志不清的亚瑟,报复似的给他灌酒。
“喂,那时我放的刀你真的没看到?”
“没啊,你可真够狠。不过也只有狠的人才可以东山再起。”亚瑟满脸通红,连连躲闪,眉眼中再不见当初的嚣张。
看到了,他想说。
在抱住他的一瞬间就看到了,可是没有犹豫也没有意外,只是没想到他真的会举起刀反抗。在刀划过那一刻,他甚至在想也好,这才是王耀啊。
是毒啊,无关爱恨。
他们终于能戒了彼此的毒。
他眼中有一丝清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