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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一舞剑器动四方 ...


  •   水流——混浊的、黄沙满盈的、此前已吞噬过上百生灵飘着隐约尸臭的庞大水流,轻而易举地擒获开封,带动他跟泥浆一起翻滚旋转。乌云密布电闪雷鸣的天空消失了,杂草丛生黄土接天的大地也消失了。所有有关的方向感的概念都湮灭了,只有水。泛滥的黄河的水。
      开封一点没有挣扎。一个人类的身体在大自然狂暴的力量中形同飘摇的微尘,只能任由它摆布,做不了什么。何况这狂暴的力量是在他自己的允许和参与下引出来的。
      喘不过气了,我要死了吧,他想。人死之前总会看到许许多多的幻象,产生一生未品尝过的幸福的错觉。幸福?于是,他如愿以偿地看到那些回忆的倒影就在黑沉沉的水流里,围绕他飞速地转动,携他穿越回已逝的时光。
      [“我想找的都王是洛阳。”赵匡胤拧着浓眉打量他,“可他伤势挺重,地方都毁了,暂且用你也行。你的城地势那么平坦,谅你也不会保护自己?”]
      [晚上的汴京,万家灯火与日月同辉。富丽荣华的金粉在古老的汴河中缓缓流淌,不似人间——“我真羡慕你了。”洛阳和许昌在身后笑闹时,对他突然说。]
      [“宋朝苟延残喘这么多年,如今,它该亡了。”临安这次没有看他,他大概猜到了他的脸色。雷峰塔像一柄剑立在夕阳里,临安胸前绣的三条龙染上血红光晕。]
      “我不会骗你。”又是同一个地方,然而雷峰塔已倒成一地废墟,再也不会刺伤二人的眼。杭州的声音柔和而坚定,“在你眼前总是真实的我。为什么不多作尝试呢?你的承诺还没有过时。”
      对了。我承诺过会在足够坚强、能和你对等的时候回来。
      我承诺过……会坚强……
      会,坚强……
      没有死前所谓幸福的幻觉。没有!一股锥心刺骨的怆痛沿着他的脊髓往上贯穿,锐不可当,几乎令他的头颅炸裂。紧接杭州温柔的声音之后,土肥原贤二得意洋洋骑着白马走进他的城里。犹记那天土肥原得知中国军队在赵口(注1)集结时,对着属下哈哈大笑:知道春秋战国就立下的《蔡丘议定》吗?“不能弯曲黄河河道,不能毁坏黄河河堤”——两千年谁敢越雷池一步?
      土肥原接着又笑:黄河泛滥当在每年雨季到来的七八月以后,那时候我帝国皇军已经攻克武汉,敌人有何阴谋也为时已晚。不用理睬他们。
      这下你可错了。
      你彻彻底底地错了!
      恨。强烈的恨猛然拉回了开封的意识。他恨他们。那是苦难的信号,蹂躏者的化身,无数个家破人亡的始作俑者。不共戴天的仇恨!
      如果今天就是末日,我起码要拽你们一起去死!如果上天还有眼睛,至少让我亲眼见到他们后悔的痛哭与哀鸣!如果我们的人民还不算完完全全地白死,如果我的任务还很长很长未到尽头,就算每一个明天都由鲜血染红,就算要忍受一万年中原的黑夜,无论如何,请放我去见证他们的灭亡!
      而我要……活下去!
      开封挣扎起来,拼命搜寻着一般被称为“上”的方向并朝它游去。水势似乎缓和了一点,他居然找对方向,而且能反抗一点这洪水的凶残了。若是平常人,早就被泡得七荤八素不省人事了;但是开封毕竟不是平常人。
      他能活下去。只要他愿意。
      后来他抓到了一块漂浮的木板,不知从哪家房顶冲下来的。他的体力所剩无几,便像逮住救命稻草一般抱着这块木板,向水浅的地方一寸寸推进。

      顺着路人所指的方向又凭着敏锐的直觉,杭州划着一条借来的船寻找开封。熟悉这一带的船夫们都害怕,不肯领路。还好他在一次西行中跟三峡的船夫学会了在急流中操浆,不料真有了用武之地。他仿佛置身于浩荡荒凉的江面上,空间的观念全被颠覆,对自己身处何方一片迷茫。
      划船是机械的动作,他所思所想也是机械的循环——他想救的人在哪里?一定要找到汴。不可能找到他,洪水早不知冲哪边去了。住口。汴还活着,我晓得,只要继续划,继续找……
      天空仍布着阴霾,将再次降雨的征兆,失去遮挡物的水面上盘起夏季少有的冷风嗖嗖。杭州却急出一身汗,船桨的把摸上去水淋淋的。身体散发出汗酸味是杭州少有的不太能容忍的事情之一,简而言之就是小洁癖,然而他此刻根本没注意。驶到一块露出繁茂树枝的水域,他便前进不得了:再往前方是愈发汹涌的激流,大小不一的漩涡是活生生的陷阱,虎视眈眈等猎物送上前来。
      要想继续顺流而下,除非他还有力气再划十几里找条安全的水道。
      可是杭州已然精疲力竭。
      杭州停住小舟,徒劳地想办法。良久他感到船被轻轻撞了一下,便拉住树枝向船头望去:一具难以分辨是什么动物的死尸靠着船,肚子喝得饱饱的任由河水冲撞。死猫死狗死耗子,死人……他清楚又恐怖地意识到江面上漂浮的黑点不是别的,就是它们。
      他掩住口鼻,想吐。更多却是欲哭无泪的哽咽。
      “我真是……太自信了……
      “早点来找你就好了。破城也好,挖河堤也好,即使不能给你安慰至少不会像今天满世界找你都找不到……要是我就这么回去了,该怎么面对宁波和嘉兴啊……
      “你不是想变强吗?你不是说死在战场上是最光荣的结局吗?笨蛋……那你就给我出来呀,你家人可完完全全把找你的任务托付给我了——别为难我了,好吗!”
      双眼胀痛至极,也干涩得要命。黄澄澄的水在杭州摇晃的视野里化作白花花的一片,本来纤长白皙却沾满尘垢的手指紧紧抠进掌心,锋锐的痛。又是一席大风卷过,汗液吹干后袭来满身冰凉。小舟颠簸得厉害,杭州不自觉地半跪入洒满污水的船内。
      “你不出来,我也……没力气回去……”
      他的眼前,一簇簇伸出水面的光溜溜的树枝插向天空,扭曲而怪异,似向苍天呼喊,似诉不平命运,又似挤眉弄眼地嘲笑他。
      “免了……杭州大少要是因为我轻生的话,我变成鬼魂……也会挨你家人唾骂吧。”
      杭州惊异地转向话声传来的方向,一拨树杈挡住了他的视线和去路。他低微的自言自语被风掠向了那里;回答他的声音尽管逆着风,尽管虚弱,却真真切切应了内心的恳求。他拔出随身佩带的刀具,不顾一切地砍掉它们,斩除横在两人之间的障碍。
      开封就在一堆树杈间。上半身的重量都压在一块木板上,一手拽住树枝以防冲走,另一手用叶子堵住被水中杂物划破的伤口。长发全散了,掩住半边苍白的脸。
      他气若游丝地朝他微笑:“你总是能找到我的。”
      “……汴。”
      “我头一次看你这么脏?”
      “好意思说?就你最脏。”
      眼睛不胀也不干了。泪像拧开的水龙头,混着黄河水苦涩的味道流了满脸。

      “啊呵呵,此行拜访,见你们川家的漂亮娃儿这么多,我都忍不住动心啦。”
      “长沙兄此言着实让我们受宠若惊。你家也不逊色啊?”
      “哪里哪里,你们要不嫌弃,我还想亲上加亲,只是……”
      “尽管说,我绝对不像小渝那样不讲道理~”
      “嗯哪,是这样,为了缔结我们川湘两家世代传统美好伟大的友谊直至千秋万代,不如联姻?凤凰那孩子出落得越来越标致了,我正思量找个好人家,成都兄可有人选?”
      “人漂亮是没话说,不过……[那性格也够厉害的] 婚姻大事不宜随便,等她再长大点吧 [变温柔一点]。倒是不少小伙子暗恋你们洞庭湖畔的闺秀,相思甚笃,长沙兄一看便知。你乐意做个媒吗?”
      “我也想成人之美,但我前些天试探岳阳时她偏说想内部解决。[我才懒管她,她不找小荆就成] 放心吧成都兄,好事多磨,只要你家人坚持不懈地努力就一定没问题,我会默默支持你们的! [就算岳阳发飙,也有株洲湘潭替我收拾残局=v=]”
      “长沙兄够义气。来,干杯!”
      “干杯!”
      宜昌站在成都的宅子前,目睹成都和长沙桌上摆开的一溜汤圆钟水饺龙抄手夫妻肺片麻婆豆腐涪陵榨菜小笼蒸牛肉泸州老窑酒香气扑鼻谈笑风生和谐无间……忽而一行极煞风景极坏和谐的诗句掠过脑海:朱门……酒肉……臭……
      [明明我们湖北和川家接壤比较多……](注2)
      宜昌甩甩头,一身正气昂首挺胸跨入门槛。
      在成都面前止步,恭敬递上公文:“武汉郡王要求转交的。这是会战前期的军备预算、必须撤离交火地带的工厂表单和他对战场形势的预测分析报告。”
      成都擦擦粘了酒水的薄唇,快速过目一遍。“好的,我一会儿给它们起草一个简单点的说明转交给重庆都王。你挺聪明的,宜昌,没有直接找小渝是对的。”
      宜昌公事公办:“抗战紧迫,都王日理万机,恐怕没时间全部看完。”
      “而且歪打正着,他正好不肯见人。”
      “这是何故?”
      “因为掘我们那什么母亲河的事。他就当着我面攥着说泄洪成功的电报把自己锁房里去了,还没出来。”成都摊手,“谅我说他也听不进去,只好出来跟长沙喝酒。要说他跟委员长同步率太高嘛,委员长早就出来了他还憋在里面,估计是东西还没砸完……”
      “陛下他反对吗?我是说挖花园口。”
      “不反对,就是批准那天晚上没睡好。人心情纠结的时候总要找个发泄口,我们就不打扰他了,那屋里也没值钱玩艺……”
      长沙插嘴:“你不怕他再关上几天?都王不理国事麻烦就大了。”
      “军事大本营还在武汉那边,不着急。何况小渝饭量大,因为心情不好就自虐饿得前胸贴后背,他不会干出来的。”成都咽下最后一口酒,再翻页:“华北派遣军十四师团被冲垮了?嗯,土肥原贤二再不哭我就佩服他。”
      长沙按着胸口,眼望天花板:“武汉北面大别山的威胁也应该解除了。只是,小荆他不可能笑吧……”
      “他只说会尽一切力量抗击外敌,并希望涉足黄泛区的各位平安无事。”
      “平安啊……”成都有一点不稳地扶着桌子站起。宜昌这才发觉他稍微喝多了些,并不是传闻中时刻保持风度的人。
      “听说开封出了点意外。还好,据我所知他已经脱险了。”长沙对宜昌说。
      宜昌一惊:“怎么?”
      “险些成遇难群众的一员了……我们想想也挺后怕。这个以后再细说。”长沙眯起眼,拍拍宜昌,“替我跟你兄长讲,不要违背他会尽一切力量的诺言,但也要平平安安地回来。不然有的他好看!”
      长沙借着酒劲一掌劈向木桌。宜昌感同身受跟着桌上的锅碗瓢盆抖三抖。
      “另外,好好对待我送他的那朵花。枯掉也不准丢!”

      杭州记得,他乘舟出发那时还是晨雾弥漫的早晨;待他和开封狼狈不堪地抛下小船再连滚带爬地扑上岸,已日近黄昏。
      开封像做了一场太逼真的噩梦。他张开手接住一捧阳光,企图在领受自然的野蛮之后找回一点自然的温馨。然而,迟暮的太阳暖不了身也暖不了心。
      “咳……咳咳!”
      听见咳嗽声,杭州一下坐起。开封缓一口气,肘部撑地跪起来,说:“我没事。”
      吐掉嘴里的秽物,开封抹一把眼睛,开始像拧拖把一样拧起头发里的污水。可是头发太粘,气力太弱,进度十分缓慢。思量半刻,他狠狠闭眼,摸索到防身用的刀片,手起刀落。
      “汴!”杭州看到这一幕,飞快地奔过来,无奈阻止不及,“你……你这叫没事吗?”他扶住开封摇摇欲坠的上身,呼吸难得有些急促。
      开封甩甩头,只觉脑后轻松了不少,不再昏沉。他埋在杭州肩头喘口气,说:“不是很好吗?已经落到这田地,我不想再给你们添麻烦了。”
      两人相互搀扶着站起来。杭州触目所及,近处是开封憔悴的脸,远一点是洪水过后苍凉的土地。湿漉漉的空气像刀子,一片片扎在肺里,疼得很。
      地平线上,洛阳正拽着一样狼狈的郑州,焦急地向他们冲来。
      “急死我了!”洛阳凶神恶煞直扑上来,几乎把开封勒死,“肚子里水吐完了吗?有没有受伤?好啊,看你脏成这德行搓一夜澡也搓不干净!”转头又笑眯眯对着杭州,“没在说您,您干不干净都一样好看。”
      郑州则大口喘着气把开封上下左右打量一通:“老弟你、你……你被泡出脑水肿了?!才爬上岸就想起改换发型!”
      “郑州,你那儿……”开封抓住他。他惦记的是另一件事。
      郑州的面部肌肉和语气都柔和下来。
      “我的城,保住了。”
      开封鼻子一酸,嘴唇哆嗦老半天,就是挤不出一个字。他很想用比洛阳更大的力道去勒住——不,抱住郑州,还没付诸实践就袭来一阵天旋地转,于是顺利地晕倒了。

      6月12日,波田支队溯江西进,由芜湖攻占安庆。
      这一场战役,双方都没有投入太多兵力。尽管攻占迅速,广岛算为国又立下一功,他心知真正的挑战还在后面,在属下面前并未流露得意之色。
      安庆城的治安等待进驻军队稳定的期间,有些无所事事的广岛来到火车站接人。火车如他的意料晚点了。他一见火车靠站、一个和他一样身着皇军校官服饰的男子在寥寥几名近侍陪同下跳进站台,就堆着公式化的笑容走上前去。
      “听闻黄河多处决口,我军将士牺牲众多,念及你在北部前线安危,为兄寝食难安。看到你平安无事,可算安慰点了。”
      长崎本来脸色就很糟,广岛开口后变得更糟。他小心地回答:“在下失职,没料到□□政府会出这般丧民心的险招,实在无颜见您。但是东京陛下有任务托付在下,不敢辜负,希望您给我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
      “长崎君放心。只要我们通力合作,此仇必报。”广岛招来专车,让长崎先上,长崎犹豫地接纳了他的邀请,攀上车去。
      广岛随即跟进。他一关车门隔开那些长崎随从的视线,满面笑容立刻跑得无影无踪。他把脸转向长崎,射入车厢的光亮参差不齐,将他冷漠的面容割成好几块。这才是长崎他们最熟悉的脸,无数次出现在他的重工厂和军队后勤部里的脸。
      这张脸不是没有停留过温和,但已无法和现在重叠。
      “长崎君,你不会不知道自己眼下的处境吧?”
      “请您指点。”
      “花园口决堤,黄河夺淮出海,豫皖苏三省受灾,我们只得中止沿淮河主攻武汉的计划,改以主力沿长江两岸进攻。不只如此,你的华北派遣军元气大伤,敌方集团军又趁势反扑,一败涂地啊。□□人的决心虽然令人震惊,但你一直伴土肥原将军左右,有督战责任,事先也接到多次报告,为何大意至此?”
      长崎动动嘴想解释,广岛做手势止住他。
      “都王陛下暂且不想治你的罪。我向他提议把你调到我们长江战线,他同意了。”广岛口气略微放松,“我想保护你。我相信你是帝国不可或缺的左膀右臂,不能从此湮没。我们的共同目标都是武汉,换个战线并无大碍。你没有异议吧?”
      “没有。在下随时听候您的调遣。”长崎明白广岛在强迫他在以后的战事中听命于自己,他也别无选择。
      广岛满意地点点头。

      如果没有战友们的劝说,哈尔滨是绝对不肯跨过黑龙江赴约的。
      “明着是坐看我们和鬼子互殴不想引火烧身、表个没实际意义的立场都拖拖拉拉,就这种态度还要我们去见他们,开哪门子的玩笑?”
      在哈尔滨的意识中,来自苏联的邀请十二万地匪夷所思。他能讲一口纯正流利的俄语,不代表他在年复一年和北方国家的交往中生出过什么额外的好感。
      他不愿去。但是沈阳跟他说莫斯科会来。“信誓旦旦地表明自家都王会来,要是用这个诱饵动歪脑筋就太败坏他们名誉了。机会难得,我们就算得不到好处,起码也能探听到一点他们的想法。我们抗联是红色的,他们也是红色的,所以……”
      哈尔滨还是不情愿:“他们约在夜里,可是我怕黑。黑灯瞎火的晚上,他们把你弟抓起来送日本人手里怎么办?”
      “小哈!苏日关系紧张很多年了,东北是他们之间很深的芥蒂,就算只为国家利益着想,他们也不会蠢到干出你想的那种事儿。”沈阳狠狠心,推弟弟一把,“我要照顾大本营,俄语也不如你顺溜,不跟你一起了。”
      “喂,等一等……”
      “不罗嗦了,我期待你的表现。”
      于是乎,哈尔滨和一小队战友乘坐小艇,在夜色掩护下渡过了黑龙江。接应他们的是信中所说的涅尔琴斯克。
      也是昔日被称为尼布楚的同胞。
      哈尔滨年纪小,对涅尔琴斯克的印象很后来才有,始终把他看作外人,便不怎么热情地打过招呼,跟随他来到约会的营地。四个帐篷坐落在针叶林包围中的一块草地上,照明灯光减到最低亮度,不见任何军事器材的影子。涅尔琴斯克通报一声,帐篷里走出一个尉官和十几名老兵。
      哈尔滨惊讶地发现他们人数比自己带的还少。
      尉官敬礼,说:“哈尔滨同志,我国都王正在赶来的路上,过五分钟就到,还请您到帐篷喝口水等等他。”
      “招待不周,请您原谅。”坐进帐篷,涅尔琴斯克边递过水杯边说。
      “你们……”哈尔滨看着外面那些站在夜雾里的士兵。他们手持步枪,站姿端正,野战军服被雾气打湿也不为所动,是一个战斗力警惕性俱佳的小组。他的祖国要是多一点这样的军人……
      哈尔滨低低说,“你们的称呼。”
      “有什么不妥吗?”
      “你们叫我‘同志’。”
      涅尔琴斯克笑了:“你们是中国东北部的抵抗组织,也是中/共的部署之一。虽然没有同一个领导,我们还是主观地认定你们是盟友。您若不高兴……”
      “不,我只是觉得感激而已。”
      哈尔滨喜欢有话直说,拖泥带水九曲回肠的说法方式不合他天性。他想说,同志乃志同道合之人,你我表面看上去是,现实中我们却没有精力也不可能有精力跟你们奔一个共同的信念,这样叫为时太早。但是他没有说。
      他的确成熟了。他甚至感到了长春的说话方式在自己身上的再现。
      他那个近在咫尺远在天涯的兄长。他爱过恨过如今再难想象变成怎样的二哥。
      “莫斯科大人来了!”
      听到哨兵提醒,哈尔滨肃然起立。深蓝色的眼睛,白皙的肤色,浅金色短发,俊美的面庞和比他还修长几公分的身材罩着不起眼的军衣,这就是莫斯科。
      苏维埃社会主义共和国联盟的心脏,北方红色大国的都王。
      “您好,哈尔滨同志。”莫斯科柔和而恰到好处地笑着,烂漫随意,不见一丝雕琢痕迹,蓝眼睛里闪烁着静谧的光。他伸出手,“我只是乘西伯利亚铁路东巡时随口说了一句想会会在南面战斗的盟友,谁知他们当真把你们约来了。事出突然,不好意思。”
      “那我们……”哈尔滨握上他的手。并不比一般体温来得低。
      “我们就在这儿随便聊聊吧,你们不想说的,可以尽管不说。我会尽绵薄之力,答谢你们赴这个莫名之约。我不能替国家做主,但是乐意以私人名义提供一点援助。”

      宜昌很佩服替武汉包揽了全部文书工作的黄冈,近视500度还白天黑夜埋在纸堆里不知疲倦;他更佩服自己,一个骨子里渴望奔向前线结果被武汉一句话否定从此安心做后勤没再动过一点非分之想的克尽职守的男人。
      尤其武汉还毫无自觉和歉意地三天两头拉着他讨论作战方案!你这不是在引诱我抛下那堆无趣又繁琐的后勤工作投入燃烧青春……姑且算是青春的疆场么!
      “宜昌,说话呀。你觉得这场战役整体上该怎么打?”
      武汉聚精会神地趴在地图上钻营,吝啬到一个正眼都没给宜昌。宜昌忍住这口气,想了想,说:“有消息称裕仁天皇说,他不愿再看到帝国雄狮百万受制于中国,要倾尽陆军全力攻克汉口,打下致命一击。(注3)如果我们得到的这句话属实,敌方军力庞大,来势凶猛,我们应想尽办法与之周旋,不可贸然硬拼。”
      “说得好。死守一城一池的战略必须改变,否则难免蹈淞沪会战的覆辙。尤其我的城北面无险可守,近郊湖泊太多难以立足,久战下去,”武汉的手覆上武昌、汉口和汉阳三镇,“一片焦土。你了解吧,宜昌?我也害怕……”
      “嗯。你的城绝不能变成下一个南京。”
      武汉忽然苦笑,种种情绪交织在宜昌看到的他的侧脸上:“你倒说得斩钉截铁。”
      “你是民先生的心腹,为国家的创立立下过汗马功劳,起义时你的英姿我们从来都记着,别人也不会忘记。”宜昌略一停顿,改换稍嫌迫切的语气,再淡淡地说,“虽然发生过一些不愉快的事情,你仍然是举足轻重的,国家不能没有你。为了保卫你的城市,多少军队、多少高官都聚集在了这里?你还能说什么?”
      “……那,宜昌。我拼尽全力迂回战斗,结果还是沦陷了。那我们的国家该怎么办?”
      宜昌沉默许久,摇摇头:“别作虚妄的假设。只管想想,目前怎么打。”
      “……”
      “武汉,你还在瞎想?你不决定,我……”
      武汉卷起地图,用图纸敲敲他肩膀,笑道:“好,夷陵,我听你的。不瞎想就是了。”

      “我……我进来了。”得到准许,北平推开门。
      “大家,还不快欢迎北平郡王!”延安喊道,礼堂内的红军战士们都鼓起掌。共挤过人群来到北平跟前,微笑着说:“我们,真是好多年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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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1:原计划掘开的是赵口段大堤,因这段大堤比较坚固,后来改为花园口。
      注2:按照当时重庆还算在四川境内。(不然接啥壤= =)
      注3:取材自裕仁天皇在武汉会战前的御前会议发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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