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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故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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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上三竿,阳光正好,栾书提着云泱走出宗牧府大门,左右看了看,走向了一辆停在树荫里的马车。
看到栾书,坐在车上的小男孩立马跳到地上迎了上来,“栾书!”
“辛苦了!”栾书抛给小男孩一颗红色的果子,小男孩接过来直接塞嘴里吃了。
“回去吧!”栾书道。
“嗯!”小男孩点点头,立马跑到无人处,变成一只鸟儿飞走了。
栾书走到马车前,把关着云泱的笼子往车厢里一塞,云泱就看到漱玉正坐在里面喝茶。
这马车从外面看着不太起眼,没想到内部却很豪华,绣帐珠帘,不仅有茶台,还有矮榻。
如此近距离地看到漱玉,云泱之前那种“这人好像在哪儿见过”的熟悉感又重新涌了上来,然而还没等他开口打招呼,就听外面一记鞭响,马儿拉着车就冲了出去,云泱的笼子猛地朝漱玉这边一滑,随即就被一只脚稳住了。
“……谢谢啊!”云泱看着漱玉放在笼子上的一只脚,客气道。
漱玉听到云泱这话,似乎有些不太习惯,沉默了片刻才道:“我放你出来。”
漱玉说着就撕下了贴在笼子上的符咒,然后——笼子就消失了。
云泱伸着狐狸脑袋、准备钻出笼子的动作在原地保持了有一秒钟——“呃,放我出来的意思不是打开笼子,让我钻出来吗?”
“这不是笼子,是个锁妖咒。”
“哦……”云泱想起那个会随着符咒和法阵的启动凭空消失的地牢,大概原理应该和刚才的笼子一样,都是幻象,真正起作用的,应该是符咒和阵法。
“跳上来,别蹲地上。”漱玉道。
云泱闻言瞅了一眼软榻,毫不犹豫地就跳了上去,软绵绵的,舒服。
“看来你不记得我了。”漱玉端着一茶碗清水递到小狐狸面前。
云泱看到水,立马就着茶碗啪嗒啪嗒喝起水来,水还挺甜——不过他这么优雅的小狐狸喝起水来怎么跟只狗似的?
云泱喝完水舔了舔嘴巴:“不是啊,其实看你第一眼,我就感觉我好像在哪儿见过你。”
“是么?”漱玉放下茶碗,“在哪儿?”
“想不起来了,”云泱没想到漱玉私下这么好相处,一点没有之前在宗牧府时那种生人勿近的架势,而且这么近距离地听他说话当真是一种享受,“漱玉,你说话是真的好听,‘泉流漱石,声若击玉’,跟你的名字也很搭。”
“漱玉不是我的名,也不是我的字,漱玉只是一个别号,因为我是漱玉阁的阁主。”
“呃……”云泱感觉漱玉应该特别擅长泼冷水,“那你叫什么名字?”
“在你想起我是谁之前,叫我漱玉就好。”漱玉似乎十分介意云泱想不起他这件事。
“好吧……”云泱感觉应该换个话题,然后他就看到了几碟看起来很好吃的茶点——饿了。
“饿了?”漱玉一眼就看出来了。
“嗯。”
“吃吧。”漱玉把一碟水晶糕放到了云泱跟前,“知道渴,知道饿,就证明魂魄齐全了,云泽所做的一切没有白费。”
云泱舔了一下水晶糕,刚要下嘴,听到漱玉的话立马抬起头来:“魂魄齐全?你是说我还魂的事儿?”
“确切来说是‘补魂’。”漱玉道。
“补魂?”
“你自幼魂魄不全,疯疯傻傻,不吃东西也不知道饿,冬天不穿衣服也不知道冷……所谓‘天魂缺而无智,地魂缺而无欲’,凡人皆有天地命三魂,而你生来却只有一条命魂。”
“不是吧……”云泱皱眉,“我觉得我小时候挺正常啊!我小学考试全是满分,还以全区第一的成绩考上了初中——”话说一半,忽然意识到漱玉说的并不是现实的他,而是这场梦里的他,“……不好意思,没太带入……那我为什么会魂魄不全呢?”
漱玉没有回答,而是狐疑地看着云泱,他忽然怀疑云泱是不是被人调包了……
云泱被漱玉看得心里发毛,想着最好还是不要引起漱玉的怀疑:“哦,就是……栾书说我刚还魂重生,魂魄还没适应身体,所以我猜……现在我偶尔还是会回到一种魂魄不全、疯疯傻傻的状态?就是说,我刚才说的是疯话,你忽略就好……”
云泱说完,漱玉似乎想起了什么:“对,你小时候的确总说这种让人听不懂的话……”
“那我小时候为什么会魂魄不全呢?”云泱逮着机会继续问。
“或许跟你的出身有关,但具体我也不清楚。”漱玉似乎不想多谈。
“那……那你之前总提到的一个叫云泽的人,是我哥吗?”云泱识趣地换了话题,既然栾书叫他“二公子”,他上面应该是有个哥哥的。
“是。”
“那他怎么不来接我?”其实云泱之前听到漱玉说“云家没落”“云泽把云泱托付于我”这种话,大概也能够猜到发生了什么,但不知为何,他还抱着一丝侥幸。
“……他死了。”
没有侥幸,不能幸免,至于怎么死的,结合漱玉之前所言种种,似乎也成为了一个令人不敢深究的话题,云泱忽然有点儿悲伤,他还是第一次在梦里为一个毫无印象的人感到悲伤。
“吃东西。”漱玉拿起一块水晶糕递到云泱嘴边。
云泱成功被漱玉转移了注意力,不过看着漱玉手里的水晶糕,他忽然感觉自己像一只被主人投喂的宠物……然后,他就想起了一个本来从开始就应该提出来的问题。
“漱玉,你能不能把我变回人?”
“能,但是……”漱玉打量了一下云泱,欲言又止。
“但是什么?”
“但是……”漱玉似乎有些为难,“不能。”
“为什么啊?你刚才不是说能吗?我不知道怎么做一只狐狸啊!你看我这张嘴吃个水晶糕都很费劲的!你不把我变回人,我就不吃了啊!你看我好不容易魂魄齐全,知道饿了……”
“好吧……”漱玉闭上了眼睛,“你把头伸过来。”
“好的!”云泱把脑袋伸了过去,漱玉将手覆在他的额头,云泱很自觉地闭上了眼睛。
没有咒语,也没有花里胡哨的结印手势,云泱只感觉一股清灵之气被渡入混沌梦海,如大风吹散浓雾,冷雨洗净积尘,瞬息之间,灵台清明。
做一只动物,和做一个人,就意识领域的感知而言,还是有很大区别的。
“应该好了。” 漱玉闭着眼睛道。
云泱闻言睁开眼,第一时间打量自己,嗯,变回人了没错,但是——
“我怎么没穿衣服!……漱玉你也太流氓了吧!”说着就捞过榻上的被子挡在了身前。
漱玉大概没听懂“流氓”的意思,只是闭着眼叹了口气,一本正经道:“妖类化作人形,是要靠自己修为的,若借助外力必然不能面面俱到……”
“我知道了,还是谢谢你……”云泱说着拿了一块水晶糕塞进了嘴里,边嚼边含糊道,“我拿被子挡好了,你可以睁开眼了……”
漱玉睁开眼,就看到了只用被子一角挡住了关键部位的云泱,眼神迅速偏向了近前的香炉里,此时香炉里正在燃烧的香块轻微地炸了一下,露出一星红光,接触到空气,一阵热,一阵红地烧了起来。
漱玉平复了一下心绪,扭头看向窗外。
云泱长大了,八九岁和十二三岁的孩子一看就是孩子,十五六岁虽然还带着那种青涩天真,但已经有了成年人的轮廓。
如果是云泽看到现在的云泱,定会笑着说一句“你长大了”之类的,但这句话搁浅在漱玉喉间,终究是没有说出口。
“那盘是栗子羹吗?也拿给我吧?”云泱道。
“自己拿。”漱玉看着窗外道。
“你怎么了?”云泱说着就凑过来拿糕点,看到漱玉微红的耳朵忍不住乐了,“害羞了?”
漱玉深吸了一口气,没有回头,只是从牙缝里挤出四个字:“有伤风化。”
“都是男的你害羞什么?而且我感觉这不符合你漱玉阁主的人设啊!”云泱端着栗子羹挨着漱玉坐了,“我跟你说,大夏天,我在大学宿舍都是只穿着小裤衩看书打游戏的!”
“疯言疯语……”漱玉皱眉,“离我远点儿。”
“行吧行吧……等我吃完这一块……”云泱说着往嘴里塞了块栗子羹,快吃完的时候,忽然道,“诶?你耳朵上有颗痣诶?我能摸一下吗?”
说完就愣了:“诶?我怎么感觉我好像也对谁说过这句话?”
漱玉闻言,看了云泱一眼,又迅速看向窗外,无奈道:“……你小时候也对我说过这句话。”
“小时候?”云泱把嚼碎的栗子羹咽了下去,“小时候……对了,小时候我总是做一个梦……”
那个梦里,八岁的云泱一身广袖深衣坐在一块池塘边的石头上。
“云泱?”一个白衣公子走过来蹲在他面前。
云泱看向白衣公子,发现这人的眉目竟然和自己有几分相似。
“你是谁?”云泱用一贯欠揍的小学生口吻问道。
“我叫云泽,是你的哥哥。”云泽说着直起身来,摸了摸云泱的头,“这是我们第十九次重新认识了,每次还魂,你都会先问你是谁,再问我是谁……什么时候是个头儿呢?”
云泱听的稀里糊涂,迷茫地看向池塘。
云泽叹了口气,转眼就看到不远处的石子路的上走过来一个少年。
“这儿……云泱在这儿呢!”云泽冲那人摆了摆手。
云泱看到那少年,竟挣开云泽跑了过去,云泽只好跟上去。
“以后你当他哥好了,每次都只认你不认我!”云泽一把抱起扑向少年的云泱,调侃道。
“他也不认识我。”少年无奈道。
“小哥哥抱我!”云泱挣着往少年身上靠。
“你知道他是谁吗就让他抱?就看他长得好看是吗?”云泽说着还是把云泱递了过去。
少年把云泱抱在身上的时候,云泱就注意到了少年耳朵上那颗痣。
“小哥哥,你耳朵上有颗痣诶?我能摸一下吗?”
“不能,”少年抓住云泱的小咸猪手,将他放了下来,“抱完了。”
“小哥哥,你叫什么名字?”云泱乖乖地站在地上,仰头问少年。
“贺兰月!你是贺兰月对不对?”缓缓行驶的马车里,云泱回想起儿时旧梦,认出了眼前故人。
“你想起来了?”
“我靠……”云泱既感慨又兴奋,“好久没梦到过你了,差点儿没认出来……”
认出了贺兰月,云泱总算能彻底确定这是梦了,要不然还得担心自己是不是真死了!
“这不是梦,云泱。”
“是梦是梦!这是我的梦,你是我梦里的人当然不会承认这是梦啊!”云泱笃定道:“你忘了我小时候就是在梦里认识的你!”
“你小时候这么说,到现在还这么说……”漱玉有些无奈,“在你看来,你哥哥和我,都只是出现在你梦里的人是吗?”
“是啊!我目前在现实世界里还没有遇见过跟你俩一模一样的人,PS:我现实中是没有哥哥的。不过,时隔这么多年,还能梦到你真的是太好了!没想到你也长大了!我认识你的时候,你也就十六七岁吧?你今年多大啊?”
漱玉闭上眼缓了缓,意识到云泱这孩子肯定是又疯了,决定不再搭理他。
“哎?你怎么不说话了?”云泱莫名其妙,“来叙叙旧增进一下感情嘛!”
“……”
“阁主,到玉泉山了,吁——”栾书勒紧缰绳,将马车停了下来。
漱玉舒了一口气,率先出了车厢。
云泱本来也想跟出去,奈何自己没穿衣服,裹着被子又十分不便,但他还是特别想出去——从一开始黑咕隆咚的鬼门关、到密闭的地牢、到窄小的笼子、再到现在的车厢,他在这场梦里,都没机会到空旷的室外透透气,光想想都要憋死了!
“栾书,这车里有没有备用的衣服穿啊?”
“没有,”栾书掀开车帘探头进来,见云泱裹着个被子,瞬间明白了,“哟,变回人了?光着呢吧?哈哈…有只狐狸慢慢走,他连衣服都没有哈哈哈哈……”
“滚蛋!”云泱把半块栗子羹扔了过去,被栾书用车帘挡开了,云泱没好气道,“亏我对你第一印象还不错!还以为你是个老实本分的书生!”
“老实本分?那你可看错我了……”栾书话说一半,就被漱玉的话打断了。
“栾书,把你外面的衣服脱给云泱,我带他直接回漱玉阁。”
云泱在车内闻言得意地吹了个口哨,然后继续支着耳朵听。
“……那我呢?”
“从哪儿来就回哪儿去。”
“不是吧阁主?你不能这么无情无义啊!我怎么说也做了这么多——”
“安顿好云泱,我就跟你去见逍遥派掌门。”
“一言为定!”栾书瞬间高兴起来。
不多时,云泱就拿到了栾书塞给他的外袍,他三下五除二裹在身上,将腰带打了个死结,下面挂着空档就出了马车,发现他们正处在一处视野开阔的山地上。
栾书赶着马车走了,云泱光脚站在空旷处大口呼吸了几波新鲜空气……这山里似乎刚下过雨,然后才静下心来,欣赏起周围的景色……刚欣赏两眼,他就发现了不对劲。
身边能看到的树木都枯萎了,虽说现在是深秋,草木凋零很正常,但这些树更像是枯萎后很多年都没有再生过,摸一下就能摸到很多虫蛀的小孔……就是说,这些树都是死的……
再看远景,整座山就如劫后末世一般,且不说叶影花光,就是树木也只剩下枯死的躯干,大片的山石和地表都是裸露的,本该是有溪水的地方,也只留下干涸的水道……
唯一能让云泱感觉有点儿活气的就是嵌在对面光秃秃的半山腰上的一座山庄。
此时暮色已降,远景看不太真切,好在那山庄规模颇大,甚至圈了一片湖进来,而道旁廊下、桥头水畔俱是灯火通明,遥遥望去,倒是看得清水榭亭台,茂树繁花,一派璀璨气象……
对比整座死气沉沉的荒山,这山庄就如千里枯骨中一朵孤零零盛放的花,虽妖冶艳丽,却总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诡异,何况此时,还有空灵的管乐之声隐隐传来……
“那……那是什么地方?”云泱问道。
“漱玉阁。”漱玉不知何时走到了他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