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狐·人间劫》谁家兔崽子

5、着魔

　　“这……就是漱玉阁？……”云泱一时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来面对身后的漱玉。
　　“嗯，怎么了？”漱玉走到云泱身侧。
　　云泱生怕漱玉看出自己的紧张：“没什么，就是没想到漱玉阁是座山庄……”
　　“现在是，但以前是座小楼，一家开在闹市的普通乐馆……”漱玉似乎对“普通乐馆”这四个字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执念。

　　『普通乐馆？您是说一半以上的乐师都是妖怪的普通乐馆？』
　　紧接着，云泱就想起了宗牧府那个邋遢道士的话，当时听着没什么感觉，但结合眼前这幕类似“荒野古宅”的诡异场景，他就开始担心了，如果自己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进了漱玉阁，会不会落个在美妙的丝竹声中被群妖分食的下场？——然后梦境结束【我在梦中的第一千二百零一种死法-群妖分食】成就达成，又是新的一天……
　　“……在带你进漱玉阁之前，我希望你能有个心理准备。”漱玉道。
　　“啊……”云泱满脑子都是被群妖分食的情景……死的准备么？我正在做。

　　漱玉看出云泱有点儿心不在焉，沉默了一会儿道：“算了，我先带你去另一个地方。”
　　“……好啊！”一听暂时不去漱玉阁了，云泱心理压力骤减，最重要的是他还可以跟漱玉多待一会儿……虽然只是出现在自己梦中的人物，他还是挺想知道以前的傲娇少年是怎么变成现在的漱玉阁主的。
　　他甚至开始希望自己不要这么快就死，这个梦不要这么快就醒。
　　对了，漱玉还是少年的时候，是什么身份来着？云泱这么一想，忽然发现儿时的梦境大都是毫无规则的碎片，不管怎么拼凑都凑不到一起……

　　“还怕高吗？”漱玉忽然问云泱。
　　“啊？”云泱还没反应过来，就感觉腰间一紧，身体一轻，一瞬间晕眩过后，视界变换，自己已被带到了几十米的高空！
　　如离枝的飞鸟，漱玉带着云泱向更高处御风而去，脚下看似无所凭依，但每一步踩踏，着力处都有流光隐现，似乎那无形的空气与风都成了他可随意借力的实体。
　　夜风拂过云泱的每一根发丝，如湍急的水流穿过鱼鳃，他来不及惊呼，眼前的景象就与记忆深处的风景重合，山峦走势，树木楼阁，都从早已被遗忘的角落里列取出来，几乎分毫不差地摆在他的面前。
　　他忽然想起，在儿时的另一场梦中，他缠着贺兰月带他飞，也是这样御风而上，他们在崖谷之间越飞越高，忽而前方山崖出现一棵斜生的老松，眼看就要撞上，贺兰月抱着他的手臂一紧，带着他一个旋身，又借力踏了一下松枝，一个鹤冲，跃入了崖巅之上的星空之中……
　　危楼高百尺，手可摘星辰。不敢高声语，恐惊天上人。
　　这首诗因此成为他小学时代背得最熟的一首诗。

　　“我想起来了……”云泱喃喃自语，而他的脚下，是夜幕笼罩的山峦。
　　漱玉看了云泱一眼，带着他绕过前方悬崖上一棵早已枯死的松树，扶摇而上，最终落在了玉泉山最高峰的山顶。
　　云泱仍在记忆中，双脚着了地才回过神儿来，奈何腿有些发软，漱玉放开他的同时，他瞅准了旁边一棵倒下的枯树，坐了上去。
　　“哎！我想起来小时候梦见你带我飞，带我上天，我还一直叫你大佬……你记不记得？你还知道大佬是什么意思吗？”云泱抑制不住内心的兴奋，“你当时是做什么的啊？是漱玉阁的阁主吗？”
　　“不是。”漱玉走到悬崖边，漫不经心给了一个答案，但没有透露更多的信息。
　　云泱正要继续追问的时候，漱玉却往悬崖下一跳，不见了！

　　“卧槽？！”云泱立马从树上弹起来冲到了悬崖边，刚想喊，就见漱玉站在下面大概三米处的一块石头上抬头看着自己。
　　从漱玉所站的位置往外看，绵延大半个山谷都是乱七八糟的山石，一看就是很久以前发生过大规模的山体塌方。
　　“你吓死我了！我以为你被我逼得跳崖了呢！”
　　“你跳下来。”漱玉道。
　　“啊？跳下去？”云泱感觉自己听错了。
　　“这里是禁地，不能使用法术，你跳下来就行。”
　　“我……”云泱估摸了一下这将近一层楼的高度差，装模作样地看了看天，“……你看，天都黑了，我看不清楚下面的情况，而且我不太习惯栾书这件袍子，我还没穿内裤，还光着脚，这样跳下去很危险的……”
　　云泱正说着，却见从下面幽幽地飘上来一个发光的——灯管儿？额不对，好像是把短剑？
　　“握住这把剑，它会带你下来。”漱玉道。
　　云泱对着自己鼻尖儿停着的短剑愣了半秒钟，道：“不是不能用法术吗？”
　　“这不是法术。”漱玉一句话否认，没有做过多的解释。
　　云泱知道自己必须下去了——算了，死就死吧！反正在这个梦里也感觉不到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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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山谷中，悬在空中的短剑周身荧荧，行舟动水般分开混沌夜色，若隐若现的冰蓝色光粒在剑刃周围流动，映出四周杂乱的山石以及紧随其后的漱玉和云泱。
　　“你说这是禁地，什么禁地啊？”云泱本能地攥紧了漱玉的袖子，警惕地走着，脚下的小路应该经常有人打扫，光脚走在上面也还行。
　　漱玉似乎对被云泱攥着袖子这事儿并不介意：“玉泉山南塚。”
　　“呃……我觉得你应该稍微解释一下这里为什么是禁地，而不是它叫什么名字。”

　　云泱刚说完，走在前面的漱玉就停下了脚步，引路的短剑也随之在空中一滞，仿佛有生命般缓缓退到漱玉身侧，由横悬变为竖立，静静地浮在那里。
　　云泱也赶紧止步，并且识趣地松开了漱玉的袖子。
　　“你说得对，”漱玉缓缓开口，听不出情绪，“关于玉泉山，关于南塚，你什么都不知道。”

　　“……所以……不知道就要问，对不对？”云泱先心虚地给自己开脱了一下，因为他摸不准漱玉刚才的话是否带有某种程度的责备。
　　漱玉没有吭声，犹豫了一会儿，转身继续往前走去：“你一会儿就知道了……”
　　漱玉走后，悬停在空中的短剑冲着云泱摆了两下，云泱会意，立即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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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以剑为灯，二人继续往前，越过一片满是断裂石柱和破损石像的废墟，云泱就看到了一个篮球场大小类似祭坛的地方——隐藏在夜色之中，他不确定是不是祭坛——或者，更像是摆着三只雕像的小广场。
　　漱玉在“广场”面前停下来，云泱往前走了两步，试图看清那些“雕像”是什么。
　　“站在那就行了，云泱。”漱玉说着，抬手将悬停的短剑收入袖中，在光辉被收去的同时，那些“雕像”前面次第亮起了昏黄的灯。
　　云泱总算看清了，那不是雕像，而是三块一人多高的碑铭。
　　右手边第一块碑铭，云泱第一眼就看到了云泽的名字。
　　云泱心中一沉，竟然是墓碑。

　　“这里安葬着你的父母和云泽，还有其它云家弟子……”漱玉道。
　　父母？云泱看向中间那块墓碑，「……父-云无意……母-智瑶……」
　　“智瑶夫人不是你的生母，而是云泽的母亲，你的生母名为慕白樱，是一只拥有千年道行的九尾白狐……”

　　云泱听到这里，瞬间觉得这梦境的情节有点儿荒谬，因为他知道自己现实中是谁，知道漱玉所说的一切都只是他现在在梦中所扮演的这个云泱的故事……
　　鬼门关重生他接受，莫名其妙变成一只狐狸他也接受，但现在，忽然让他面对着一块碑铭，去接受更深广层面的设定，他是拒绝的——因为他现实中有父母，尽管不是亲生的，但他的养父母对他很好……所以父母双亡，母亲还是九尾白狐什么的……他不可能推翻既有事实，去接受这种荒谬的梦境，这个梦不如就做到这儿吧……

　　“云泱，你怎么了？”漱玉看出云泱不对劲。
　　“没什么，”云泱忽然觉得心里特别难受，也不知道是在难受什么，“漱玉，你带我回漱玉阁让我被妖怪吃掉吧？或者你现在杀了我也可以，这个梦我就可以醒了，虽然我有点儿舍不得你，但我应该还会梦到你的……漱玉，要不你杀了我吧……这个梦到这儿我不太能接受……”

　　云泱又疯了——这是漱玉听到云泱这一席话的第一反应。
　　早知道不该先带他来这儿的……
　　“云泱，你冷静一点，我带你回漱玉阁。”

　　“为什么不杀了他呢？”此时一个声音从云泽的墓碑后传来。
　　漱玉和云泱闻声望去，就见一个二十多岁的白衣公子提着剑走了出来。
　　漱玉第一眼就看到了这人袖口的红色云纹，那是云家亲传弟子的徽记：“云回？”

　　“漱玉，你没听到吗？”云回吼道，“他让你杀了他！”
　　“你怎么在这儿？”漱玉将云泱护在身后。
　　“我怎么在这儿？”云回反问，“这里葬着我师父师母，葬着我师兄，葬着我上百名同门！甚至还有可能葬着白樱姑姑……你说我怎么在这儿？”
　　云泱当然没疯，他在这场梦里除了不能接受自己的生母是九尾白狐之外，对有关自己的其他事情还是很感兴趣的……这么说，这个叫云回的……跟他好像还是一家人？……
　　但是怎么跟自己有血海深仇似的？

　　“云回，你先回漱玉阁，云泱的事——”
　　“就是他的事！就是这个魔种邪胎！我就知道你把他从锁妖狱里带出来，就一定会带他来这儿，所以我就在这儿等着，等着你带他来，让他为这些被他害死的云家人偿命！”
　　云泱闻言不禁大吃一惊：“我害死的？”
　　“云泱，你别说话。”漱玉沉声道。
　　“不是，漱玉，”云泱觉得目前这种情况他必须得说点儿什么，“你让我跟这个云回小哥哥沟通一下，如果这个梦里，我，云泱，真的害死了我爸我妈以及我哥我同门，那我愿意以死谢罪，不就是死吗？我已经习惯了……不过你不用担心，我不会真的死的……”
　　漱玉看了云泱一眼，有些意外。

　　“云回，”云泱站了出来，“我可以死在这儿，但在死之前你能不能告诉我怎么回事儿？我刚出狱，还失忆了，你要不跟我说说，好让我死个明白？”
　　云回愣了愣，本来一腔复仇之火来着，听完云泱一席话，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有什么好说的？正不知所措的时候，忽然想到了什么，抄起剑就朝云泱刺了过去！
　　“你骗我！”
　　电光火石间，漱玉的短剑倏然出袖，“啪”地一声挡开了云回的攻击！
　　“你根本就死不了！你这只奸诈的狐狸！你骗云泽师兄让他到死都护着你！你现在又来骗漱玉！你就该永远半死不活地待在锁妖狱里！”
　　云回边指责边对着漱玉的短剑频出狠招，瞅机会还不忘攻击云泱，幸亏这里是禁地，法术好像是真的用不了，不然云回的剑如果附带法术攻击，云泱早就死了好几回……但是……

　　“我死不了？”云泱疑惑的看向漱玉。
　　“嗯？”漱玉也有些疑惑，“你不是知道吗？”
　　“啊？”云泱越发疑惑了，“我啥时候知道了？”
　　“你刚才说，你不会真的死，让我不用担心……”
　　“不是，”云泱无语了，“我的意思是……我只是在梦里死了，但现实中是不会死的……”
　　“这不是梦，云泱。”漱玉冷道。

　　云泱被漱玉陡然变冷的语气吓到了，随即就感到一阵沮丧——听漱玉这意思，他这次在这场梦里的设定，还真的是“死不了”？他还是第一次在梦里有“死不了”这种buff……他以前在梦里只有“必死无疑”这种debuff……怎么办？完全没有经验啊！
　　如果他在梦里死不了了，那这梦岂不是要一直做下去？直到被老爸从床上踹醒才能停？

　　“抱歉云泱，”漱玉似乎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语气不善，“我只是不希望你再说这是梦……”
　　“不是，不是因为你……”云泱忽然感觉这场梦做得有点累，甚至感觉漱玉都不足以把他留下了……他看着还在跟漱玉的短剑对打的云回，瞬间觉得有点心疼……
　　这踏马到底什么梦啊！好不容易梦到贺兰月，也不给整得甜一点，像以前搂搂抱抱，带我上天、带我飞不挺好的吗？

　　“漱玉，你能不能别让你那柄剑跟云回打了？”
　　“这里不能使用法术，所以我无法完全控制那柄剑，”漱玉道，“那柄剑是云泽送给我的，它现在和云回打，完全是出于它自己要保护你的意志……”
　　“好吧……”云泱感觉这梦境的设定有点儿过分复杂了，“那我让他们停下来吧……”
　　“你要干什么？”
　　“没什么，我过去调停一下。”云泱说着，起身朝云回走去。

　　漱玉皱了皱眉，总觉得云泱哪里有点儿不对劲……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
　　云回的剑已经刺进了云泱的心脏……

　　“云泱！”漱玉冲过去一把扶住云泱：“云泱？……”
　　“没什么……”云泱感觉不到疼，就只觉得心里堵得慌，呼吸有点困难，“我就想验……验证一下，我不会死……是不是……真的……没事的……就算我真的死了，也就是我梦醒的时候……”
　　“你放心，他死不了……”云回一脸漠然地准备抽回手中的剑，刚抽了一下却抽不动了。
　　“够了！云回！”漱玉的手紧紧地就握在剑刃上，血混着云泱的血一起滴了下来……

　　云回一看就炸了：“着魔了！你和云泽都着魔了！你们都被这只狐狸给骗了！”
　　说完就准备抽出来再补一剑！然而还没来得及用力，整个人一软，就瘫倒在了地上——漱玉抬头，就看见了那一道蒙住双眼的血色符纱……
　　“阁主，我来晚了。”灵机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