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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抵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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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身处在黑暗里,一切都是黑暗。
辛夷下意识觉得自己应该慌一些,因为白景不在。
可是,这里却使他感到心安。
辛夷看向前方,那是一扇又一扇光明演化而成的门,每一扇门缝都隐隐透出光明,吸引着他前进。
辛夷没有多想,走上前去,随意就推开了一扇门。
这是一处绿草芳菲的地方,四月的天气,春光融融,辛夷嗅到了里面嫩绿的气息。
两个孩童,拿着纸鸢,嬉笑着,奔跑而过。
辛夷的视线聚焦在孩子的笑脸。
“走开,你走开,谁是你妈妈!”一个身着白衣,衣着华贵的少年快步走过,他还极年轻,看得出日后如日中天的威势,但现在他还不是。
这是……年轻的白景?
辛夷下意识叫了他,年轻的白景穿过他的身体,继续向前,一边拒绝,一边快步走着。
他太年轻了,年轻的还收不好自己的情绪,辛夷能轻而易举地看透他在想什么。
倒还没有像方才在客栈外的白景那么气人。
辛夷浅笑着想。
“咿咿呀呀,”很稚嫩的嘶嘶声。
辛夷觉得耳熟,下意识朝脚下看去,他看到了……一条只有巴掌长的小白蛇。
它急切地追赶着前面少年的脚步,因为和少年越来越远的距离,加上蛇本来视力就弱,它被一块拇指大小的石头绊倒,雪白的肚皮翻了上来,怎么也扭不过来,只能无力地翻腾,仰面朝天,听着白景越来越远的脚步,绝望地把头埋进草根底下。
嘶嘶的声音。
很稚嫩。
应该是……在哭吧?
辛夷被自己这个想法吓了一跳。
蛇……会哭吗?
一张臭脸的白景又走了回来,他用两个指头捏起刚出生不久的小白蛇,说:“我不是你妈妈,记住。”
小白蛇在他手指间兴奋地弯曲,绕着他的食指,缠在了腕上,嘴巴一张一合,如果这是水里,辛夷丝毫不怀疑,它可能会吐出兴奋的小泡泡。
记忆中的缺失的碎片像是补了回来,一块完整了,所有的春光退去,消成一线,再退化成一个光点。
嘭。
灭了。
叮铃铃,铃铛的声音又响起,辛夷隐约记得,这好像是绑在唐叶手腕上的铃铛。
前面又是无数个光门,辛夷已经有了经验,他看了看,挑了最大的一扇,推进去。
摆放着数丈高的政务要案,檀香的味道熏满整个大殿,处处是金雕玉砌。
白景着了缀满金丝银线的衣裳,他跪坐在案后,认真地批改案册。
此时的白景,比起那个少年更多了一份成熟,坚勇,眉宇间已经隐隐可见日后疏朗的轮廓。
一个人走上前来,腕上戴了一串细铃,少年唐叶问白景:“你可决定好了?真要吃这药?”
“我早晚都要吃的。”白景批改着案册,淡然道。
“你养的那孩子怎么办?”唐叶问。
白景锋利的眉拧在一起,道:“不过是奉我母亲的话养着罢了。”
唐叶似乎听到一点点响动,辛夷看见唐叶摸了摸手上的铃铛,那是唐叶使诈时的小动作。
“我猜啊,你根本不可能对那种随处可见的小白蛇动心的,就当是养了个逗趣的玩意,对不对?”唐叶提高了一点声音,眼睛还往后面的石柱看。
辛夷顺着唐叶的目光看过去,他看见一个十岁大的孩子,两只嫩白的手贴在朱红的柱上,他把脸也紧紧地贴着红柱,眼睛一眨不眨地看向白景,他那过于稚嫩的脸庞,熟悉得使辛夷眩晕。
那是他,幼年的他。
年幼的辛夷用力地看着白景,他的眼里满是期盼与恳求,仿佛只要白景说一句不是,他就能随时献出命来给他。
白景嗤笑一声,“说什么疯话。”
他逶迤而下的繁复白袍,像一座山,深深地压在辛夷身上。
红柱后面,年幼的辛夷像断了线的风筝,他颤颤巍巍,站立不稳,仿佛随时会被风吹走。
他退后两步,倔强地等着白景的话。
白景却不说了,唐叶又与他说起别的笑话,白景看见了年幼的辛夷,他走下华丽的台阶,握住辛夷的手,问:“你怎么来这了?”
语气是很平静的,可辛夷却看见了幼年的自己脸上的不甘,与愤怒。
“你是不是就养着我玩?”幼年辛夷声音虽嫩,却很愤慨。
白景的目光顺着红柱,瞄到案后笑得跌倒的唐叶,唐叶笑出了泪,道:“小孩真不禁逗。”
白景责问地注视唐叶,唐叶心虚,别开了头。
“你是不是?”幼年辛夷甩开白景的手,奋力想要一个答案。
白景蹲下身来,理了理辛夷的窄小的领子,道:“你是我母亲卜算出来的命定之人,但我对你并无情感,自然也谈不上玩耍戏弄,等你长大,就自行离开北域。”
他这话说得极是无情,幼小的辛夷盯着他,眼圈渐渐红了,他退了又退,死死咬住了唇,最后一转身,跑出殿去。
“你这是不是太无情了点?”唐叶走到白景身后问他。
“本就没有感情,也不必使他再多些联想。”白景淡然地说。
这幅画面以极快地速度褪去,辛夷抱住快要炸裂的头,感到针扎的疼痛。
还有,铺天盖地,说不出来的难受。
白景,白景。
为何白景使他安心?
因为白景是他自一出生就看见的人。
有些幼鸟会在出壳时,把第一个见到的人当成是母亲,也称印随。
照理来讲,蛇不会,蛇妖也不会。但是辛夷会。
准确来说,是他这种体质,就会把第一个见到的人当作是伴侣。
他觉得白景安心,只是因为白景是在他这种特殊的天赋下自然追随迷恋的人。
年幼时的辛夷也这样认为,他跟着白景,追随白景,因为他认定了,白景是他未来的伴侣。
但白景不这样想。
辛夷颤巍巍地站起来,清冷的眼眸里满是茫然。
他不知道,那个对他温柔的白景,对他总是充满怜惜的白景,真的是无情的吗?
前面的光门,辛夷随意选择了一个,又走进去。
……
与此同时,另一边。
相较于辛夷那边数个光门,在白景这边,只有一个黑洞洞的窟窿。
硕大,被锁链捆缚,电闪雷鸣,笼在上面。
这是你最不想捡起来的回忆,你确定要看吗?
唐叶的声音响在耳侧。
白景隔绝了唐叶的声音。
他知道,自己想要忘记的事情,一定是不想回忆起来的,可是,辛夷想知道。
因为辛夷想知道,所以白景愿意去想起来。
白景走进了黑暗之中。
那是个极冷漠的男人,冷漠到纵使眉眼如此熟悉,白景却差一点认不出。
那是他的样子。
正确来说,是白景没了情欲后的那段记忆。
白衣男子极是冷漠,他把手从按着少年辛夷的头上拎出,少年的辛夷湿淋淋的,好容易挣脱了,湿淋淋的水从辛夷的头上落下,打湿了他的衣服,这时的辛夷已经是侍卫。
“还要我说几次?我对你无感情。”冷漠的白景说。
白景像是一个陌生人一样,陌生地看着眼前。
他不认识那人,也无法与他共情,令他感到心疼的是辛夷。
“我有什么办法?”少年辛夷已经初见日后的风姿,此时他嘲讽现到脸上,道:“有能耐,去找你母亲,谁让她卜算出来,让我破壳时看见了你。”
冷漠的白景又一次把少年按入水中。
咕噜噜。
少年被水呛到,呛得手臂挣扎。
站在他身后的白景想要抱起辛夷,可是却只穿透了他。
白景看见,和他一模一样的冷漠男人的脸上,流露出一丝丝的不忍,但很快又消失而去。
被选择遗忘的记忆如潮水涌来,白景想起,服了药以后,他摒弃了所有情感,变得冷酷,残暴,只是天性尚维持着,使他不会做出过分的事情。
但除了辛夷。
他不满母亲的卜算,讨厌命运的安排,尝试避开辛夷,可是辛夷却依然笑着缠上来,仿佛所有的事情,都不能湮没他阳光般的笑容。
用药以后,他没有了情感,温情消失,但是恨意却在,他想法设法地去避开,但辛夷若无所觉,那时的白景可以安心控制所有的一切,唯独无法控制着辛夷不再缠他。
白景尝试了许多方法,他开了后宫,纳了各种美人,他把辛夷逐出了宫,又将所有对辛夷有同情的人全都逐出去,换了一批又一批的新人。
可是,可是。
可是,他还是无法抵挡,对辛夷疯狂的爱意漫延。
他讨厌命运的安排,他坚信已经足够无情。
可这都抵挡不过,一个辛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