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荒谣》宁洛云

48、第四十八章

　　当时的陆亦谦，还只是老丞相的养子，当时太子的太傅。
　　同时也是名动京城的才子，仰慕者甚众。
　　陆亦谦博学识广，极有主见，为人谦逊，深得老丞相的看重。
　　但老丞相不知道的是，陆亦谦早就开始在暗地里建立属于自己的一个杀手团了。
　　就是罗刹盟。
　　奉月此后的六年，一直待在罗刹盟练功，还有，练习杀人。
　　最初是从杀各种动物和野兽开始，然后便是罗刹盟带着她和跟她相同的那些孩子，一起出去杀雇主要他们杀的人。
　　陆亦谦虽是罗刹盟的盟主，实际上并不会武功。他收拢人心，全凭智慧和计谋。能让他麾下的人，对他心悦诚服，誓死效忠。
　　光凭这两样，就已经足够。
　　她历尽各种各样的折磨和艰辛，从最初的惧怕，厌恶，到得心应手。最终在诸多和她一样的杀手里，脱颖而出，在十五岁那年成为一个合格的杀手。
　　她要让自己变强，只有变强之后，才可以活下去，才能找出当时灭她家门的凶手。
　　也就是那一年，陆亦谦娶了老丞相的掌上明珠。
　　她见过那个女子，生的虽不是绝色，却是一个很温婉秀丽的大家闺秀。和陆亦谦站在一起，就是一对璧人。
　　奉月知道，自己一个只能身处在黑暗之中的人，不可能配得上他。
　　是他当年给了她一条路，纵然不是那么光明，但总好过只能成为一个任人践踏的草芥之奴。
　　十七岁那年，老丞相逝世。太子继位后，封陆亦谦为相。
　　太子身为太子之时，与陆亦谦交好，对陆亦谦也颇为赏识和信赖。王权高位者，希望自己的权位能够巩固，自然要提拔自己亲近的人。
　　事实上这几年，陆亦谦的确为皇帝出了不少的良策，更私底下为皇帝铲除异己，巩固江山。
　　自从陆亦谦朝中势力稳固后，他们这些人，便开始从黑暗走向光明。
　　奉月正大光明的跟在陆亦谦身边的那天，他送给了她一副黑色的面具，与她黑色的衣裳相得映彰。
　　“奉月，这副面具，可以让你更好的隐藏在潜在的危机之中。”
　　她了解。世人皆知陆亦谦势力庞大，却不知，震慑江湖的罗刹盟，也是陆亦谦的。她手上的血并不少，自从她跟了他之后，就注定她永远不能真正的站在人前。
　　在世人眼中，陆亦谦永远是一个运筹帷幄，淡然从容，与妻子相敬如宾的男人。
　　陆亦谦与发妻结好多年，却一无所出。市井之间各种风风雨雨的传言，仍然没有影响他们夫妻二人丝毫。
　　见过出游的丞相夫妇二人的人，都说陆丞相与家中那位不得出的夫人，恩爱非凡。
　　甚至一度被传为情感佳话。

　　没有杀人的任务的时候，奉月便待在丞相府中巡视，保护丞相夫人的安危。
　　这个曾经身为丞相千金如今又身为丞相夫人的女人，几乎不怎么出府。每日做的最多的，便是等待。
　　等待陆亦谦回来。
　　奉月不知道陆亦谦和他的夫人之间的关系到底是不是如外人眼中那样美好的。但她能确定，这个温婉的女人，对陆亦谦是真的一往情深。
　　“入秋了，正是润燥的时节。昨夜我听子纨咳了两声，我现在应该给他炖点秋梨银耳羹了，也不知他今日会不会回来。”
　　子纨是陆亦谦的字，她经常这样叫他。
　　“下雨了，他今日似乎没有带伞。”
　　或者，在闲暇针线之时，她独自一人与奉月闲聊的话题里，都是陆亦谦。“你说我给他做的这双靴子，他会不会喜欢？”
　　这个容貌清丽的丞相夫人，每日都是为陆亦谦而活。
　　奉月整日戴着面具，又从不说话。丞相夫人并不知道她是男是女。
　　但或许是日子太过寂寞，她总是能跟奉月说上半天的心里话，也不管奉月是不是能回她。
　　又或许，她是想奉月能将这些话带给陆亦谦。
　　丞相夫人嫁给陆亦谦的第五个年头，深秋临冬之际，她大病了一场。
　　却再也没能好起来。
　　她躺在病床上，面容憔悴，眼里没有一点光彩。
　　奉月依然跟在她身边保护她。
　　她笑：“你是领了子纨的命令吧？不必日日都跟着我，这丞相府安全的很，再说，我一个弱女子，不会有人对我怎么样的。”
　　陆亦谦明里暗里树立不少仇敌，平日有又与夫人鹣鲽情深，仇家自会认为，夫人是陆亦谦的软肋。
　　她领了命令，保护丞相夫人。陆亦谦说，她不会让他失望。
　　只是这么一句。
　　她自会保护心中所爱的重要之人。
　　在她死前的前一天晚上，向来温婉的夫人跟陆亦谦发了脾气。
　　奉月站在门外，只听到夫人苍白无力的咆哮声。
　　“这么些年了，陆亦谦，你对我到底是什么感情！我对你又算是什么？！”
　　奉月第一次听到她叫陆亦谦的全名。
　　陆亦谦对她的咆哮罔若未闻，依然轻言细语，像在哄一个孩子那样，“青铃，该喝药了。”
　　“我不要！”随着青铃的咆哮而来的，还有被重重摔在地面药碗破碎的声音。
　　奉月在门外听着青铃奔溃的哭声，她错愕，一向温柔贤惠的丞相夫人，对待自己挚爱的丈夫，也会有这样的态度。
　　虽然这几年，奉月早就察觉，陆亦谦和夫人青铃之间的隔阂，但青铃从未说过一句陆亦谦的不是。那时候她想，或许陆亦谦就像青铃说的那样，对爱的方式，跟其他男人不一样。
　　但是今天——
　　青铃哭喊着：“陆亦谦，你骗了我这么些年，也骗了所有人那么多年，我知道我已经没有什么时间了，我陪你演了这么些年的戏，难道在这种时候，你都不肯对我说一句你的真心话么？！”
　　陆亦谦沉默了片刻，对她说道：“青铃，你错了，我从来都没有骗过你。”
　　青铃闻言，浑身僵硬的坐在床上，双手撑在床沿。
　　良久，她失心笑着：“是啊……你没有骗过我，你从未说过你爱我，你从来……都没有给过我一个确定的答案，就连当初成亲，都只是我父亲的主张，你从来都不曾说过爱我，这么些年，只是我的一厢情愿……”
　　青铃由开始的咆哮变为低声呜咽。
　　后来，二人再无他言。
　　第二日的早晨，夫人青铃殁了。
　　其实在奉月看来，青铃原本是不必这样年轻就早逝的。
　　只是她放弃了生罢了。
　　若是心里都不想要再活着，那便是真的药石无灵了。
　　在此之前，陆亦谦对于奉月来说，只是这黑暗人生中唯一温暖的光。
　　陆亦谦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他一直都是这样谦谦有礼，温文尔雅，与暗地里那个手段残忍的罗刹盟盟主判若两人。
　　她见过他的手段。陆亦谦曾微笑着，看着他的敌人被凌迟而死，而不动声色。
　　她也从不知他的年少，曾经历过什么。

　　他是她的主子，对他的一切命令她从来都没有违背过。
　　包括后来，陆亦谦让她接近蛊惑司马楠。
　　当朝武将司马楠，是唯一还能与陆亦谦抗衡一二的人物。
　　也是皇帝用来制衡陆亦谦的势力。
　　陆亦谦自然不允许隐患存在，他要扳倒司马楠。
　　从未在大庭广众下露面的奉月，化身为歌姬，进入司马府。
　　化着妖艳的妆容，高挽的发髻，身着绮罗。那是奉月及笄后第一次的女儿装。
　　此时，她正好二十岁。
　　精心打扮过的奉月容貌昳丽脱俗，最终得到司马楠的青睐。
　　司马楠是个极其精明的人，即便将她纳为侍妾，也从不近她身，对她总是小心防备。
　　司马楠虽心存戒备，可对她也是足够的好。
　　奉月一直搜寻司马楠所有的机密，找机会伪造司马楠叛国通敌的证据，但每次都被司马楠撞破。
　　却从未说破。
　　司马楠对她总是很特别。
　　某夜，司马楠栖在她的房间，对她说：“你长的很像我那个嫁去南方沈家的姑姑。”
　　“是么？”她不动声色。司马楠每说的一句话，她都在小心谨慎的应付。
　　“只是十几年前，她全家都被人暗杀了，当时我爹知道后赶了过去，全家除了我的那个小表妹恬儿不知所踪，其他人的尸体，都已经冰冷僵硬了。”
　　那夜，奉月的心情从未像这样复杂，久久不能平静。
　　奉月本姓沈，小名恬儿。

　　即便那夜司马楠说了这样的话，奉月依然半信半疑。
　　这不能保证是他对她的试探。
　　但这样的信号很不好。司马楠会拿这样的话试探她，就已经证明，他很有可能怀疑她了。
　　——只是奉月想不明白，为什么司马楠要拿这件事试探她。
　　但唯一让奉月不能释怀的，是最后司马楠说的那句话：
　　“姑姑在我小时候对我很好，那时我便在想，一定要找到凶手，然后让他不得好死。所幸，我找到了。”
　　——司马楠如果说的是真的，那么他肯定知道，当初是谁杀了她全家。
　　司马楠亦是一个城府极深的人，在摸不透事情的时候，奉月并不敢轻举妄动。
　　她死了不要紧，但不能让陆亦谦的把柄落在他人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