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荒谣》宁洛云

47、第四十七章

　　“奉月姑娘，你背叛了大人，事到如今，还想要负隅顽抗吗？！”
　　我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眼前的景象逐渐清晰。
　　离我不远处有个长剑披风的年轻男人，看那番打扮，多半是个杀手。
　　男人远远的看着我，眼神孤傲轻蔑，嘴角的笑意极为得意。“奉月姑娘可别怪我，你是最清楚大人的，他不会包容背叛者，就算，是最亲近的人——”
　　——我就想知道，这朱雀神君还未下凡轮回之前，是不是也有不容许别人背叛他这种规定？
　　不过朱雀神君一个人掌管荒凉的苍梧野，八竿子跟别人打不着一块，别人也没有机会给他玩被不背叛这样的戏码吧……冯夷说过，如果不是苍龙这家伙兴风作浪，根本没有多少人还记得苍梧野有位上古的朱雀神君。
　　我听见“自己”微弱的喘着气，有什么正顺着眉眼缓缓划过，染红了眼前的视线。
　　——听那男人对“我”的称呼，想来我是到了第二世的那个人身上。
　　之前冯夷已经将之前九个人的事情简要告知我了。每个人父母双亡是必要的，最终爱上渣男并不得好死的结局也是必须的。命运总是有各种办法让女主人公和男主人公在一起，不然怎么能日久生情，怎么能爱上渣男呢？所以小时候孤苦无依的奉月在机缘巧合下被当朝丞相陆亦谦收养，长大后，就成了陆亦谦的暗卫。

　　虽然宓妃要为自己当初所作所为付出代价，可是这代价……也太单调了，虽然这是当事人如戏般的人生，可对于我这个看戏人来说，这戏本也未免太千篇一律了。
　　我不禁为宓妃感到不值。这天君怕是没什么生活情趣，除了让人家父母双亡，就是让人家爱上人渣。
　　幸好，我没爱上太子李懿，那家伙就提前投胎了。不然，我定要走上爱上人渣这条不归路。

　　奉月只手握住深入泥土里的剑柄，单膝跪在地上，周围遍地陈尸，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
　　对面那个男人提着手中的剑，走到奉月跟前。
　　奉月单枪匹马，受了重伤，一个人根本不可能逃出这里，我来的这个时间，很有可能就是奉月生命的最后一刻。
　　——这样也好。当下我只想快一点集齐宓妃的神元，苍龙那家伙不知道还要作什么妖，宴笙也不知道何时能够恢复人形。
　　“住手！”
　　随着凌空传来的这声轻喝响起的是冰期之间相撞的清脆之声。跟前这个准备杀奉月的男人，剑才刚举起来，便被一把利刃狠狠弹开。
　　前一刻还对奉月得意忘形目中无人的男人，在看到来人之际，立刻恢复一副卑躬的模样，他俯身作揖，恭敬的对来人叫了一声：“大人。”
　　我透过奉月的视线，看到一个身着华贵的男人走过来，虽然他的步子不缓不急，可眼底的担忧还是被我看了个一清二楚。
　　——这副熟悉的面容，眼中没有李澶与生俱来王者的孤傲，也没有一直被人掌控李懿的自卑。他的面容相比我见过的那两人多了些沧桑和沉稳，感受不到一丁点的浮躁。
　　人之初，性本善。每个人未经世事之前，其实都是一颗不染纤尘的赤子之心。就好比朱雀神君，虽然这几个人都是他的转世，但因为后天的人生经历，他们早就被岁月磨炼成了不一样的人。
　　陆亦谦走近停下，眼睛一直停在奉月身上，却问那男人：“于涵，我不记得我对你下过这样的命令。”

　　“大人，属下只是……”那男人低眉顺眼的，话说一半，又没有说下去。
　　“只是什么？”陆亦谦的语气不轻不重，却莫名的给人一种非比寻常威慑力，“于涵，日后做事，要懂得分寸，不该你管的，就不要逾越了规矩。奉月在我的身边比你长，级位比你高，她是你的前辈，对待前辈，理应尊重。”
　　于涵不甘的看了眼奉月：“属下只尊重对大人忠诚的前辈！奉月私自与司马将军多次会面，背叛证据确凿……”
　　一只跟在陆亦谦身后的那名侍卫冷声打断了于涵的话：“奉月姑娘有没有背叛大人，大人自有定夺，何时轮到你来决断了！”
　　于涵抿着嘴唇，并不把说话的侍卫放在眼里，“大人……”
　　“于涵，你先退下。”陆亦谦淡淡的说了一句。
　　于涵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大人，奉月密谋加害大人证据确凿，若是大人慈悲放过，那后果……”
　　陆亦谦眼神骤冷，逼得于涵将剩下的话生生咽了回去。
　　“于暗卫，难道听不懂大人的话么？！”跟在陆亦谦身后的那名侍卫再一次开口，于涵这才不甘心的闭了嘴，领着他的手下离开。
　　此时正值深秋，两边的香樟树叶不断落下，覆在已经冰冷的那些尸体和快要凝固的血液上。
　　于涵走后，陆亦谦和奉月二人都没有说话。
　　一个人跪着，一个人站着。
　　奉月硬撑着一口气，维持着不变的动作，连方才面对于涵时因为伤口疼痛的闷哼声都因为陆亦谦的到来而消失。
　　终于，陆亦谦率先开了口，说的却是：“随我回去。”
　　奉月依然沉默着，低着头，一言不发。
　　“你真的要一直跟我这样僵持么？”陆亦谦站在她面前，“这样对你有什么好处？”
　　奉月嗓子里发出一声轻微听似无关紧要的咳嗽，只有我知道，她刚把一口涌上喉头的血咽了回去。
　　——她跟陆亦谦之间究竟是有什么样的隔阂？就算是受了重伤，也不愿意在他面前展现自己最脆弱的一面？
　　“奉月于大人，只是一个弃子。”奉月的心平静的没有丝毫波澜。
　　“你只要给我一个解释，我就既往不咎。”
　　奉月扯动嘴角：“大人心知肚明，奉月在大人心里，早就是一个死人了。”
　　陆亦谦的面容终于有了些异色，他问道：“你告诉我，你跟司马楠，到底有没有？”
　　“大人想问什么呢？不是大人一手将奉月送到司马将军身边的么？如今却又来问奉月这样的问题，不觉得可笑么？”
　　陆亦谦耐着性子，又问了一句：“我的意思你是明白的，你是我一手带大，一手培养的，我了解你，就像你了解我一样，我们之间，还需要说的那么明白么？”
　　奉月沉默了片刻，最终回道：“司马将军因我身陷囹吾，我又怎么能，眼睁睁的看着他……掉入本可以避免的陷进之中？”
　　陆亦谦只是看着她，眼底的情愫暗流涌动，表面却平静的什么都没有。
　　我只看到他那一晃的失神。
　　“奉月。”他轻声唤她，“你是不是，喜欢司马楠？”
　　我感受到奉月死水一般的心在此间终于掀起一点轻微的波澜。
　　她与他相顾，却无一言。
　　“你喜欢司马楠？”陆亦谦这句问话，像是试探，又像是在替她肯定。
　　奉月阖上眼睛，不再说话。
　　我认为陆亦谦算是一个对下属好脾气的主子了。奉月是抱着必死的心态去顶撞他的，因为她心里想的是，此次于涵围杀她，其实是陆亦谦的默许，然后在生死边缘之际，他再来拉她一把，这是陆亦谦惯用的伎俩，但偏偏对于别人，这样的伎俩极能收买人心。
　　诚如之前陆亦谦所说的，她了解他，所以，她不会轻信他。
　　陆亦谦表面是个温文尔雅与人为善的读书人，但论行事手段，恐怕没有几个人能比他还狠厉，不然，他也不会坐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丞相之位。
　　就像他表面忠于皇帝，但私底下，却秘密建立自己的杀手团以及自己的一切一样，陆亦谦实际上，是个只相信自己的人。
　　奉月一直都了解他，理解他。若总是心怀仁慈，陆亦谦也不会走上今天这个位子，连皇帝都要对他忌惮三分。
　　她的无礼并没有让陆亦谦有什么恼羞成怒。在我看来，陆亦谦算是读书人里，素养最高深的人了。
　　他并没有杀奉月，而是命侍卫将她带回了丞相府。

　　丞相府戒备森严，奉月身受重伤，好几日都不能下床。
　　除了经常照顾她的一个小侍女和陆亦谦，其他人她再也没有见过。
　　这几日养伤之余，奉月最担心的，就是当朝武将司马楠。
　　也是这个朝堂，唯一能和陆亦谦抗衡的人。

　　趁着这几日闲着的空档，我在奉月的心里了解了她在此之前的所有一切。

　　奉月九岁的时候，全家死于一场突如其来的暗杀。
　　奉月小时候亦是个富人家的千金小姐，发生变故那日，正好是她九岁的生日。
　　他们几乎都还没来得及认清那些刺客的脸，也没来得及了解那些人为什么要杀他们，全府上下便成为了一座死亡与血腥的炼狱。
　　奉月侥幸逃脱，流浪到了京城。
　　从没有受过苦难的奉月在那一个月里尝尽了人间辛酸，受尽欺辱，食不果腹。最后，她遇到了陆亦谦。
　　就在她拼命跟一帮小乞丐抢包子被拳打脚踢的时候。当时刚好二十岁的陆亦谦便出现了。
　　他问她，要不要跟他回去。
　　当时饿的两眼昏花的奉月只问了他一句：“你有包子给我吃么？”
　　那时的陆亦谦刚刚弱冠，模样比现在白俊，一笑起来，月朗风清，眸若星辰。
　　他站在她跟前，低头对着只及他腰的奉月温柔的说道：“不光有包子，我还会让人教你武功，那时便不再有人能欺负得了你。”
　　这对于奉月，只个想都不敢想的好去处。
　　她痛快答应。此后，便一直跟着陆亦谦。

　　说点什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