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生》垚尘

33、生女

　　素云是在县医院生下的孩子。由于素云是顺产，所以，当素云在产房里生完孩子之后，医生就催促她出院，因为，医院妇科的床位极为紧张，根本就没有多余的床位给素云住。

　　秦守业却想让素云在医院住一天，在医院里他比较放心。

　　刚好素云的三嫂做完人流，正在住院，她已经住了三天了，这会儿她已经可以出院，正好可以把床位让给素云。

　　如今计划生育管理得越来越严格，虽然张金枝一家人都是农村户口，按理说可以生二胎，可是，王进的媳妇才刚刚生了头胎，按照规定，第一胎和第二胎的间隔至少要五年以上，因此，这个孩子属于计划外的产物，必须强制引产。

　　孩子已经快七个月大了，流下来之后，张金枝发现这是个已经成型的男婴，并且还能呼吸，她哪里舍得扔掉，忙用了一床被子抱了，偷偷地带回家。

　　只是，这孩子最终还是没有活下来。

　　当然，这些张金枝都没有告诉儿媳妇。

　　三嫂把床位让给素云之后，就回家了。张金枝没有跟着儿媳妇一起离开，而是留在医院里照看素云。

　　趁着秦守业出去的功夫，张金枝悄悄问素云：“守业他是不是不高兴啊？”

　　素云正在低头看女儿，小小的孩子，全身皱巴巴的，眼睛还没睁开，小嘴抿着睡得正香。

　　听到母亲这样说，素云微微一愣：“没有吧？我看他挺高兴的啊……”

　　当然了，素云其实也没有看出来秦守业到底是高兴还是不高兴，从她肚子疼发作了之后开始，她的意识就不太清醒，她只记得秦守业满脸着急严肃的样子。

　　别人见了他当时的样子，肯定会觉得他不开心。

　　素云的脑子一转，就知道张金枝在担心什么了。她笑了笑：“妈，守业早就说过了，生男生女他都喜欢，他不会因为我生了女儿就不高兴、生气的。”

　　见女儿如此天真地相信秦守业说的话，张金枝真是不知道该说什么。

　　哪个男人不喜欢儿子？秦守业这么说，不过是哄哄素云罢了，张金枝才不相信他会喜欢女儿。

　　“先开花后结果也好，女孩都听话，而且，女孩大了还会帮你带小的。”张金枝只能这样说。

　　素云拉着女儿小小的手，捏着她的小手指，喜欢得不得了。

　　实际上，连素云自己都有些遗憾她没有生个儿子，不过，她原本就打算生两个孩子，最好是一儿一女，既然先生了个女儿，那下一胎再生个儿子好了。

　　“守业给孩子起名字了吗？”张金枝已经有了三个孙女和一个孙子，再加上前几十年她自己要带六个孩子，哪怕她天生再怎么喜欢孩子，这么多年下来，也快麻木了。

　　看着小婴儿，她并没有素云那种初为人母的兴奋和喜悦，她关心的更多是女儿的身体和女婿对于这个孩子的态度。

　　“没呢，守业说要让他的大姐夫给取。”

　　张金枝认识秦守业的大姐夫，听到这，她不由得点点头：“嗯，可以。他大姐夫学问多，文化高，取的名字肯定比我们这些普通老百姓好听。

　　过了一会儿，秦守业拎着暖瓶回来了：“妈，要不，你先回去吧，我自己在这里看着就行，你回去给三嫂做做饭吧。”

　　张金枝这一天可不算清闲，既要照看孙女，又要给两个外甥做饭，现在还要照顾做小月子的儿媳妇。

　　“那我就先走了，下午有空我再来。”她往外走了两步，突然又回头问秦守业：“哎，差点忘了，你们中午吃什么？要不然，我做完饭给你们送来吧。”

　　张金枝从小就裹小脚，她走路的速度很慢，县医院离她家又不算近，这一来一回，其实蛮折腾人的。

　　秦守业说：“不用了，我大姐说一会儿给我们送饭来。妈，你下午也不用来了，有我在呢，我大姐下午也会在这里照看着。你放心吧，如果素云觉得身体恢复得还可以的话，我们明天就能出院了。”

　　张金枝就问素云：“那我要是下午不来，只守业和你大姑姐在的话，行不行？”

　　素云也心疼老母亲，自然点头：“行，当然行。妈，你回去吧，路上小心啊。”

　　张金枝得了女儿的话，这才慢慢地离开了病房。

　　秦守业给素云倒了一杯热水，小口小口地喂她：“咱们闺女的肚子上面，长了一个血管瘤。”

　　素云连忙咽下水，着急地问秦守业：“什么？闺女长了个瘤子？那，那怎么办啊？”

　　在素云的认知中，“瘤子”可不是一个好东西，听说长这种东西的人，就是得了绝症，没治的。

　　素云的眼前有些发晕。

　　秦守业连忙扶住她：“哎，你先别着急。我刚才也去问过医生了，医生说没事，现在的小孩子有很多都有这种血管瘤，就是肚子上有个红血点，先不用管，以后可能会慢慢被吸收，然后消失掉的。”

　　素云转身轻轻地掀开了女儿的抱被，果然在她的肚子上看到了一个小小的红点，颜色鲜红，看上去像一颗红痣。

　　“真的没事吗？你别骗我啊！”素云回头问秦守业。

　　她还是有些担心。

　　秦守业也转到床的另一边看着女儿，笑着说：“真的没事，医生说注意别把这东西弄破了就行，万一没有被吸收掉，也可以来医院做一个小手术，把这东西割掉。”

　　一听说可能要做手术，吓得素云赶紧楼了一下女儿，她小声对女儿说：“乖女儿，你要争气一些，快快让这东西自己消失掉，开刀很疼的，咱们不去受那个罪哦！”

　　她的语气中充满了慈爱和诱哄，这才生下孩子不到半天的时间，素云已经完全进入了母亲的角色当中了。

　　秦守业看着这母女二人，心中又软又甜，他恨不得把自己的心都拿出来，献给她们，又想自己以后一定要努力赚钱，让这母女两人都过上好日子。

　　过了一会儿，素云对秦守业说：“我想去厕所。”

　　秦守业就扶着素云往厕所走，素云刚从床上站起来的时候，有些头晕，不过，她并没有在意。

　　秦守业把素云送到了女厕所门口，素云自己走了进去。

　　就在素云小解的时候，她突然觉得自己下、身仿佛突然放闸泄洪似的，一股热流从她的体内坠了下去。

　　她连忙扶着门站了起来，这一动，她立刻觉得天旋地转，眼前金星闪闪，整个世界似乎都在远离她。

　　素云咬着牙，艰难地从厕所里走出来，只这么三两步的距离，她觉得自己好像走了很远很远。

　　秦守业正站在门口等素云，他不经意转头间，正好看到素云脸色苍白地站在厕所门口，一手扶着门框，一手捂着头，身子贴在墙边，似乎马上就要倒向地上一样。

　　秦守业心中一惊，赶紧走过去抱住了素云：“素云？素云？你怎么了？”

　　素云用力挑了下眼皮，看着秦守业，想说自己没事，却怎么都说不出来。

　　秦守业急得出了一身的冷汗，他再顾不得别的，一把横抱起素云，一边往医生的办公室跑，一边喊“救命啊！救命啊！”

　　这一瞬间，秦守业的脑中闪过无数个念头，每一个都足以让他痛不欲生。

　　素云，素云，你可千万不能有事啊！

　　医生来得很及时，马上给素云挂上了液体。

　　“有点大出血前兆，不过不太严重。”医生这样对秦守业说。

　　“大出血”是很常见的致使产妇死亡的症状，很多女人即使侥幸不死，在经历大出血之后，也会容易导致不孕。

　　秦守业的心一直悬得高高的，生怕素云会出什么事儿，等到素云悠悠转醒之后，看到的就是双眼猩红，两手紧紧地握住她的双手的丈夫。

　　“守业，我没事的，你不要害怕。”这是素云醒过来之后说得第一句话。

　　秦守业的眼圈立刻红了：“嗯，我知道的，医生也说没事，你也不要害怕啊！”

　　其实，素云这次真的挺惊险的，医生说幸好她年轻，底子好，否则，会有什么后果真的很难说。

　　中午秦大姐到医院来给他们送饭，在听完秦守业的描述之后，秦大姐的脸也吓得发白：“天啊！天啊！”她说，“真是吓死人了，素云，你得在医院里多住几天，好好观察观察，可不能小看这个，万一落下什么病根，要跟你一辈子的！”

　　女人生孩子，摸了摸阎王爷的鼻子。每个女人生产都是在拿命去拼，尤其是在此时医疗水平较差的年代，一尸两命的情况不要太多。而且，产后的各种症状也并不鲜见，素云能逃过一劫，实在是不容易。

　　“嗯，肯定的。”回答的是秦守业。他刚才去外面洗了一把脸，看上去没有那么慌乱无措了。

　　晚上，秦守业就坐在一个小圆凳上，趴在素云的床边看她。

　　病房里总共有四张床，又加了一张，每张床上都有病人，再加上病人的家属，小小的一个病房里，竟然挤了十多个人。

　　秦守业对很多气味很敏感，比如女人用的香粉或者香水，还有就是医院用的八四消毒液。

　　就这么一天的功夫，秦守业已经恶心地干呕好几次了。在这样的环境下，他自然什么东西都吃不下。

　　素云心疼秦守业，所以，她在床上往一旁让了让：“来，你也上来躺一会儿吧。”

　　秦守业摇摇头：“不了，挤不下的，你自己睡吧。我没事，睡吧，我在这里看着孩子。”

　　素云又累又虚弱，哪怕病房里的声音多么嘈杂，她也没有支撑多久，就这样拉着秦守业的手，很快就睡了过去。

　　秦守业也很累，他趴在床头，只要睡着，就梦见素云浑身是血，或者是素云躺在一口棺材里，每次都是在梦中惊醒，断断续续的，他都不知道自己做了多少个噩梦。

　　到了后半夜，秦守业索性不睡了，就这么拉着素云的手，一会儿看看素云，一会儿看看女儿，熬啊熬的，就到了天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