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误桃源 ...
-
时值深秋，晓霜红叶舞归程，草色渐枯，寒林萧索，天气越来越凉。当宁九漓和方燕鸿到达回风谷时，天寒而未冻，只道天地间一片苍茫。
在来回风谷的这一路上，居然出奇的顺畅，不要说拦路的强盗杀手，即便是连个顺手牵羊的小毛贼都没见着。但宁九漓却郁闷不已，她在过往的城镇间买了五匹马，跑死了四匹，但方燕鸿的那匹大黑马却仍然精神抖擞，意气风发，还不时地冲她蹬蹄子。
宝驹到底是比一般的马神气多了。
总有一天，她要收服这匹大黑马，看它还能不能在她面前张牙舞爪。
不过即便宝驹跑得再快，最终还是被挡在了回风谷的林子外面。
林子还是原来的那片林子，阵法还是原来的那个阵法，只是时已隔一年有余。宁九漓再见这片林子，生出几分亲切之感，陌生而熟悉。
“方大哥，有劳了。”宁九漓指着这阵法，对方燕鸿道。自从宁九漓知道方燕鸿是破阵高手后，这称呼便从方公子直接跳到了方大哥。
毕竟是求人，唤得亲昵些，求人便容易些，反正方燕鸿并未拒绝。
方燕鸿盯着这林子里的阵法，喃喃道：“连星凤回阵。”
宁九漓狠命地点了点头，喜形于色，眼里毫不掩饰对回家的渴望。
“连星、凤回，所谓双阵，阵心便可埋藏在最凶险的地方，必是置之死地而后生。”方燕鸿面色凝重地道，“我们同时出发，我取坎位，你占艮位。”
宁九漓闻言，再看那双阵，豁然开朗。原先一直无法堪破，因只凭一己之力，无法在同一时间破了连星凤回两阵。艮-坎-离相克，只要两人同时踏入两个阵法的主位，这阵法便不难破解。
方法说起来不难，但其中却埋着甚大的凶险。首先，两个人必须配合得恰到好处，若稍有差池，便是一损皆损。其次，这阵位的破解，除了步伐算得准确外，还考验着人的心智。一招错，满盘输。
所以，破阵的两个人必须同是高手，且配合默契。
坎为水，林有水露，水珠滚落，当下方燕鸿便率先向坎位走去，阵法启动，只见眼前景色立时一变，层层树枝散去，脚下已是风雪弥漫，无边无垠，银装遍地，狂风扑面，回转之门，幻象已生。
而同一时刻，宁九漓便在那一沙万里的地方寻找艮位。艮，位于东北方。于是她索性闭上眼睛，放弃视觉感官，凭着几分残缺的意识，向东北方向行进，一路上，目无所及，只听得耳边狂风肆虐，挥沙乱响，扰乱着人的心智，宁九漓每行几步，都不得不停下来抵御忽然强大的气压。她竭力定了定心神，逆流向前，也不知过了多久，方听得耳边声响越来越弱，睁开眼睛，荒漠已失，面前仍然是众树青屏，而艮位已然踩在脚下
再看方燕鸿，在另一边也占住了坎位，艮坎两主位既封，林中变幻之势便去了大半。
连星凤回阵得破，此时的林子便是个再普通不过的林子。
拨开几重郁郁的树木，谷中风貌便涌了上来。一阵风来，轻盈的水珠随风而舞，梳成烟，慢成云鬓，凭空浮沉，贴壁飞动。
宁九漓忍不住张开手臂，深深地吸了口气，心里愉悦不已。她到底是回到了这里，她到底是破解了阵法。
愉悦从头浇下，传到脚底之时，便迫不及待地向谷中的小屋飞奔而去。
然而，屋子里却非印象中的窗明几净，而是布满了厚厚的灰尘，蜘蛛在角落里爬来爬去，肆意结扎着蛛网。
可见这屋子已久不住人了。
此一时，宁九漓的心情还在云端，彼一时，便掉到了地上，山顶坠向涧底，直泻千里。
心念成久，徒然成空。却没想到回到谷中，竟是这番境地。她一年未回谷，那么娘亲又离开了多久？
宁九漓像是想到了什么，忽然奔出了屋外，对着九霄碧空，弯曲着拇指和食指，扣在唇间，吹响一串清音。
一次接着一次，响声在云霄间挥散不去。
可是，她的舌头都吹得发麻了，与她一道在谷中生活了十几年的大雕始终没有出现。只有一群小鸟，低低的飞过。
回风谷，从几何时，竟然已成一座空谷。
她第一次发现自己是那么无力，无力地瘫坐在了地上。
只是哨音仍然响着，一声声，竟如泣如涕。
方燕鸿，立在一边，自始自终未吭一声。
哨音响了许久，天边的浮云换了一片又一片，那声响才慢慢地弱了下来，直到渐渐停止，渐渐化于尘土。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娘亲不在谷中了？”宁九漓颓然地坐在地上，声音低低哑哑的，仿佛历经了洪荒，沉到了深潭里去。
方燕鸿沉默不语，立在风中，一动不动，像一方山石，朝着南北的晨昏，在无数风雨中，始终沉寂着。
这般沉寂，在宁九漓看来，便等同于默认。
“那你为何还要送我来这里？”宁九漓继续道。
“因为你要来。”方燕鸿终于开了口，挤出了这几个字。
方燕鸿的言下之意便是不到黄河心不死，人总有一探究竟的心思。
所以，宁九漓沉默了。
的确，就算方燕鸿或明无涯早说回风谷是一座空谷，她也会不信邪地前来一顾。
想来，当初笨大雕出现在恒远楼时，明无涯便应该已经知道了她娘亲的近况。
于是，她站起了身，望着方燕鸿，想像兰清玉一般，从人的眼里找寻出答案。
但她失望了，方燕鸿摇了摇头。
“我知道阿默收到过一封你母亲写来的信，但没有见到信里的内容。”
竹篮子打水一场空，信是唯一的线索，如今若想看信，就得重新回平城。
“方大哥，我们回去吧。”宁九漓挺直了身子，一步一步向林子外走去。
方燕鸿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牵起了马，静静地走在左右。
斜阳西下，把一双人的影子，拖得很长很长。
但是，回平城的路，却不像来时这般轻松。
才刚穿出林子，一群全身包裹在黑衣里的蒙面人拦住了去路。
黑衣人未动，浑身上却散发着凌厉的杀气，这十二个人的手里拿着十二把形状各异的刀。
显然，这十二个人是敌人，而且是极为强劲的敌人。
所以，方燕鸿的脸上浮起了从来未有过的凝重表情。
“十二罗刹。”方燕鸿一个字一个字地念道。看着那群黑色的人影，仿佛连天气也是灰蒙蒙的。
十二罗刹，宁九漓听着心里一震。十二罗刹，同进同退，无论对方是一个人，还是一群人，他们势必共同出手。当十二个人的心念合一，拧成一股力量的时候，自然厉害异常。
“遇罗刹，见阎王。”江湖中盛传，当遇到十二罗刹的时候，便离见着阎王不远了。
方燕鸿的手自然而然地搭在了大弓上，可是却没有拉箭。弓箭是远程武器，一旦距离拉得够近，便失了效用。
所以，宁九漓第一次看到方燕鸿拿剑，那是一把缠在腰间的软剑。
剑尖，泛着银芒，光耀如星如辰。
剑光旋舞，一条白色的游龙便与十二把刀绞缠在了一起。
显然，双拳难敌四手，更何况一对十二。所以，比划得越久，方燕鸿身上的刀口子便越来越多，淋漓的鲜血染透了衣衫。
艳如桃李，殷红地刺着眼睛。
真正是浴血奋战。
宁九漓眼睁睁地看着方燕鸿的鲜血泊泊地留了一地，却无能为力。
她无法加入战圈，战圈里的人也顾不上她，仿佛她不过是个置身世外的看客。
这般下去，方燕鸿就算没被伤到要害，也势必鲜血殆尽而亡。
宁九漓紧张地看着这局势，分明是一根绳子上的两只蚂蚱，若是方燕鸿战死，那么下一个必然就轮到了她。
宁九漓灵光一闪，想起战场上蒙马眼的事儿，便在衣上割了块深色的布料下来，套住了身下坐骑的眼睛。
而后，她一手从怀中掏出了药丸，塞入了马的嘴里，另一手拿出银针，向马身上的几处大穴扎去。
准备就绪，狠狠拍了一下马尾，人则借力向后飞了去。
激战正酣的战圈被马匹一冲，便散了开来。
方燕鸿抓住这一空当，了然地催马向林子中撤离。
此时，方燕鸿在马上，宁九漓在马下，但目标一致，一同向来路跑去。
眼见就要隐入了林中。
然，好事多磨，两把刀横空而出，分别飞向宁九漓和方燕鸿。
方燕鸿于疾驰中，一手拉了宁九漓上马，一手挡掉了一把飞刀。
他没有第三只手，所以第二把飞刀，只能用背部来挡。
马急急奔入了林中，刀深深扎在了方燕鸿的背上。
方燕鸿闷哼一声，却咬住牙，依旧策马向前，直到跑进了林中。
林荫深处，方燕鸿终于支撑不住，倒下马来。宁九漓随之跃下了马，借着月光，看着浑身是血的方燕鸿，心头忽然酸酸涩涩的，好像有什么东西要往眼睛外面涌，但泪珠始终没有滴落。
无论为了什么，她生平第一次看到有人为她挡刀。
伤心处，却难泪流。
她第一次发现，其实方燕鸿的胸膛很宽阔，他的笑容很爽朗。
而如今，这人虽未断气，却是奄奄一息。
宁九漓很庆幸这林子布着阵法，拦住了十二罗刹。
宁九漓也很庆幸她是个医者，可以救治自己的恩人。
金创药纵能止血，却无法补血，而此时方燕鸿的嘴唇早已失了血色，白如雪纸，干如枯木。这般情况下，如何能拔出背上的刀？
宁九漓狠了狠心，忍着疼痛，在手臂上割开了条口子，在血涌出来的时候，立刻放到了方燕鸿的唇间。
血随之流入了方燕鸿的嘴里，但只有一口。
方燕鸿的喉咙一蠕动，便睁开了眼，他凭着仅余的一点力气，推开了宁九漓的手。
唇上染着鲜血，宛如盛开的艳芍。
“你不要命了？”宁九漓揉了揉手，甚觉委屈地道。
“那样没用。”方燕鸿淡淡地道，“而且我不想欠别人人情。你助我逃离战圈，我替你挡下一刀，这很公平。”
方燕鸿脸色苍白，语气更是云淡风轻，仿佛那事再平常不过。
“这哪里公平了？既然你流血了，我也该流血，那才叫公平。”宁九漓不服地说。
方燕鸿却叹了口气道：“你拔刀吧，我能撑得住。”
作者有话说
第47章 误桃源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