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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忆岁月 ...

  •   碧云将暮,水边倦鸟,陇上吹乔木。
      宁九漓此时便也像那回巢的鸟儿,恨不得生上一双翅膀,立刻飞向回风谷去。
      原来在她被捆绑着推入马车的时候,兰清玉也悄悄地往她的手中塞了把匕首。绳子虽然捆绑得扎实,但有利刃在手,要割开手上的束缚并不困难。在马车达到东城门口之前,她的手就获得了自由。

      而这回儿,她迈着大步子,已经离开火灾现场甚远,如果回头望望,落在背后的平城,已经成了一个朦朦胧胧的小缩影。
      然而她即便把步子迈得再大,走得再频繁,也比不上四条腿奔跑的马匹。
      在马蹄声声中,一人一马,很快立在了她的前头。
      马是黑马,人则穿白衣。白衣儒雅,却遮不住来人身上的英武之气。银弓、金箭,更是把此人的身份表露无疑。
      “郡主,我送你回去。”方燕鸿道,从马上一跃而下,动作潇洒。
      “回哪里?”宁九漓下意识地问道。
      “回郡主的家。”方燕鸿云淡风轻地说,仿佛说的事情再普通平常不过。
      “我不回平城。”宁九漓看了眼气定神闲的方燕鸿,犹豫着道。
      “为何?”方燕鸿随口问道。
      “默哥哥根本就不在乎我,徒留在那里也是惹人生厌。”宁九漓想了想道,“明明应该是他赴约,却偏偏叫你来,自己在别处快活,哪里有半点兄妹情谊。”
      宁九漓说得声情并茂,好似感慨皆发于肺腑,仿佛她真是受了极大的委屈。
      “他来了。”方燕鸿静静地等宁九漓说完,只淡淡地道。
      “他在哪里?”宁九漓嘟着嘴巴,继续问道,佯装不解。
      “你最先看到的人,便是他。”方燕鸿不厌其烦地解释道。
      宁九漓笑了,仿佛早在意料之中,嘴角弯弯的,像月芽儿一般。
      “但我不想回去。”
      “我知道。”方燕鸿仍和先前一般神色。
      这回,宁九漓终于睁大了圆圆的眼睛,诧异地看向了方燕鸿。
      “我是来送你回谷里的那个家。”方燕鸿笑道。
      方燕鸿经常扳着一张脸,给人冰冰冷的感觉,但这一笑,却仿佛忽然洒出了阳光,把冰雪都消融了。
      宁九漓忽然觉得,方燕鸿笑起来,原来也挺好看。

      回风谷,地处汔国和澜国交界的地方,与平城相隔千里云月,这路上的旅途,并不短。不短的路上,若一句话也无,岂非太乏味了?
      更何况,这次走得匆忙,不要说豪华的四马大车了,连个普通些的车子也无。马只有一匹,人却有一双。彼时,宁九漓走在一侧,方燕鸿便牵着马走在另一侧。
      人烟罕至,这万里路,总不能在沉默中渡过吧。
      相逢一笑抿恩仇,既然冰山不久前已经自我消融了,她还有何畏惧?
      于是,大着胆子,她便意地寒暄了起来。
      “当初,送我来平城的是你,想不到,现在送我出平城的还是你。”宁九漓踢着脚下细细碎碎的小石子,踩过花花草草,有意无意地感慨道。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方燕鸿朗朗作答,声音爽利。
      “这么说前一次也是默哥哥拜托你送我来平城的了。”宁九漓继续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也浑不在意一般。
      “嗯。”方燕鸿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宁九漓依旧低着头,下垂的睫毛正好遮掩了闪闪生亮的眼睛。
      原来如此,想来无论当初如何,她注定绕不开平城。

      鸡蛋黄似的落阳渐渐被一轮新月所取代,光线越来越纤弱,直至消薄成淡淡的光晕,丝丝缕缕地漾在人的脸上,清凉而不失温暖。
      这样的夜,漫步于苍岩如墨,松风起伏的林间,本是最写意不过。可对归心似箭的人来水,这样的夜,无疑成了种奢侈。
      宁九漓一边走着,一边不时打量着牵在方燕鸿手里的黑马。
      黑马身姿挺拔,毛色得透亮,不见一根杂毛,走了半天的路程,依然是精神抖擞,神采熠熠,丝毫不见疲态。
      这马绝对是一匹良驹。所谓龙马精神,良驹到底比人的耐力强多了。既然是匹良驹,若不能物尽其用,岂非浪费?
      宁九漓这么想着,便多看了黑马几眼,本是走三步望一眼黑马,如今便成了望三眼黑马才走一步。
      方燕鸿就算是再迟钝,也看到了宁九漓对他身侧的黑马频频视之。
      只不过他选择了无视。
      直到宁九漓终于忍不住说:“方公子,以我们现在这样的速度,还要多久,才能到下一个镇上?”
      她是询问,也是抱怨。
      但方燕鸿自动省略了抱怨,他也不停步,一边走,一边从怀里拿出了张捐布,大掌一抖一翻,借着幽幽的月光,便看到了布上经纬分布,线条纵横,原来是张地图。
      他暗暗比划,思索一阵,方收起地图,断然道:“三个时辰。”
      此时,正是酉时,若再添三个时辰,岂非要到子夜时分?
      于是,宁九漓叹道:“看来我们今晚注定要连夜赶路了。”
      方燕鸿嗯了一声。
      “鞋子都已经磨去了层皮。”宁九漓又叹道。
      方燕鸿还是嗯了一声。
      “我们以马代步吧。”
      方燕鸿哼了一声,道:“不行。”
      “为何?”宁九漓下意识追问道。
      他道:“这匹马太野。”
      “难道连你也驯服不了?”宁九漓奇怪地问道。
      “我当然可以,但你不行。”方燕鸿说得斩钉截铁。
      宁九漓听了倒也不恼,反而问道:“既然有你坐镇,那马儿难道还会把我踢下去不成?”
      方燕鸿摇了摇头,理由绝然:“男女授受不亲。”

      宁九漓初次听闻这句话时,不屑地在心里嘀咕,道貌岸然的卫道士。可如今方燕鸿说来,她却只能撇了撇嘴角,一时无言以对。
      漫漫长路,她还有赖于方燕鸿,当然不能翻脸。
      于是,她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君子自当坐怀不乱。”
      方燕鸿道:“礼教不可废。”
      固执得像头牛。宁九漓看着脚下的大石子,脚尖狠狠地向其踢去,但石子没动,她的脚却折了,身子一倾,仰面倒在了地上。
      他牵着马,立在宁九漓身旁,道:“你还好吧。”
      宁九漓赖在地上不起来,也不答话,只顾着吹头发瞪眼。
      方燕鸿看着倒地不起的宁九漓,无奈地笑道:“你上马吧。”
      宁九漓未语,只是咬了咬牙,神情更委屈。
      方燕鸿轻轻一笑,也不多说话,直接弯下了腰,双手往地上一捞,便抱起了宁九漓,像抱着条被子一样轻松,被子往上一扔,就扔到了马上。而方燕鸿身子一跃,便坐到了宁九漓的后面。期间动作流畅,一气呵成,如流水一般。
      宁九漓既已在马上坐定,便偷偷地笑了起来,反正只有月亮看得清她的脸,她便笑得肆意。
      只是她后来才知晓,方燕鸿一开始推托不让她上马,哪里是顾及礼教,分明是宝贝他这匹大黑马。

      千里马到底是步伐敏捷,奔得飞快,两边的乔木便如影子一般迅速地后退。
      “你同默哥哥真像。”月光多美好,宁九漓对着美丽的月光,不自觉地感慨道。
      方燕鸿身子一僵,未语。
      “既然默哥哥可以易容成你,那么你也能易容成默哥哥吧。”宁九漓继续蔚叹着,如春华秋实一般自然。
      夜色静得像盛满月光的容器,马蹄则如一根搪瓷棒,一下一下,有节奏地敲打着容器,分外清亮。
      这样的月夜,讲故事正好。
      于是,方燕鸿叹了口气道:“你想听我的往事吗?”
      宁九漓端正了身子,笑嘻嘻地说:“当然想。”
      马蹄声清脆,而方燕鸿的声音则低沉,仿佛经过了无数风沙吹袭一般。
      “方家是商贾之家,但对于从商之事,我从小就提不起半点兴趣,反而沉溺于行军之策,五行布阵之法。但父亲却不肯由得我学武,为逼迫我从商,甚至把我关在屋中,如果背不出祖上写的《商法》,就不给饭吃。我那时候是一根筋,认准的事情一定要做,所以父亲倔,我就比他更倔。我饿得昏昏沉沉的,却死活不肯看父亲的书一眼。在饿了整整三天三夜,母亲已在父亲面前跪了数个时辰后,父亲才松了口,遣人打开了屋子的大门,把我放了出来。我当时以为父亲已经妥协,谁知道休养了三天生息后,再次看到父亲,却惨遭驱逐。他扬言从来没有生过我这个儿子,并让管家把我从家里赶了出来。当时,除了母亲临时塞给我的一百两银票,身上再没有其他的东西。”
      “于是,八岁的我,只能漫无目的地行走在街头,无家可归,后来就和一群小乞丐混在一起,四处流浪。那时,阿默也在其中。因为四国会战刚刚结束,民不聊生,所以到处都是尸骸遍野,乞讨的人比被乞讨的人还多。经常是一天下来,都找不到东西吃。于是,我很快就用掉了100两银子。”
      “一穷二白的时候,运气却降临到了我的头上。我碰到了难得下山一次的天机子,而且他有收我做弟子的意愿。天机子是阵法大家,当年洇国的国师莫天霁就出自于他的门下。我当时兴奋万分,同伙伴们道别后,就跟着他在山里潜心习武,研究战阵。这一呆,就是十年。重新下山,竟然有种恍然隔世的感觉。我当时想了许久,最后还是回到了阔别已久的家里,哪怕是父亲不能认我,但我却不能不看望母亲。”
      方燕鸿一口气说到这里才停顿了一回。宁九漓静静地倾听着,趁着当儿,问道:“你恨你的父亲吗?”
      方燕鸿摇了摇头:“我后来才明白父亲有他的打算。能够沙场奋战的将领,必然要经历风雨,以方家的锦衣玉食,只会毁了我。他不能说服我从商,就把我赶出家门,让我在外面好好的磨炼一番,或放弃,或坚持。只是,他没想到,我这一走,就走了十年。所以当我再次回来之时,他已经噙满了泪水,却说不出话来,只是拍了拍我的肩膀道了句‘回来就好’,我看着父亲,不过十年,他的鬓角竟已经全白,一刹那,我明白,父亲对我的爱,并不亚于母亲。所以,我又恢复了方家大少爷的身份。”
      “可是没想到,那个身份给我带来的却是尴尬。当时,我踌躇满志,仗着一身本事,以为终于能一展所长,纵横沙场。谁料处处碰壁。于上位者一听说我是方家的人,表面上对我恭敬有加,却始终不肯委以重任。几次下来,我已经失了原有的意气,索性纵情于山水。直到重新碰到阿默。”
      “久别重逢我们谈了很久,从小时候的境遇谈到理想,又谈到家国天下。他甚至毫不忌讳地告诉了我他的身份。他表面上是汐国的文远侯明无涯,实际上则是澜国的王孙,阿默是他的小名。但在澜国,从来没有人知道宁公子默,若要一呼百应,他欠缺的是声望。他说当今澜国虽然表面上看起来国泰民安,实则危机四伏。于内,歌舞升平,失了忧患的意识;于外,强敌环绕,虎视眈眈,随时有开战的可能。所以,我们想了一个主意,以阿默的易容之术,轻易便造就了一个公子隐,准备在合适的时机,就散布阿默是公子隐的消息,从而得到民心向归。世人都道公子隐神秘,神龙见首不见尾,因为公子隐本身就不存在,他的存在,一半是阿默,一半是我。于是,在我们共同的努力下,公子隐既通晓五行之术,又懂天衍算法,治国之道,而这个名字也很快名扬四海,成就天下四公子之名。”
      宁九漓听着方燕鸿的这一番话,感慨良多,但一个念头却特别清晰:难怪当初她见到的那个公子隐怎么都不肯告诉她连星凤回阵的解法,原来真正的破阵高手是方燕鸿。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6章 忆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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