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8、第二十八章 ...
-
绿珠早猜到了,石崇不可能看不出白州刺史的意图,果然。现在,在石崇眼里,自己大概就是个卖身求荣的庸俗女子了。不过这样也好,石崇越是厌恶她,她越是乐得清闲自在。
但石崇责备她沉默,她无法反驳。
让她坐在石崇身边本就是一种煎熬,也许可以回答些石崇的问话,但让她像上一世一般主动热切地与石崇攀谈是绝对不可能的,她根本不想与石崇接近,即使她即将成为石崇的姬妾。
石崇见绿珠仍然不答话,干脆转身正对着绿珠,冷然道:“你可知道你这几日行事有多少错漏?第一,你错在面对我时神色不是慌张便是闪避,暴露了你目的不纯;第二,你错在不该沉默无礼,满脸疏离,因为你的身份没赋予你这样做的权利;最错的一点,就是你表现唯唯诺诺,一点也不大方得体,不识大体,你笛子吹得再好,容貌再美丽,也只不过是个没用的花瓶。”
绿珠一一听了,一一点头。但石崇说得这些并不能中伤绿珠,因为石崇希望她表现的那些她绿珠可以一步不错做出来,上一世那些宴饮那些没日没夜的学习让她拥有不输给任何名门闺秀的礼仪风范,只是她无法在石崇面前做出来,她还是害怕石崇。
但绿珠仍表现出了乖顺的样子。她虽然是不希望石崇“喜欢”自己,却当然也不希望自己像那些倒霉的短命姬妾一般,还没来得及享受大好年华便被石崇了结了性命。她需要让石崇知道自己有用,石崇最看重的就是自己手中“物品”的价值,毕竟石崇算是商人起家,也许该说是强盗起家。
绿珠敛了眉目,恭谨道:“绿珠了解了,以后绿珠必定按照大人吩咐的做。”
石崇面上虽看不出满意,但好在还是点了点头。绿珠呼了口气,只听石崇又淡淡道:“你我现在都已心知肚明,白州刺史将你赐予了我做妾,你后日正午便乘了马车出发去洛阳,会有人替你打点好行程。”
虽然早知道石崇不会再此逗留多久,但听闻他说后日正午便出发,绿珠仍是忍不住身子一僵。她甚至没有足够的时间和父母道别。绿珠咬了咬牙,还是硬生生点了点头。石崇便不再说话,转过了身子,继续看起了歌舞,简直像忽略了绿珠这人儿一般。
宴会散场,自是各人自去了。
绿珠回到家中,果见梁勇王氏和宝珠都是一副坐立不安的样子等着。绿珠顿住了脚,心里凄然,硬着头皮进了屋儿。宝珠第一个发现绿珠回来了,她飞快地从木凳上站起身,焦急喊道:“大阿姐!”
这一声喊,王氏梁勇也听到了,王氏赶紧赶到了绿珠面前:“她大阿姐,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刚刚有官差来过了,说是通知让你赶紧收拾好行装,后日就跟着石崇大人的亲随去洛阳。还说……还说……”
宝珠接过了王氏的话,满腹疑问般地问道:“大阿姐,他们说,你应允了给石崇大人做妾,是真的吗?”
绿珠一只手握住了王氏,一只手握住了宝珠,心里有许多话要说,但最后只是叹了一口气,她也希望这一切都不是真的。梁勇一直沉默着坐在木凳上,这时才终于开口道:“你们先都来坐下,坐下再说。”
绿珠看了父亲一眼,见梁勇默默对她点了点头,于是有些感激地回看了过去,又开口对王氏宝珠道:“父亲说的是,母亲,小阿妹,我们先坐下再慢慢说。”
“所以,大阿姐,他们说的都是真的了?”宝珠性子急,等不得许多,刚一坐下就急着问道。
绿珠点了点头:“是真的。”
王氏表情有些担忧:“她大阿姐,我明明记得,你那日曾经说过……”
绿珠知道王氏口中的那日,定是自己重生回来那日,记得那日,自己信誓旦旦地对王氏说过,宁为穷人妇,不为富家妾。还发誓,即使有人用十斛珍珠迎娶自己做妾,自己也不会愿意。现在再想起那些话,简直似在梦中一般。
可绿珠怎么能让王氏知道自己其实并不愿意嫁给石崇?王氏知道了又能如何,徒劳让一家人替自己忧心。
绿珠于是笑了笑,对王氏道:“母亲,人总是会变的。我今日遇到石崇大人,蒙大人抬爱,能与他同席而坐。我们谈了许多有关音律有关诗书的话题,石崇大人虽富有,但却不世俗,很是博学。”
梁勇开口问:“你中意他?”
绿珠被梁勇这一问问得顿住了,她张了张口,想回句“中意”,但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她能昧着真心编出些谎话,但惟独喜欢这件事,她没办法拿来作假。
王氏抬头看向绿珠,眼睛里有些审视:“那阿遇那孩子呢?”
绿珠沉默了片刻:“阿遇,他也许早已娶妻生子了吧。我不能用我的一辈子来等他,这两年来,他一丝音讯也没有传来,再深刻的感情都能被时间磨没了,阿遇他一定也知道这点,但却仍选择了两年缄默,他的决定再清楚不过了。”
王氏摇了摇头:“我记得,你说过,你信他,陆遇那孩子不是那样的人。”
“我不信了。”绿珠快速接过了王氏的话。
只是刚一说完,她便觉得自己的心蓦地痛了一下。
她一直信着陆遇,只是在刚刚说出“不信”的那一刻,心里的某些东西像是忽然间土崩瓦解了,哗啦啦地倾颓下来,似乎她真的不信了,那遥远又虚无缥缈的承诺。就像她自己刚刚说的,时间太长,也许她都快忘记了陆遇的样子。
梁家在绿珠这句话之后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最终,王氏叹了口气:“她大阿姐,你真的想好了?”
绿珠点了点头:“我已经应了石崇大人,没有反悔的余地。后天我就会随石崇大人去洛阳。父亲,母亲,你们别担心,我没有大碍,等我在那边安定下来,会寄东西来家里,这段困难的时期很快会过去。宝珠,我不在时,你要照顾好自己,也要替我照顾好父亲母亲。”
宝珠握住了绿珠的手,她的眼睛里有泪光在闪动着。自小,和自己最亲的就是这个大阿姐,她们同床而卧,早上同起,一天里一起打渔,然后伴着漫天星光一同入梦,一起哭过,一起笑过,绿珠于她,早就不只是姐妹,更像是互为身体的一部分。现在,这个大阿姐就要走了,也许一辈子都不能再回来,简直就像割去了她的一半心脏,怎么能不难受。
王氏也忍不住抹起了泪,梁勇弓着背,沉默不语,他内心里却在责怪自己,若是当日没有将绿珠会吹奏笛子的事情告诉官差,也许绿珠今日就不必面临这样的处境。给石崇大人做妾,那大人会善待绿珠吗?那大人又是个怎样的人?他们都不得而知。
梁家弥漫在一股哀伤沉默的氛围里。
第二日,出乎绿珠意料的,钟道竟然登门拜访了。
王氏一反常态地没有亲切迎接客人,只是苦笑着,红着眼圈,连带着钟道一个大男人也有些不知所措,只好沉默。王氏将绿珠叫了出来,只留了绿珠和钟道在外间谈话。她知道钟道对绿珠有意,因此特意不来打扰。
绿珠见来人是钟道,心里有些黯然。自从彩珠喜宴那日,自己就再也没和钟道单独相处过。此时和他相对而坐,不由就想起那日宴席上陆遇靠向自己,严词询问自己对他的心意时那副样子。
两人坐着,谁也没先开口说话。
半晌,钟道才迟疑着道:“绿珠娘子,很久不见了。”
绿珠苦笑了一回,点头应道:“是啊,很久不见。大夫和蔡婆子人都可还好?”
“都好,多谢挂念。”钟道点了点头,复又沉默了下去,似乎下了很大决心才开口问,“绿珠娘子,你要给石崇做妾的消息村子里都已经传开了。”
绿珠只是心不在焉笑了笑,没有答话。
“我……我…… !”钟道猛地转头看向绿珠,似乎很是激动的样子,倒是把绿珠吓了一跳,“都怪我,我没用,若是能早些……早些向你表白心意……”
绿珠摇了摇头,她也一直知道钟道的心意,只是这并无关早晚,即使钟道早早向她表白,为了陆遇她也是不会答应。绿珠向钟道感激笑了笑:“绿珠既已许了石崇大人,这些话就不适合再说了,免得给人留了话柄。只是,绿珠很感谢钟郎君的厚爱,钟郎君是个宽厚之人,必能找到合意的女子。”
钟道像是被绿珠的话泼了一盆冷水,他瞬间冷静了下来,自嘲一笑:“是啊,绿珠娘子你一直是看不上我的,从那日彩珠娘子的喜宴我就知道。不过我也不后悔,至少我说出了自己的心意,也不算留了遗憾。我今日来,只是特意向绿珠娘子表示歉意,那日喜宴上,钟道说了不合时宜的话,白白让娘子难堪了。”
绿珠沉默了片刻才开口道:“是绿珠配不上钟郎君的美意。那日只是酒后失言,绿珠不会放在心上,希望钟郎君也不要挂心才好。”
两人一时又没了话,只默默坐着。
“绿珠娘子,白州刺史也选中了琴如,她会和你一同随石崇大人返回洛阳,这事情你可知道?”钟道忽然道。
绿珠却是被这个消息骇了一跳:“这我并不知道,你说琴如也被白州刺史献给了石崇做妾吗?”
钟道倒被绿珠的反应吓住了,他怔了一下,才点点头:“是的。虽然琴如这件事还没在村子里传开,但我以为你应该会知道,毕竟你们是一同被选中的,原来你竟不知吗。琴如是个孤儿,自小我父亲母亲把她当亲女儿一般养,因此她把这件事和父亲母亲说了,我才得知。”
绿珠苦笑,没想到这白州刺史竟然还来了个好事成双。
钟道又挠了挠头道:“不过这样也好,你们一同去了,互相之间也好有个照应。”
听钟道这样说,绿珠心里摇头,怎么会好,不过是多了个人跳进了火坑。
琴如也真是个可怜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