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秦孝公到秦二世》晏央

6、第 5 章

　　这一日，嬴渠梁沉吟了半响，终是命人取了库存中一块上好玉石来，自己拿着雕刀，一刀一刀地刻画着心中的兄长模样。

　　然而，近几日，不知是否是因赢虔总是出现在他的头脑中，嬴渠梁刀下一顿，怔怔地看着自己手中的半成品。

　　这人，分明是按照扶苏的身形刻制的，然而，却左手长枪右手弓弩，胯|下骑着一匹奔腾骏马，活生生一个战场猛士的形象。

　　望着人物未曾雕琢的面部，嬴渠梁犹豫了。

　　若是雕上赢虔的脸，显然与这有些纤长细瘦的身子不符，可若是雕上扶苏的脸……他实在想象不出，他如今的兄长策马奔腾，沙场之上血气方刚、决胜千里的模样。

　　一旁有小婢进来给灯添油，不经意间见了这玉雕，“呀”地惊呼了一声：“公子这是在雕刻长公子吗？啧啧，这身形，这气度，可真像啊！”

　　嬴渠梁微微一怔，“你说像？呵，大哥他，温和得像个儒家士子。”

　　小婢摇摇头，脆声道：“小公子，您是素来不关心长公子之事的，难怪不知。前些年，皇上便派长公子随蒙将军去军营中历练啦！也是近几个月，他才把长公子从那边疆之地给调了回来。奴还记得，当初长公子身披甲胄，骑着骏马出现在咸阳王城之下的时候，那模样，简直……简直像是天神下凡！”

　　一番话，说得嬴渠梁心头大惊。

　　实则，他未曾料想过，他那学士模样的大哥，居然还会有这样的一面。

　　手下雕刀经历了短暂的迟疑，终究还是缓缓行起，然而，握刀的主人下刀却不再犹豫。

　　雕完玉雕，将之小心地装入匣子中，放置稳妥了，嬴渠梁便一股脑坐下，胸中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烦躁。

　　是了，他来这里也有些许时日了，成日里，不是看《商君书》、读书习字骑射练剑，便是忙于应酬各式各样的人物，周旋于各式各样的龌龊之中。

　　于身边亲近之人，譬如那端坐高位的秦始皇嬴政，他大有作为的后代子孙，譬如扶苏，他一心想要交好却始终未果的现任“兄长”，他原来，还是知之甚少。

　　对于国家大事，则更是如此。赵高成日来的教习，便是以秦法为主，旁的也不让他多学，至于重大政事，更是不曾告诉他。至于胡亥宫中之人，无一不是挖空心思寻找些新鲜物事想要来逗小主子开心，却很少带些实用的书籍和消息进来。

　　一日一日下来，嬴渠梁虽则能忍，却也是烦闷不已。

　　“来人，拿书进来！听清楚了，本公子不要《商君书》！商君说过哪些话，发号过哪些施令，每一条施令的宗旨要义是什么，我还不清楚吗？同样，法家墨家道家兵家之书是一样也不要！本公子要知道现在秦国郡县几何，土地人口几多，成军人口几何，内史郡有多少县，何处有旱情，何处有水灾，以及秦自昭襄王、孝文王、庄襄王三代以来的经济状况……”

　　当啷啷说了一大串，听得底下的人目瞪口呆。

　　知道这些人有不少皆是忠于嬴政之人，嬴渠梁倒也不避讳，身为赢氏子孙，关心国家大事，再正常不过。

　　在血气方刚的赢氏一族，除却身体病弱的，没有几个是愿意被闲置的。

　　“朕倒不知道，向来最是顽劣的胡亥，何时变得这般勤奋好学了。”

　　一阵冰冷的话语如同十二月的霜雪，自面前刮过，只让人感觉到一阵彻骨的凉意。

　　“父皇言重了，赢胡亥虽然不肖，然既身为我赢氏子孙，自当奋发惕厉，以求他日谋国利民，岂有他哉！”

　　嬴渠梁始终没有思忖明白，嬴政究竟为何骤然改变了对他这幺子的态度。思及自己前身……虽说确实不是大才之相，但到底也没有什么罪过。

　　——除非，在这嬴政心目中，无功便是过。可若是如此，嬴政诸子中，除了年长的扶苏，赢曳等人之外，其余的王子因为年幼，皆是无所建树，为何嬴政只针对他一人？

　　嬴渠梁不明白，然而他身正不怕影斜，面对嬴政，只需坦坦荡荡的便是。

　　“谋国利民？竖子无知！”嬴政反复地把玩着这几个字眼，忽然冷冷一哼，疾言厉色道：“若无才干，无公心，无大勇，空凭一身赢氏血脉忝居高位，便是害国害民！”

　　隐隐约约间，嬴渠梁总觉得嬴政意有所指，然而终究心下不明，只得装作不知，对着嬴政一抱拳道：“父皇多虑。秦法在前，若无才无德，胡亥即便想要尸位素餐（汉代词，毋考据）也是绝无可能的，此其一。出生赢族，若不能使我赢秦令名远扬，反倒使其蒙羞，胡亥也枉为赢族，届时自当自裁谢罪，此其二。”

　　嬴政周遭气势陡然上升，只让人觉得恍如空气凝滞，嬴渠梁却犹自岿然不动地站着，一脸认真。

　　“今日之语一字一句皆发自胡亥肺腑，绝无半句虚言！”嬴渠梁向嬴政行了个礼，郑重道。

　　“你当记住你今日所言。”嬴政闻言，深深地望了嬴渠梁一眼，眼中尽是晦暗不明的神色。

　　见自己的“考核”结束，嬴政眉眼间也松快了不少，虽然还是说不上面色多好，然而嬴渠梁却是随意了些，他素来不喜欢拘谨，今日一番应对，着实有些腻烦，存心要将话题岔开，便问嬴政：“不知父皇想喝甚样的茶？”

　　若是嬴政提早知会要来，胡亥宫中之人定然是早早就将茶水备下了。然而目下，嬴渠梁也毫不慌张，有条不紊地处理着一应事宜，仿佛丝毫不惧有什么地方没有考虑到，会激怒嬴政。

　　“有甚拿甚，毋须多繁冗了！”嬴政素来厌恶那些冗长的仪式，一切皆以高效为主，因而无论说话行动皆是风风火火。

　　嬴政今日身着黑色的秦装，头上戴着冠冕，他径自一甩衣袖，在面南的大案后落座了，十二旒垂落在额前，隐隐挡住了案下之人窥伺的目光。

　　彼时的父子、君臣，还未有后世一般泾渭分明的主仆地位差距，因此，在嬴政落座之后，嬴渠梁便也在东偏座跪坐下了。

　　望着面前的胡亥，不过九岁的模样，一张白嫩的小脸精致可爱，眉眼间却带着与年纪不符的稳重，甚至能够在自己的威压之下不急不躁，不卑不亢地说出那样有条有理的一番话，此子又岂能果真是平庸之人？

　　然而，若胡亥不凡，那么前世国亡，却又是为何？

作者有话说

　　听说勤奋的孩纸收到的评会比较多。
于是，吾辈要努力做勤奋的孩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