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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 6 章 ...

  •   嬴政神色复杂地注视着嬴渠梁,半响,方道:“胡亥,你过来。”

      “嗨。”心中有疑,面上不显,嬴渠梁蹬蹬蹬几步跨到嬴政的大案前。

      孩子漆黑的眼中,没有对上位者的畏惧,澄澈如斯,晦暗如斯,两种矛盾,完美地糅合在他黑白分明干干净净的眼中,让嬴政一瞬间有种,面前的孩子与他是一路人的错觉。

      嬴政微微错开目光,手指一下一下地扣着桌案,问道:“以子观之,强国败亡,其责任全在国君之昏聩否?”

      嬴渠梁眼皮也不抬,只款款道:“一国兴亡,身为国君,职司所在,责无旁贷。然而,亦与国君的治国之略有关。周武王不贤乎?其灭商乃顺应天下大潮,分封亦沿袭夏商之风,所封者皆姬氏族人,手足同胞,何故武王辞世,尸骨未寒,首封的八个诸侯中其叛乱者有六?故,一国兴衰全赖明君贤臣,不可也。”

      “也是一说。”嬴政蹙着眉头,点了点头,想到近日的朝会上,以丞相王绾为首的诸吕门学士提倡行“分封制”而非“郡县制”,嬴政心头不由得又多思量了几步。

      眼见着嬴渠梁若有所思的模样,嬴政摆摆手:“你还有何思量,一并道来,休得吞吞吐吐的!”

      嬴渠梁一拱手,那模样,倒颇有几分名士之风,惹得嬴政又是一阵惊诧:“周室后人终能稳定叛乱,而后强周,虽有周公贤明之功,然亦是周室国力强盛,气数未尽之故;而周室进入春秋战国之世,虽有刚烈勤政之君如周慎靓王,然而,当此之时,周室已然破败,国民战心全无,纵有明君强臣,亦无处施展,奈何,奈何?”

      “你竟也相信这些气数之说?”嬴政把脸一板,漠然道:“照你这般说来……秦献公继位之前四代乱政,国无余粮,民不聊生,传至秦孝公,又恰逢山东六国合谋分秦,此非大秦气数衰微?果真如此,纵然秦孝公天纵英才,又何能振兴大秦,与商君一同合谋变法,终使得秦国成为山东六国哪一国也不敢小觑的赫赫强国!!!”

      嬴政的语势逐渐激烈,显然对于嬴渠梁的见解很是不赞同。

      嬴渠梁见状,也不以为意,“错也,彼时纵然国乱,大秦气数实在未尽!‘天行有道,不为尧存,不为桀亡’,胡亥纵然不肖,又岂能不知?而胡亥所言之气数,非天命也,实乃人心!”

      “何解?”嬴政微微侧头,额前的十二旒发出了珠玉碰撞的响声。

      嬴渠梁微微一笑,出语却只八字:“赳赳老秦,共赴国难!”

      举国齐心,誓死血战,若无老秦人当年的热血,便无今日的秦国。

      那种在绝境中拼命挣扎寻求出路的感觉,嬴渠梁毕生难以忘怀。然而,自始至终,他都清晰明了,他不是一个人在孤军奋战,他的身后,站着的是老秦人的铮铮铁骨!

      反观周王朝,在周天子的王道之政下,这些好战斗勇之风却是被尽数磨灭了。周王室最大的悲哀,或许不止是出了一个败坏祖业的周幽王,更是王道迂政的长期教化之下,王城百姓血性的沦丧。

      此时此刻,和自己的后代子孙说起当年的事迹,嬴渠梁心中却有一阵奇异的感觉。

      那种感觉说不清,道不明,明明是在谈论自己亲身经历过的事,但嬴渠梁却觉得,好像是在谈论他人的事情。

      嬴政听得此言,神色间猛然一怔,接着,眉眼间骤然一亮,他忽然伸出那骨节分明的手,重重地拍上了嬴渠梁的肩。

      两代君王的目光在空中交汇,嬴政忽然出言道:“听闻你自落水以来性情有变,原来,朕还没有太过在意。现在,朕不由得不怀疑,你究竟是否胡亥!”

      若是胡亥,怎可能有此见识,出此言论?若非胡亥,面前之人,却又是谁?

      嬴渠梁却眉头都不抬,只是死死地盯着嬴政的眸子,半步不让,“无论胡亥原是何人,皇上只需记得,今生胡亥这一腔热血,只为大秦抛洒!”

      那神采奕奕的坚毅眉目,简直由不得人不动容。嬴政定定地望着面前的胡亥,脑海中却掠过了记忆中胡亥的身影,每一次,他见到那个小孩儿,要不就是在林间玩耍嬉戏,要不就是在大案边苦颂秦法,几时如同此刻眼前的人般生动鲜明?

      这一刻,嬴渠梁的面庞仿佛定格,然后被烙印在了某人的心底深处。

      @************************@

      去给扶苏贺生之时,远远的便听见有笑闹声。

      秦法森严,为杜绝官场收受贿赂等不良风俗,历来禁止官员之间相互送礼,亦或以庆贺为名,大肆赞扬上司。

      秦惠文王之时,赢驷便曾依法处置了违法征集耕牛给他做寿的官员,并将耕牛尽数遣送回了各县各村;秦昭襄王之时,嬴稷也曾怒斥了对其大加赞扬的大臣,痛斥这种华而不实的浮躁作风,自此,每年即便是秦王生辰,也决计不会出现百官庆贺,到处搜刮奇珍异宝作为秦王寿礼的情形。

      因此,公子扶苏的生辰虽然热闹,倒也简单。只平日里与扶苏交好的个把朋友来参加他的生辰,譬如其外师蒙恬与蒙毅,譬如扶苏以往结交的些许名士,譬如赢族中与扶苏交好之人。

      待到嬴渠梁走近了,之间赢曳正拿着什么东西,好奇地比划着:“噫!真是新鲜物事!”

      却是蒙恬自制的一把□□,小巧轻便。

      赢嬅在一旁轻拍了拍自家哥哥的肩膀,轻声道:“大哥还没看呢,二哥你先接过了,算是怎么回事儿!”

      赢曳闻言,赶忙将那□□工工整整地递到扶苏的手中,接着,一摸后脑勺,竟罕见地有些面红:“大哥,我是一时见着那□□,高兴得忘了形……你莫要跟我一般见识!”

      扶苏亲昵地点着弟弟的额头,温和地一抿唇,笑道:“知道你的秉性,遇兵则痴。倒是你,还和大哥见外了?”

      那笑容,在那样一张白皙隽永的面庞上荡漾开来,直要化作一汪春日温水。

      与往日的微笑中带着疏离的模样,全然不同;与扶苏面对‘胡亥’之时全然冷清的模样,亦截然不同。

      这,才是真正的扶苏吧?

      嬴渠梁这么想。

      虽然他欣赏这个兄长,并有与之交好的意愿,但兄弟情谊这种事,终究不可强求。

      比如赢曳与赢嬅,自幼与扶苏一同长大,扶苏待他们便如同真正的家人。而自己,终究是中途插|进来的弟弟,纵然扶苏不喜与他亲近,也情有可原。胡亥生母也曾与扶苏生母郑夫人争宠,要扶苏与他果真毫无芥蒂,也是强人所难了。

      这么想着,嬴渠梁对于自己被扶苏等人排斥在外之事,也不是那么在意了。

      嬴渠梁进门之后,见偏殿中只站了五个人,心中不禁有些诧异。

      站在最左侧的是一个青年人,年近而立,长相沉稳俊朗,许是因为常年领兵在外,面庞成小麦色,剑眉星目,整个人站在那里,便如一把出鞘的利剑。

      他的右后方,则站着一个年岁稍小些的人,眉目间带着一股子英气,双目炯炯,与先前之人相比,却是少了几分肃杀之感,多了几丝儒雅之气。

      赢曳与赢嬅都是嬴渠梁原先见过的,自是不用提,那么,面前站着的这两人,便当是……

      “左边之人是我秦国内史蒙恬,右边之人是其弟,郎中令蒙毅。”扶苏淡淡地出声介绍道。

      一天下之后,李斯等人首要的事情就是向嬴政上书,改革了战国时期的官僚制度。如今,三公九卿制已基本确定。只是因基本治理之策尚未勘定,故而于九卿之中,个别职司上还稍有分歧。

      蒙恬为内史,与尚在南海之地的老将王翦同为战时军中最高将领,封九原侯,食邑八千户。

      蒙毅的职位是郎中令,位居九卿之一,爵位则被封为大庶长,他虽然在灭国战中未像其兄一般直接出战,然而,年轻的蒙毅却在国尉府中办事,负责筹备粮草运输、辎重调遣等一应事宜,也是功不可没。

      嬴渠梁对于如今的国家大势仍是一知半解,然而,他对于连灭数国的王翦王贲父子,以及与王贲一同攻占齐国临淄、其后一直镇守九原,防御匈奴趁乱南下的蒙恬,还是略知一二,并由衷地敬佩着的。

      蒙恬对于胡亥倒是无甚感觉,今日他是以扶苏外师及友人身份前来拜会,自然无需自持将军的身份,因此,便对着胡亥一拱手:“季公子,幸会。”

      “得览名剑,幸何如之!”

      嬴渠梁拱拱手,一副名士做派,然而模样却极是洒脱,没有半点拘束滞涩。

      蒙恬愣了愣,忽地笑了出声,一边笑,一边侧过头看着扶苏:“你这弟弟,真有意思!”

      “不知‘小白起’今日可来么?”嬴渠梁说着,左右望了望。

      战国之时,名将猛士多如过江之鲫,然则,多年大战为尝败绩,能够被称为军神者,唯有战国初期魏国名将吴起,以及秦昭襄王时的武安君白起。

      吴起兼领政才与军才,一生七十六场大战,除去十二战平,其余全为胜仗,当年,就是吴起与魏文侯,率领精悍的魏武卒方阵,攻占了秦国的河西高原。

      而后,秦昭襄王时,军中又有了白起,白起于政治上没有吴起那般的才能,论军事论打仗,比起吴起却只高不低,白起生平,不止未有一场败绩,甚至没有一场平战,以全胜的姿态,走到了他生命的终点。

      王贲被称为‘小白起’,虽说是军中戏言,但足见其攻伐之犀利,颇有武安君之风。

      “原来竟是‘小白起’的仰慕者!”蒙恬豪迈地摆摆手,忽然间遗憾地道:“那公子可是来晚了,王贲将军方才来过,不巧,被皇上叫走了,说有事相商呢!”

      “左右都在我秦国,即便迟些见,也没什么的!”虽则有些微的遗憾,但是嬴渠梁并未放在心上,他缓缓走至扶苏跟前,不顾赢曳防备的神色,从袖中摸出了一精致的匣子,递给扶苏:“大哥,这是胡亥给你的生辰礼。”

      扶苏伸手接过,一旁的赢嬅见他未曾表态,早已凑了过去,紧接着,便发出:“呀!”地一声惊叹。

      赢嬅仔细地打量了一下匣中的物事,又对着扶苏比照了一番:“大哥,是你呢!刻得真像!”

      未曾想到自己会受到如此别出心裁的礼物,更未想到,送这礼物的人竟然会是一向没心没肺的胡亥。

      扶苏伸出手指,轻轻地触碰了一下那玉雕的人物晶莹的肌理,看着玉雕上英姿勃发的他自己,心中并非毫无感觉的。

      胡亥他,花了不少心思吧?

      这份兄友弟恭,该不是作假,然而,扶苏事到如今,心中一派荒芜,已然分不清什么是真,什么是假。

      他将匣子小心地合上,收起,一时之间,却不知道该摆在什么地方。

      或者说,他不知道,他该把胡亥这个人,摆在什么样的位置。

      仿佛是明白了扶苏的不自在,嬴渠梁也识趣地不再多留,反倒是对着他招了招手:“大哥,我先去也。”

      又专门走到蒙恬与蒙毅等人跟前,认真地道:“关于与匈奴的作战事宜,择日我将登门造访将军,希望将军能不吝赐教!”

      “公子果真醉心兵事?”蒙恬觉得,眼前的胡亥,倒颇对他的脾性。

      “然也。”

      “若是公子不闲枯燥乏味,我倒不介意与公子说说匈奴诸事!”

      “一言既出!”

      “驷马难追!”

      嬴渠梁本来就有一股子军中大将的风骨,与蒙恬自然合得来。

      虽然觉得眼前的‘胡亥’年纪尚小,但蒙恬为人豪爽,与人结交,向来注重义气与感觉,若合他脾性,即便是一黄毛小儿,又有何妨?

      看着胡亥与蒙恬的交谈,以及胡亥从自己身前离开的场景,扶苏又一次地陷入了沉思。

      他不止一次地思量着,这个进退有度的孩子,真的是那个狼子野心的孩子么?

      不是!他不是胡亥!

      扶苏不止一次地想要这么说,然而,最终却又不得不否定自己的答案。

      ……不是胡亥,他能是谁?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第 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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