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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二响环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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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红已经表态,张启山便毫不客气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
他的条件非常简单,只是约二月红城外一游,试试身手而已。其目的也很清楚明白,是为了比个输赢,说得更直白些就是一场赌约,赌注就是二月红的那场戏。
“我并不图谋什么,只想比个高下而已。也没别的条件可开,若是我赢了,仍旧要红老板那四天的戏。”
这说法根本是胡搅蛮缠,二月红非常哭笑不得。
就仿佛是半大小子斗气一般,两人约出去单挑一次,较量出谁强谁弱。但淘沙这个行当又不比其他,面上的许多事情并不能说明什么,换言之张启山的这个赌约非常无聊。
看他还说得一本正经理直气壮,二月红忍不住问:“佛爷最近很闲?”
张启山点头道:“确实很闲。”
比试看起来是难以避免了,这还要归功于二月红言出必行的家训。陈皮阿四也是二月红一手教出来的,虽然很多东西没有学到极致,但是言出必行这点倒是一直遵守着,这是后话暂且不提。隔日张启山拖着二月红出城定了比试的地点,午后二月红收拾打点自己家什的时候,一直掂量着夜里要如何应付他这场闹剧,既不会给他三两下摸清虚实又不至于输得脸面全无甚至性命不保。
张启山虽然声称并无图谋,二月红却不相信。他想,张启山无非是在陈皮阿四身上看出了门道,想从他这里撬些东西走。若直接开口二月红难免推脱敷衍,现在把他逼进了斗里,即使为了保命也要拿出八成的本事来。尤其张启山指定的是一处二月红父亲曾经下过的凶坟,当初因为在里面折损了太多人手才被迫以青石封住墓道。
下去这种地方,张启山摆明逼他使出浑身解数,若要有所保留,就只能以性命相博。
再想想今日选地点的时候,是二月红先驰马在前上了一处高坡,张启山下马只环顾片刻就指定了那处。
如果是张启山事先已经勘察过城外的所有地方,借着二月红引得路选好预定目标中的其中一处,那么二月红必须感叹他行事周全。如果真的是登高一望便能指定这样集风聚水的厚葬宝地,二月红就只能惊异这一手过于精湛的寻龙点穴功夫了。
要在这样的人面前搞鬼,确实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想到这里,二月红派人将陈皮阿四叫了过来。这钟点戏班子里的年轻人都正在练功,陈皮阿四跑过来的时候浑身汗湿,非常用功的样子。
二月红看着陈皮阿四,觉得自己有许多话想要叮嘱又不知从何说起,最后只说:“以后离张大佛爷远些,那不是个你能招惹的人物。你从他手里得了多少好处,他终有一天要连本带利的拿回来。”
陈皮阿四有些莫名,又不能反驳师父,只好点头答应。
夜里二月红单骑去赴约时,张启山已经带了十几个伙计在那里做了不少准备工作,伙计们将压在墓道口的石板清理出来。铲土扫灰的事情张启山完全不沾手,看到二月红来了便迎上去道:“红老板来得早了,这里还要清理一刻半刻的,要不要来支烟?”
二月红心里还感觉不舒服,看到张启山带了许多伙计又渐起戒心,摇头拒绝了。
没过多久,张启山的伙计们将青石板整个清扫干净便纷纷策马离去。张启山拿出一支约摸八寸多长笔杆状的东西,蹲下去撬那块巨大的青石板。
石板是很规整的长方形,足有两人见方大小,三四寸厚度,非常沉重。还是二月红的父亲年轻的时候带着戏班子里所有的伙计运过来的,旁边做了很多道上的警示标记,为的就是不再有人开这座墓,以免再折损人命。二月红心里很明白这一点,隐约有些害怕,所以完全没有上去帮忙的意思。没想到张启山蹲在那里摆弄了一会儿,居然就用那根东西将石板支了起来。
石板下面是黑漆漆的一条甬道,甬道里几十年都没有流通过的空气一下子逸散开来,方圆十几米都弥散着浓浓的让人作呕的腐尸味。动物对于这种味道非常敏感,二月红的马长嘶一声,躁动不安的在旁踏起步子。
张启山蹲着又琢磨片刻,回头道:“红老板,这里头看起来有非常了不得的东西,穴口不能总敞着,也没时间等他透气,你我速战速决吧。”话音刚落,人已经游鱼一样扭成一个常人根本不可能做到的弧度,顺着石板下的缝隙钻了进去。
二月红非常清楚自己父亲掘盗洞的尺寸,一定要细瘦些的南方人才进得去。他家戏班子里但凡健壮的伙计都下不得他父亲开的路。张启山这种身形想钻进去更是不可能的事情,除非他有一身非常精湛的缩骨功夫,并在一瞬间能将全身骨骼都策动起来。
二月红家传的功夫并没有缩骨一项,因为长沙人本来身量就偏瘦小并不需要。他只知道这门功夫内耗非常厉害,对骨骼伤害也不小,并且挨打时很疼。张启山就这样突然缩了身形钻进去的情形让二月红愣住片刻。他盯着那道缝隙须臾,才松开缰绳让马自行跑远,自己一弯身也跟下去。
甬道里的空气异常浑浊,因为数十年都一直处于封闭的状态,墓里面又有很多腐烂尸体,导致空气的质量差到极点。几乎凝滞的空气里夹杂着沤了几十年的腐尸气味,根本没办法用来呼吸。二月红刚刚滑进盗洞就明白了张启山所谓的“速战速决”是什么意思——这空气潮湿沉重得好像腐尸的肉贴在他身上、脸上,呼吸一次说不定就会窒息。他们在墓里只能闭气行动,这一口气能用多久,他们就能在里面停留多久。
张启山下来时缩着骨,内耗大,就逗留时间而言二月红稍占优势。
这样想着,二月红贴着盗洞壁下滑的同时将软索绕在腕上,听自己下滑时摩擦出来的声音在墓室里细微的回声,终于一探手将软索的一头掷了出去。
这座墓的墓室并不大,是非常典型的东汉砖室墓,墓主人生前的地位不低,用的都是空心砖。很多砖上已经给打出了缺口,还有一些地方垂下绳索,这些绳索潮湿腐朽得厉害,二月红给这些绳索扫在脸上,感觉毛骨悚然。
他手上的软索掷出之后挂在一处短石梁上。将软索两头打个活结扣在自己手腕,脚尖一点滑进墓室,再迅速收紧软索,便将自己吊在了墓室的半空中。
这一连串的动作都在很短的时间内完成,等他安稳了自己的位置才凝神去听墓室里的动静。因为根本没有呼吸声,非常难以辨认张启山的位置,也不好判断下面的情况。就在这个时候,下面突然响起“嗤”一声,随即有一团火光亮起,险险擦着二月红的鼻尖飞过。那是一根洋火,墓室里的空气很糟糕,只亮了一瞬间就熄灭,不过这样的时间足够二月红这种人看清墓室中的情况。
棺木就在他右侧下方,已经给人掀开了盖子,旁边黑漆漆一片大概是倒了许多已经腐烂的尸体。张启山就站在那堆尸体中间,身后立着一个奇长的黑色影子。
二月红听过父亲说这墓里有一只非常厉害的粽子,他们家在这里面折损了许多人手,现在看到这个影子二月红的头发几乎都要炸起来。人一旦紧张,消耗就会比冷静的时候加快很多,二月红很快发觉这样下去他将连活动的余地都没有。这个时候下面传来非常微弱的空气波动,他知道张启山刚才扔一只洋火是为了观察墓室中的情况。二月红将腕上的软索松开几套,调整了重心,脚尖一点墓顶的砖壁,整个人就向着棺木所在的位置滑了下去。
这是非常危险的事,如果那只粽子刚好朝他下滑的方向冲过来,二月红连躲的机会都没有。如果是平常,他根本不会选择这个方法。但是这一次的时间限制很要命,加之在占上风的情况下输给张启山未免太丢人,他又实在不想唱那四天的戏,不由自主选了最快捷但是最危险的途径。
万幸的是,那粽子好像根本没有注意到二月红的存在。以周围空气的波动来判断,它只跟张启山绕着圈的追逃,速度很快。张启山虽然身手敏捷,但他们之间的距离从未超过三尺。如果这时张启山有哪怕一瞬间的放松或者迟疑,立即会送命。
趁着这个时候,二月红将自己滑到棺木边,戴上厚厚的皮手套,绑着软索的手扒住棺材的边沿,另一只手探进棺材里面,隔着厚重的皮革摸索里面。棺材中满是非常滑腻的东西,那应该是厚厚的一层尸油,间或还有些骨骼坚硬的触感,不少都是折断的人骨,隔着厚重的皮革都能摸到锋利的骨骼断面。二月红根本没有时间去想那究竟是墓主人还是陪葬者或者干脆是他父亲那一辈师叔伯的身体,手指触及棺底摸到一对摞在一起并且是圆形的物件,他立刻判断那是一对镯子,非常迅速的给掏了出来。
得手后他立刻又原路沿着软锁回到半空中,沾满了尸水的手套直接丢掉,手镯用衣料擦擦干净之后塞进自己怀里。
刚刚做完这一切,下面传来仿佛是张启山闷哼的声音。二月红的第一反应是他遇险了自己要先逃,这念头才转出来他就觉得自己胸前一凉,竟然是放着那对镯子的地方给粽子划开了!
那对镯子当然是立刻掉了下去,二月红也不想再去捡,头皮发麻的整个人躲高几尺,将软索的活节拉开打算逃出去。这时候,他耳边突然响起张启山的声音:“快走。”
这声音就在他耳边,几乎是贴在他脸上说话。二月红给这声音骇住,要知道他现在是吊在距离地面一丈多的空中,张启山要怎样才能在这样短的时间里爬到高处贴他这么近?但时间已经不容他想更多,双手扯住软索的两端,腰上一使力便把自己抛到他们进入墓室的盗洞口,沿着那条通道迅速爬出去。
爬出石板下,二月红的一口气已经用尽,忍不住深呼吸一口,立刻给空气里的味道熏得几乎呕出来。这时身后的盗洞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明显是超过一个人正在沿着墓道往上爬。他也顾不上恶心,将软索结在支撑石板的杆子上,躲到软索完全绷直的远处,朝石板下喊了一声:“你若是比他后出来,就别怪我心狠。”
回应他的隐约是一声闷笑,随即又是窸窸窣窣的爬动声。
二月红感觉时间几乎凝固了,同时非常矛盾是不是应该直接拉动软索,让张启山跟那粽子一起留在墓室里永不见天日。二月红并不是一个残酷的人,不忍心下这种狠手,即使他明白如果张启山出来,说不定那粽子也会立刻跟出来。这个时候在外面的人如果换成陈皮阿四,张启山恐怕就真的再见不着天日。
爬动的声音又维持了一阵,就听石板下面传出两声硬物砸在人身上的闷响,与此同时张启山从石板下脱身而出,就地一滚离开了那里。滚动的同时他整个人舒展开来,恢复成原本的身量。
月光下二月红只能辨识他的身形,见出来的果然是他,立刻用力扯动了手里的绳索。哪知道那石板太重,承重的杆子又细小,已经给石板压得插进地面两分,在他全力拉扯下纹丝不动。只一瞬间二月红的冷汗便爬满全身。墓里的粽子极厉害,现在天色未明,一旦被他跑出来会有什么样的后果,二月红连想都不敢想。
这时就听非常清脆的“叮”一声,一个物件击在承重的杆子上,那杆子应声而倒坠入石板下的黑暗里,石板随即重重地落回原位在土地上砸出一声闷响。
二月红整个人都凝固了。须臾后才转身去看张启山,张启山还维持着投掷东西之后的姿势,嘴角噙着笑喘气。感觉到二月红正看他,笑得更开怀些,道:“红老板不虚此行?”
石板的重量和杆子的牢固度是二月红自己体尝过的,他用尽全力都不能动它们分毫,现在看到张启山使暗器功夫就把石板复位,二月红不禁觉得眼前这男人有些可怕。张启山明显学过很多二月红只在传说中听过但从未有机会接触的东西,并且天资极高。二月红一瞬间明白他那嚣张的秉性从何而来,同时深深认可这样一个人确实有嚣张的本钱。
于是相当认命的摇头道:“很可惜,我是空手而归。”又问:“大佛爷带东西出来了?”
张启山非常无辜的看着已经重新盖严的石板,道:“刚刚还有,可是现在没了。”
看他的眼神,二月红就知道他用来打飞杆子的东西是刚刚从棺材里摸出来的,方才情况紧急没有其他办法,又给张启山扔了回去。这是无可奈何的事情,并且这举动救了他们两人在内的不知多少性命。二月红想了想,道:“这一次比试,二月红认输。欠佛爷的东西,到了日子定然全力奉上。”
张启山也不推拒,直接一拱手,“承让。”
说完转身就走,想尽快离这腐尸味道浓郁的地方远些。二月红在后一眼看见他左肩上大片深色的湿痕。因为是黑衣,颜色和轮廓并不明显,借着幽幽的月光只能看个大概。二月红紧张起来,从内衫下摆扯了一条白布就往张启山肩膀上拍去。
张启山不知为什么居然没有躲开,被他正拍在伤口上,痛得蹲缩起来。二月红将沾了他伤口血液的白布拿到眼前,布料上沾染了一片鲜红,并没有发黑或是其他的异常,便问道:“不是被那粽子抓伤的?”
张启山笑笑,随即又痛得龇牙咧嘴起来,“是枪伤,刚刚要收口,刚才下地时动作大了些,给挣裂开了。”
二月红这才知道那粽子为什么像发了疯似的追着张启山,根本不来光顾他这个明目张胆从棺椁里取东西的飞贼——粽子虽然总跟着人的生气走,但生气哪有血腥来得明显。他几乎有些后悔,应该在自己窒息之前回一次头,时间足够他再带些东西出来。
转而又想到张启山带伤下地,他即便摸回去拿了东西也是胜之不武,便不再想这一茬。他从怀里摸出妻子塞在他身上的丝绢道:“伤口扎起来,血迹留在地上荒郊野外当心引来野兽。”
哪知张启山转头看了一眼便满脸嫌弃躲开,“我不用女人的东西。”又嗅嗅四周,道:“就这样的味道,哪个野兽会跑过来?红老板的马都不敢在这里多停留,你我安全得很。”
他们两人在墓室里停留的时间虽然不长,但也沾染了满身异味,虽已被空气冲淡不少,可还是浓郁逼人。二月红对此非常无奈,与他一同往回城方向走去。